第13章 第二滴燈油

大約是出于想要揭開謎底的急切心情,黎雲笙和祁陌下山的速度比上山要快得多,兩人一路疾行,徑直來到了那座寂靜的小木屋門前。

守山人妻子惆悵地朝屋內望去一眼,她迎視着黎雲笙詢問的目光,擡手朝屋後的方向一指。

“都埋在那裏了。”

果然,繞過木屋正門,越靠近樹林的方向,所能感受到的陰氣就越濃重,祁陌在某處停下腳步站定,他神色淡淡地看向黎雲笙。

“還是別用符紙了吧,村裏那些棺材還空着,你總得給人留具全屍。”

黎雲笙頗為不耐地橫他一眼:“那就只能純幹苦力了呗?我剛才看門口有柄鋤頭,還有把鐵鍬,你選一樣吧。”

“鐵鍬。”

“……你倒不傻。”

于是兩人就在守山人妻子緊張不安的注視下,你一鋤頭我一鐵鍬地挖起地來,雪色在旁閑着無聊,幹脆也加入掘墳陣營,兩只爪子倒騰得如一陣旋風,頓時泥土四濺,濺了倆大男人一頭一臉。

黎雲笙面無表情拿袖子擦臉:“歇會兒行嗎?你看你刨出來的這小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鳥類過冬要藏糧食呢。”

雪色一本正經反駁:“不是跟你誇海口,我如果真發力了,別說這塊地,就連裏面的屍體都得震碎了——我能怎麽辦?我是在尊重祁小哥的意見,給他們留全屍。”

“……”

說話間,祁陌那邊的土層已經陷得很深了,鐵鍬似乎觸到了什麽硬邦邦的東西,他低聲開口:“好像是挖到了。”

黎雲笙和雪色聞言,連忙齊齊把腦袋探過來,見那土裏已經隐約出現了三副人體輪廓,待鐵鍬再深入幾寸,腐爛氣息漸濃,随即三張沾滿泥土又血肉模糊的年輕人的臉,就此闖入了他們的視線。

毋庸置疑,這便是村長兒子和那兩名跟班了。

“有點不對勁。”黎雲笙略一蹙眉,令他感到不對勁的來源并非這三具屍體,而是……“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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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坑中屬于村長兒子的那具屍體已然僵直坐起,被侵蝕成白骨的深陷眼眶,忽而掠過兩道黑幽幽的暗光。

他站起身來,雙腿忽而變得靈活無比,潰爛的兩只手各自生長出尖銳鋒利的指甲,帶着要将二人掏心挖肝的氣勢。

這可不是傳統認知中的所謂詐屍,用獵殺者行內術語來講,應該叫“厲鬼上身”。

聽得那守山人妻子焦急道:“三哥是你嗎?你別亂來,你敵不過他們的!”

村長兒子,或者說是此刻操縱屍體的守山人游魂,驀然發出一陣森然笑聲,盡管從那張爛臉上,并不能準确分辨出他的表情。

他嘶啞着嗓子回答,聲音仿佛被砂紙打磨過一般,聽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你放心,他們活不過今天晚上了。”

黎雲笙後退一步,語氣裏滿是發自內心的嫌棄:“咱們仨誰上去解決?投個票吧。”

雪色嚴肅道:“我這一爪子下去,他天靈蓋就碎成渣了。”

祁陌和善微笑:“我去的話,他直接就會被紅蓮業火燒得灰飛煙滅,你不是還想問問來龍去脈了麽?”

反正說來說去,這種髒活累活還是得他自己幹。

黎雲笙懷揣着一萬個不情願,抽了張雷符捏着鼻子走向前方,守山人空洞的目光恰好在同一時刻鎖定這裏,利爪瞬間劃破空氣,兇狠襲向他的要害。

他敏捷後仰,下腰将近90度躲過這一擊,右腿旋風橫掃,而後就勢扯住守山人的胳膊一個過肩摔,緊接着将符紙化作一道有形利光,反手甩向對方眉心。

這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直教對方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雪色用翅膀拍了拍祁陌的肩膀,口吻很暧昧地問:“怎麽樣啊,笙笙身體的柔韌性是不是很優秀?”

祁陌模棱兩可地點點頭:“是不錯 ,但我們現在讨論這一問題,會不會有些不合時宜?”

“那有什麽不合時宜的,就像閨中密友一樣,随便講講心裏話嘛!”

“……”

她嘿嘿一笑,興奮地取出鋼筆記錄着:“從祁小哥微妙的表情上分析,我猜他是害羞了。”

祁陌頗為無語地伸出手去,幫她把筆記本合上了。

而此時另一邊,電光已在那具行走的屍體眉心炸開,守山人的游魂被強行逼出,踉踉跄跄摔倒在地——他眉目猙獰渾身是血,從脖頸直到右臂焦黑一片,是紅蓮業火燒過的痕跡。

這就是他們在山上遇見的男性厲鬼了,沒有錯。

黎雲笙冷冷道:“執念極深,戾氣極重,我很想知道你死前到底經歷過什麽。”

守山人任由妻子撲過來将自己抱住,他擡起頭,眼神充滿仇恨。

“我所經歷的,你們在山上不是看到了嗎?”

“但你并沒有告訴我,為什麽要連殺十四口人?”

“是為了報複。”出乎意料,這一次他答得異常爽快,“因為最開始那三個混蛋,害死了我的妻子。”

祁陌聞言,若有所思:“是那三個年輕人,把你妻子推下懸崖的?”

守山人妻子忙搖一搖頭,她試圖澄清:“他們并沒有要殺我,是領頭的那個少爺一失足險些墜落,我想要拉住他,結果他一回身,反而把我撞下去了——是無心的。”

“都到這時候了,一句無心可以解決問題嗎?若非他們不聽你我勸阻,堅持要上山尋什麽該死的寶藏,你又怎會顧慮到他們的安全一路跟過去?”守山人眼中似欲噴出火來,他失控地大吼,“而當他們下山時,甚至還毫無悔意,趾高氣昂扔給我幾枚臭錢,妄想以此買你的一條命!”

她小小聲接口:“可、可是你也殺了他們三個了,也算為我報仇了……”

“不夠!遠遠不夠!我要讓他們整座村的人都給你陪葬!”

黎雲笙下意識掃了眼被自己丢到一旁的鋤頭,他後知後覺想起,剛才這鋤頭的邊緣,好像有一絲血跡。

“你是用鋤頭把那仨人砍死的?”

守山人冷哼一聲,算是默認了。

“那你這是怎麽回事,跟他們同歸于盡了?”

這句話顯然戳到了守山人妻子的痛處,她流着淚說:“他是跳崖自盡的,因為怕我孤單,要來陪我。”

“……”

黎雲笙沉默良久,終是嘆了口氣,他朝身後祁陌投去一瞥,誰知尚未說話,就聽得祁陌先行開口道:“不要問我,怎麽處置你決定。”

他很無奈:“恕我直言,兩位生死相随的愛情可歌可泣,但我們也有職責在身,容不得戾氣太重的游魂繼續為禍世間,而且……”他略作停頓,複又補充道,“你要是真愛你的妻子,就不該強留她,她已不屬于人世間,早些被超度才是正道,難道你準備和她做一對孤魂野鬼,再也不能轉世輪回嗎?”

最後這句話,自然是對守山人說的,也确實讓守山人遲疑了。

守山人沉聲反問:“你們當真能超度我的妻子?”

黎雲笙道:“她仁慈心善,沒有業障,可以被超度——但是你殺人太多,執念又無法化解,所以……請原諒。”

他深知這夫妻二人久居深山,不可能知道執念獵殺者是什麽身份,因此也沒自報家門,只是向祁陌示意,轉而取下了自己腕間的紅葉手钏。

“希望你不要再負隅頑抗,你也該明白,這樣只會害了你的妻子。”

眼看着祁陌掌心的青蓮業火已經緩緩綻放開來,守山人曉得對方實力強大,自己難逃此劫,他戀戀不舍看向妻子,半晌,布滿血絲的眼底,突然落下兩行淚來。

他說:“好在我已經替你報了仇,算起來,也沒什麽遺憾了。”

那女人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講話,只淚光瑩然,一瞬不瞬注視着他,畢竟這已是今生今世的最後一眼。

紅葉手钏所幻化的赤色光牢,與青蓮業火的無邊花海同時自地底蔓延開來,恍惚隔絕成了兩個世界,也殘忍分開了感情至深的夫婦二人。

這世間,向來是造化弄人。

祁陌立于微冷的夜風中,從懷裏取出了那盞白玉古燈,他瞧着燈芯處泛起細微漣漪,神色平靜。

“這便是第二滴燈油了,雲笙。”

這是自相見以來,他第一次如是稱呼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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