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願賜好夢一場

初七就被安葬在祁連鎮往東十裏的河岸邊,那裏水流清澈綠樹如蔭,适合長眠。

石碑上刻着“夫君林初七之墓”,落款是“愛妻小月”,小月跪在碑前,癡癡注視着那熟悉的名字,許久,一滴眼淚劃過她嬌美面龐,滴在了掌心的繡花荷包上。

黎雲笙和祁陌并肩立于她身後,看她将臉貼近墓碑低聲呢喃,宛如和初七絮絮私語,均知失去愛人的痛苦深入骨髓,不是幾句安慰就能化解的,所以誰都沒有開口。

直到小月緩緩起身轉過頭來,她含淚看向黎雲笙,半晌輕聲問道:“先生可是精通穿越時空之術?”

“是的。”

她斂袖朝他深深一揖,語氣懇切:“能否請先生開恩施法,前往我與初七相識那年,給我與他一個圓滿的結局。”

既不能厮守一世,惟願被賜予好夢一場,也算不枉曾經相愛過。

黎雲笙怔然,聽得身側祁陌溫聲開口:“雲笙,白玉古燈的燈油尚未出現,可見初七的執念沒有化解,大概這就是契機。”

“……既然如此,那你我便走這一遭,圓了初七最後的心願吧。”

“多謝先生。”

小月當即伏地而拜,近乎虔誠地叩首三次,而後目送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渺如雲霧的柔和光暈中。

往昔往矣,她并不後悔曾經相遇,畢竟當初的回眸一眼,彼此淪陷,再到生不離棄,死亦懷念,都是上天的眷顧,她知足了。

遙想她第一次見到初七,是在熙熙攘攘的長街上,彼時她與他擦肩而過,他不慎碰落了她的發簪,忙俯身撿起,略顯羞澀地遞還給她。

“姑娘,聽說最近有盜賊出沒,這麽貴重的東西,還是小心保管為好。”

“并不如何貴重,你若喜歡,送你便是了。”

初七訝然,連連搖頭:“素昧平生,怎能随意接受他人贈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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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清目秀生得煞是好看,然而緊張無措的樣子卻莫名帶了幾分傻氣,小月端詳他片刻,突然覺得這男人可愛得緊,于是故意正色道:“誰說是平白贈予你了?我是想求你收留,給頓飯吃。”

“……給、給頓飯吃?”

小月笑吟吟的:“我孑然一身,無處可去,若你不嫌棄,能否許我暫住幾日?”

他原本是猶豫的,卻終于還是在她清澈明亮的眼神裏敗下陣來,乖乖點了頭。

就這樣朝夕相處無數時日,沒想到她來了便不打算再離開,陪他買菜煮飯,替他縫縫補補,還為他的被褥、荷包和手帕上,全都繡了精致的梅花和新月。她曾暗暗想着,若能一直如此也很好,平平淡淡過普通人的生活,歲月和暖,也勝過她在荒無人煙的山林中,孤單百年。

她喜歡他,喜歡他彎彎的眼睛和溫柔的聲音,也喜歡他胸膛裏那顆跳動的熾熱的心,她曉得他也喜歡自己,但在捅破這層窗戶紙之前,她還需要和他坦白一件事情。

——初七,你看,其實我是妖。

彼時她毛絨絨的三條狐尾就搖晃在身後,潔白如雪,初七坐在不遠處愣愣地瞧着,良久,忽而展顏一笑。

“我知道的。”

“你知道?”

初七點頭:“滿月當晚你慌慌張張躲出門去,我心中奇怪便跟着你,後來就看到你露出了狐貍尾巴。”

“唔……”

慣常古靈精怪的少女,驀然間目光躲閃了起來,仿佛在擔心着他下一刻将要給出的答案,初七靜默半晌,忽而輕聲一笑,起身走上前去抱住了她。

“小月,就算你是妖,我也依然喜歡你。”

無論你是人是妖,我都确信,你天真善良,永不會傷害于我。

若那就是故事的結局,該有多好呢?

但世間種種,原本就不能盡如人意,當祁連鎮遭遇禍事,接連有無辜少女喪命,關于狐妖的傳言便甚嚣塵上,直到有人發現,小月的容貌,和鎮長家慘死的丫鬟玺兒一模一樣。

至此,無休止的黑暗來臨了,她法術不精被裘德志所擒,困在不見天日的井底受盡折磨,而初七為了證明她的清白被打斷雙腿,再到被李家遷怒,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她與他都沒有做錯過什麽,卻成為了鎮長陰謀中被千夫所指的犧牲者。

是夜,光芒自周身散去,黎雲笙和祁陌共同踏上了祁連鎮的土地。

黎雲笙沉聲道:“或許,這時辰剛剛好。”

清冷月光下,裘德志當街布陣,已将試圖反抗的小月囚禁在內,千鈞一發之際,黎雲笙反手将符紙甩出,一道驚雷瞬間劈在結界之上,登時将裘德志震飛數米遠,也使小月得以重歸自由。

被衆人推倒在地的初七慌忙爬起身來,将傷痕累累的小月抱在懷裏,以守護的姿态。

“不要怕。”他在她耳畔低語着,“不要怕,沒事了。”

黎雲笙面對着圍觀鎮民的指責,悠然自得點燃了一支煙,他懶洋洋地開口:“妖分善惡,而有些心地肮髒的人,活得甚至還不如妖。”

“真相如何,只要前往鎮長宅院中的地下冰窖,一探便知。”祁陌微微笑道,“誰有興趣盡管随我來,看看你們心目中德高望重的鎮長,在背後究竟害了多少姑娘的性命。”

那些鎮民又驚又疑,盡管不願相信,卻忌憚于兩人的道法實力,仍同意随他走這一趟。黎雲笙臨行前轉頭看向小月和初七,略一沉吟,好聲好氣地囑咐着。

“帶好行李,尋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重新開始吧,天地之大,總會有更好的容身之所。”

小月和初七感激萬分地行禮:“多謝恩人!”

十指相扣,這一次,大約是再也不必分開了。

可以想見後來之事,真相被提前揭開,裘德志也被就地綁縛,鎮長無所依仗,再難僞裝,終是被憤怒的鎮民們了結了一條賤命。

他的血,就是對所有受屈冤魂最好的祭奠。

塵埃落定,返回的時辰還未到,黎雲笙叼着煙坐在石階上,良久,突然深深嘆息一聲。

“活得太多愁善感,可不是什麽好事。”

祁陌擡手撫上他頭頂,不輕不重地揉了揉:“卻也未必是什麽壞事。”

“……喂,能不能別拿我當小孩子一樣哄?”

“我不敢,畢竟我有時候還要靠你保護的。”

這話頗有幾分調侃意味,黎雲笙乜他一眼,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如果你足夠聽話,以後一直罩着你也無所謂。”

“那麽……我們一言為定?”

“當然,一言為定。”

兩人将手握拳于半空相擊,迎着清幽月色無邊冷風,均在彼此眼底,看見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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