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牽手
骁哥哥……是誰?
一股莫名的憤怒湧上陸謹沉的眉間。
才剛剛對薛鏡寧稍微有點改觀的他,驀地嗤笑了一聲,笑自己的愚蠢。
差點就被她騙過去了。
昨天晚上的委屈痛哭,今天晚上的毫無心機,全部都是假的。
一個真正單純的小姑娘,是不可能一邊表現出好像很在乎他的樣子,一邊卻在夢裏還喊着野男人的名字。
陸謹沉眯起了眼睛,雖然他不喜歡薛鏡寧,但是不代表他能大度地容忍自己名義上的夫人心裏卻肖想着別的男人。
——還是在他大發善心背她回去的路上。
太諷刺了。
陸謹沉心裏簇着一團怒火,若非這大半夜的,他絕對會直接把薛鏡寧丢下。
腳下加快了步子,不消片刻,他就背着薛鏡寧回了忘情軒。
背着薛鏡寧進了屋子後,他一腳踢上了門。
而後,便将背上那具又輕又軟的嬌軀往床上一扔。
床上鋪了厚厚的褥子,薛鏡寧倒在床褥裏時倒不覺得疼,只是這動靜終于弄醒了她。
她扭動身體,揉了揉眼,略有些迷蒙地朝陸謹沉望過去。
……簡直像話本裏描寫的媚眼如絲的狐媚子。
陸謹沉怔了一下,而後莫名地火氣更甚,不知道是在氣她心裏有人了還在蓄意勾.引,還是在氣自己一個分明不在乎皮囊的人三番兩次因她的容貌而愣神。
“薛鏡寧,你聽好了。”陸謹沉跨步上床,用膝蓋頂着薛鏡寧的腿,雙手将她困在床帏一角,一字一句道,“有合适的機會,我一定會與你和離,那時候你就自由了。在那之前,你要恪守本分,記住你的身份,不要丢了彼此的臉面。否則,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薛鏡寧也不知道清醒了沒有,聽了這話,愣愣地點了點頭,而後便打了個呵欠,一頭栽倒在床上,看着竟是又睡過去了。
所以,她到底聽明白了沒有?
陸謹沉咬牙眯眼地瞪了她半晌,氣得拂袖而去。
翌日是個好天氣,薛鏡寧醒來時床側又是空的。
她猛地坐起來,忙喚:“雪扇!雪扇!”
“小姐,雪扇來了。”一大早就候在屋外的雪扇連忙端着梳洗的水盆進來。
“他又不叫我……”薛鏡寧一邊嘀咕着,一邊揚起臉朝雪扇道,“雪扇,下次他要是不叫我,你就進來叫我,否則我總是睡過頭。”
“小姐沒有睡過頭。”雪扇将盛了清水的水盆放到架子上,轉身過來伺候薛鏡寧穿衣,“今天時辰還早呢。”
薛鏡寧脫掉寝衣,嫩白的胳膊穿入一件淺綠色的上衣:“那他呢?”
雪扇頓了一瞬,壓低了聲音:“小姐,你昨晚和姑爺吵架了嗎?”
“吵架?”薛鏡寧蹙起秀眉,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
“昨晚姑爺背着你回來,沒過多久,他突然一個人怒氣沖沖地從房間裏出來,往書房睡去了。”
雪扇想起昨晚陸謹沉的怒容,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這小侯爺生氣起來可真是不怒自威,吓得她在門外一動也不敢動,直到他走遠了,她才趕緊進屋看薛鏡寧有什麽吩咐,誰知道薛鏡寧早已熟睡過去,外衫沒脫,臉也沒洗,也不知道怎麽惹怒了小侯爺。
她不好把自家小姐喊醒,只好伺候昏睡中的小姐梳洗了一番,這才回去歇息。
聽得雪扇這麽一說,薛鏡寧才恍惚想起來,自己昨晚好像在佛堂抄經書抄到睡過去了,之後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原來……竟是他背自己回來的?
薛鏡寧眼睛一亮,笑意漫上眼底,随即又疑惑道:“我那會兒都睡着了,怎麽會跟他吵架呢?況且,他要是背我回來,我謝他還來不及呢。”
雪扇在心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不由得有些喪氣。她這人本本分分,可是想跟着小姐安安穩穩過日子的,可是這小姐看上去迷糊得很,小侯爺又似乎不喜小姐,往後的日子怕是有點難過……
薛鏡寧才不知道雪扇心裏的彎彎繞繞,穿好衣服梳洗之後,她便哼着小調走去了書房。
什麽吵架不吵架的,她算是看出來了,長大後的陸謹沉性子陰晴不定,其實也不一定是她惹惱了他,可能就是他突然發瘋了。
不管怎麽說,他把自己背回來,總要謝謝他一句的。
站定在書房門口,輕輕敲了一聲門,裏面沒有應答。
不在?
薛鏡寧愣了一下,原想着回去算了,轉身的時候又頓住了步子。
既然她已經嫁給陸謹沉,那她也是忘情軒的主人了,總這麽拘謹是不行的。既然他不在,她就先進去等呗。
這麽想着,她推開了書房的門——
而後靜默了一瞬,旋即背過身,結結巴巴道:“抱、抱歉……”
她羞得耳根處立刻蔓上紅暈:“我、我不知道你在換衣服……”
剛剛打開門,陸謹沉正脫下了上衣,似乎準備換上另一件衣服,而她絕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畫面,以至于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怔怔地看了一下。
陸謹沉在男人中屬于偏白淨的那一類,光看外表也是個長相俊美的文雅公子,沒想到脫掉衣服之後才知道,他的身體竟十足強悍……
越想越羞臊,她快步想走,手腕卻被人一把抓住:“上哪兒去。”
“我、我我我我……”薛鏡寧緊緊閉上了眼睛。
薛鏡寧這恍若受驚兔子的模樣取悅了陸謹沉,昨晚的不快消散了些,不過他依舊沉着臉,冷聲問:“昨晚跟你說的你都記住了?”
薛鏡寧哪裏知道他昨晚說了什麽,這會子也沒有深究的想法,只胡亂點頭:“記住了,記住了。”
陸謹沉面色稍霁,松開了她:“下次敲門時用力點。”
薛鏡寧又小雞啄米地點頭,餘光不小心瞥了過去,但見他已經換上衣服了,她輕輕舒了一口氣,道:“昨晚謝謝你。”
陸謹沉一愣,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你是傻子嗎?我娘明擺着給你下馬威,你就不知道長個心眼?”
“我知道。”
她才不是傻子。
七歲那年被繼母借口命格相沖送去鄉下時,她的确以為是自己的命格沖撞了繼母,為此心裏還感到有些過意不去,哪怕鄉下莊子裏的朋友都跟她說,這擺明了是繼母故意使的計,她還是半信半疑。
可是,後來她漸漸長大,這些東西便不知不覺明白了。
而且,昨天侯夫人的下馬威做得這麽明顯,她想不懂都難。
“知道你還——”陸謹沉頓了下,“算了,我會去跟她說的,你不用繼續抄了。”
“不,我還是要去繼續抄完。”薛鏡寧搖頭,“侯夫人……婆母無病無災,我不是在替她祈福,我是在替太公祈福。”
“為太公祈福?”
“是啊,太公年事已高,身體不大好,我希望菩薩慈悲心腸,能保佑太公康健起來。”
薛鏡寧有些黯然,現在這世上只有陸太爺一個人是真心對她的吧,本來、本來她以為陸謹沉也是,但是他都已經忘掉她了,還談何真心不真心。
“走吧。”陸謹沉忽然跨出書房,大步往外走去。
“嗯?”薛鏡寧傻傻地跟上去,“去哪?”
“去佛堂。”陸謹沉放慢腳步等她跟上來,“我跟你一起抄。”
餘光裏,瞧見薛鏡寧特別傻地“啊”了一聲,陸謹沉不自覺地彎了彎唇角。
最初,他特別抗拒這樁婚事,不過太公年紀大了,又病着,他心裏再不平也不忍鬧到太公面前去,便在他父親面前鬧,說什麽也不肯娶薛鏡寧。
父親其實也不樂意他一個侯府世子娶一個落魄的小戶之女,不過百善孝為先,父親不願意忤逆太公的決定,況且,相比他想娶的人,父親更寧願他娶薛鏡寧,因此也站在了太公那邊,一定要他娶薛鏡寧為妻。
他跟家裏僵持了好一段時間。
有一天,父親突然将他帶去靜心堂外。
兩人透過廊上白牆的花窗看進去,竟看到一直卧病在床形容憔悴的太公此刻臉上滿是笑意,精神奕奕地拄着拐杖在院子裏漫步。
他一喜,正想問是哪個大夫開的靈丹妙藥,便聽得父親道:“剛剛,薛氏女來見過你太公。”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正是因為薛鏡寧的到來,才讓太公“活”了過來。
他抿着唇,看着高高興興的太公,想到太公對自己的好,終于妥協了。
而今,迎娶薛鏡寧過門後,本來覺得她哪哪都不好,甚至是個心裏藏着野男人的心機女子,卻沒想到,她對太公竟是那麽孝順。
她剛剛說話時的眼神和語氣,都是不假修飾的坦然,絕不是能裝出來的。
在她面前,他這個真孫兒都要自愧不如了。
“餓了嗎?”陸謹沉忽然頓下腳步,想起她從昨天早上到今天一直沒吃東西。
他不問薛鏡寧還不覺得,他一問起來,薛鏡寧的肚子便應景地咕咕了兩聲。
“先去請安,吃過早膳再去佛堂。”走出忘情軒,陸謹沉臨時改了路線。
薛鏡寧抿着笑,就像個小媳婦似的乖乖跟在他身側。
晨起的微風帶着清爽的涼意,日頭也才剛爬上山頭,她側頭悄悄打量陸謹沉,他的側臉在晨光的映襯下,仿佛泛着聖光,好看得一塌糊塗。
薛鏡寧忽然想,其實目前的處境也還不錯。
她離開了讨厭薛家,如願嫁給了從小就想嫁的人,雖然他已經忘了自己,而且在新婚之夜就對自己很惡劣,害得她大哭了一場。但是将心比心,如果她被迫嫁給一個已經忘記的陌生人,她也會很生氣的,所以她不應該耿耿于懷。
而除此之外,他對自己并不差呀,昨晚會特意去佛堂背她回來,今天讓她不要再去抄經書,還記得她餓着肚子,先帶她去吃飯……
就算記憶不能尋回,但是感情可以培養,他們已經是一對夫妻了,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想到這裏,薛鏡寧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悄悄地挪了挪身體,朝他靠了過去。
然後,紅着臉伸出了自己的小手,用小指頭勾住了他的手,輕輕地撓了一下,像小動物求抱抱似的。
當然,她只是求牽牽。
不過,這已經足夠讓陸謹沉渾身一震,瞳孔一縮,差點停下腳步。
成親當晚,他說了什麽,她都忘了嗎?
“從此以後,我們只在明面上當夫妻,其他的你就別奢望了,趁早收起別的心思。”
都已經說得這麽清楚了,她還恬不知恥?
才給了她一點好臉,這女人就得寸進尺起來了。
陸謹沉扭過頭,想訓斥她一番,卻沒想到,扭頭看到的卻是一張羞澀又明豔的笑臉,眼神怯怯的卻又帶着一股勇往直前的勁兒,實在讓人難生惡感。
陸謹沉一怔,那只小手便順勢塞入了他的掌心。
不知怎麽,他也就順勢握住了。
兩人手牽着手來到靜心堂,老仆說陸太爺還在睡覺。
陸太爺難得睡一個好覺,兩人自然都不願打擾他,陸謹沉便吩咐下人們好生照看,而後與薛鏡寧一起前去福榮堂。
也不知是牽習慣了還是別的什麽緣故,這一路上兩人的手都沒松開過。
到了福榮堂,陸謹沉卻忽地松開了薛鏡寧的手,甚至于說是甩開也不為過。
薛鏡寧愣了下,随後才反應過來,在長輩面前,确實不該如此,手牽着手像什麽話呀……
她悄悄紅了臉,擡眼看去,卻發現屋子裏多了一個陌生的姑娘,好像不是侯府裏的人。
昨天早上,侯夫人讓她去抄經書之前,給她簡單地介紹過府裏的情況。
陸家與薛家相反,薛家人丁單薄,她太公只有她父親薛忠一個兒子,薛忠也只有她和薛褚逸、薛楚莺三個孩子,而陸家的人丁則非常興旺。
陸太爺兒女衆多,除去嫡子陸正外,還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不過,只有襲爵了的陸正一家住在侯府。
而陸正的兒女也不少。
陸正的正妻是侯夫人林語,他與林語除了陸謹沉這個兒子外,還有兩個女兒,一個是陸謹沉的姐姐陸謹蘭,一個是陸謹沉的妹妹陸謹扇。
陸謹蘭已經出嫁,成親典禮時幫忙操持了一番,昨天便回夫家了。陸謹扇則和她年齡相仿,尚未婚嫁,因而依舊住在府裏,昨天跟着陸謹蘭一塊走了,說是去姐姐家住一陣子。
薛鏡寧看得出來,陸謹扇不喜歡自己,看向她的眼神都是毫不掩飾的鄙夷,所以才故意在嫂嫂進門的第二天就離府給她尴尬。
不過,小時候她和陸謹扇就玩不到一塊兒去,如今在陸謹扇眼裏,她就是個攀高枝的無恥村姑,她能喜歡自己才奇怪。所以薛鏡寧也能理解陸謹扇的不喜,誰叫他們薛家确實攀了高枝呢。
想得有些遠了,薛鏡寧猛地回神。
除了正房以外,陸正還有好幾房妾室,其中衛姨娘衛雁錦和羅姨娘羅玥兒皆誕有子嗣。
衛姨娘與陸正育有一兒一女,兒子名喚陸謹揚,女兒名喚陸謹湘。羅姨娘則為陸正生下了兩個女兒,一個名喚陸謹菡,一個名喚陸謹鴛。
昨天吃早膳時,她幾乎已經認全了這些人。
眼前這個面生的姑娘,并不是侯府的小姐。
或許是府上的來客吧。
薛鏡寧立在原處,此時好像沒人準備給她介紹這個姑娘,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
因此,她只好向陸謹沉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是當她扭頭看向陸謹沉時,卻發現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那個姑娘。
而那姑娘的目光,也直直地看向陸謹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