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舍命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頓時打破了兩人之間的缱.绻溫柔。

感覺到有人來了,薛鏡寧立刻害羞地扭開了臉,陸謹沉一頓,目光不善地看向打擾他們的人。

誤闖入此的左悠年歉然道:“抱歉,我追着一只狐貍跑到這裏——看來打擾到你們了。”

薛鏡寧一見是左悠年,臉色霎時漲紅,這種被認識的人撞見的尴尬比被陌生人撞見來得更甚,令她無端湧出幾分羞恥。

連忙掙動着身體輕聲道:“放我下來。”

陸謹沉将懷中人放下,看向左悠年:“狐貍已經跑了,二皇子不去追麽?”

他與左悠年雖然從小就認識,但由于兩人交集不多,性格也不投合,所以并不相熟。

中秋宴那天的事雖然已經解釋清楚,但是他總覺得左悠年對薛鏡寧非同一般。當時左悠年那拭淚的神色太過溫柔,也是他誤會的原因之一。

再者,一想到薛鏡寧差點被欺侮的時候,不是他護在她身前,而是眼前這個男人,陸謹沉便不由得生出幾分不悅來。

此時,左悠年又來擾他的好事,他心中更添一層不快。

左悠年自然也聽懂了陸謹沉的話中之意,卻并不生氣,只微然一笑道:“既已跑了,便說明我與它并無緣分,何必強求。”

陸謹沉聽罷,面色稍霁。

薛鏡寧上前一步道:“二皇子殿下,中秋宴的事……真的謝謝你。”

如果不是左悠年從七皇子手裏救了她,如果不是左悠年帶她去阻止陸謹沉怒殺七皇子……事情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她也絕不可能還能安然地在圍場玩樂。

所以,縱然這句“謝謝”說了千百次,卻還是不夠的。

左悠年卻溫然一笑:“你見着我,便只會說謝謝麽。”

薛鏡寧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确實不知道該和左悠年說什麽,反正見到他,好像只有無盡的感謝。

左悠年卻是不由自主地細細打量起她來。

那天的她驚恐、害怕、難過、無助,哭得凄慘。

此刻的她容光煥發,眼神裏都氤氲着笑意。

看來,是和好了啊。

若是他沒有無意中闖入,她應該在和她的夫君……

左悠年一恍神便清醒了過來,淡笑道:“恭喜。”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薛鏡寧卻福至心靈地明白了他的意思,抿唇淺笑:“謝謝。”

陸謹沉莫名地蹙起眉來,他讨厭薛鏡寧在他面前将目光落在別的男人身上。

正要介入他們的談話,左悠年已經策動着馬兒往前徐行了:“狐貍沒了,我該去獵兔子了,告辭。”

左悠年走了,終于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不過,氛圍一旦打斷,就很難再續回來。

薛鏡寧的羞恥心也都悉數回籠,才不願意在這随時有人經過的野外與他做越矩之事。

哪怕只是一個吻,哪怕他們是正經的小夫妻。

不過,陸謹沉卻還是蠢蠢欲動着。

方才盯着她的唇,發現看上去好生柔軟,不知道親上去……是否如想象中那般?

壓不下的心癢難耐。

在他微怔間,薛鏡寧卻已身形一晃,又往另一顆桃樹走去了。

她想換棵樹再爬一次。

得不到的東西總是讓人分外想要,今天她非得摘下幾個桃子來不可。

陸謹沉急忙追上,一把拉住了摩拳擦掌的女人。

“等着,我去給你摘。”

他可不想她再掉下來,平白吓去他半條命。

“你會爬樹?”薛鏡寧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他從小養尊處優,應該沒爬過樹吧,摔了可怎麽辦呢,她可接不住他啊……

被她看低,陸謹沉氣得戳她腦門:“我會輕功。”

說着,他便足尖一點,舒展身形飛上了樹幹,只聽得幾聲簌簌之聲,他已在繁茂的樹枝間穿行了幾個來回。

躍身落地時,已摘了滿滿一懷的桃子。

薛鏡寧頓時雙目放光,近乎崇拜地看着他。

這樣的目光讓陸謹沉很受用,他壓制着上挑的唇角道:“這些夠了嗎?”

“夠了。”薛鏡寧笑盈盈的拿起一個桃子捧在手心裏,其實她本來只是想摘一兩個嘗嘗鮮的,沒想到陸謹沉給她摘了這麽多。

都是給她的呢……她覺得好開心。

看着她傻笑的模樣,陸謹沉也壓不住笑意了:“瞧你這出息。”

他忽然想起他們成親那晚上,薛鏡寧哭得抽抽搭搭的,他問她想吃什麽,她吸了吸鼻子,竟只問他要饅頭吃。

這女人怎麽這麽容易滿足啊。

陸謹沉揣了一懷的桃子不方便,薛鏡寧便提議先把桃子放入飛城身上挂着的布袋裏,她想帶回去慢慢吃。

兩人回到飛城身邊,陸謹沉把桃子都放進去後,薛鏡寧把自己手裏一直捧着的那顆桃也戀戀不舍地放了進去。

陸謹沉:“不吃?”

她不是想吃嗎。

薛鏡寧苦着臉道:“沒洗。”

陸謹沉嗤地一笑:“前面不遠處有一片湖,我帶你去那裏,給你洗桃吃。”

“好啊!”薛鏡寧頓時笑得燦爛。

比她方才捧着的那顆最鮮嫩的桃子還要鮮.嫩。

令陸謹沉無法挪開目光。

由于薛鏡寧之前騎馬受了驚,陸謹沉怕她害怕,便不再騎馬,與她走路前去。

飛城乖乖地跟在兩人後頭。

路上,薛鏡寧又被地上冒出尖兒的冬筍吸引了。

“冬筍!”她驚訝地叫了一聲,蹲下.身去瞧。

陸謹沉也在她身側蹲下:“冬筍?”

“對呀,今天真幸運,摘到了桃子還發現了冬筍,再過些日子就都沒了呢。”薛鏡寧開心地笑起來,“冬筍可好吃了,我最拿手的菜就是冬筍炖雞湯,我們挖一點回去吧,我給你做冬筍炖雞湯喝。”

以前她還小的時候,家裏都是陪她去鄉下的奶娘給她做飯吃,後來奶娘老了她長大了,便開始幫忙做飯。

奶娘最喜歡喝冬筍炖雞湯,所以她也最拿手這道菜。

不過冬筍只有到了秋末才有,她之前一直想給陸謹沉做這道菜,只是還沒有冬筍,今天可是正巧了。

“對了,你喜歡喝冬筍炖雞湯嗎?”薛鏡寧說了一大通,才想起陸謹沉來,側過臉看向他,眉眼彎彎的閃着笑意。

陸謹沉看入她純淨的眼底:“喜歡。”

他真的從未見過薛鏡寧這樣的姑娘。

長得像九重天上的仙女,卻充滿了凡塵的暖暖煙火氣,像朝陽一樣散發着勃勃生機,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當然喜歡。

聽了陸謹沉的話,薛鏡寧便挽起袖子準備挖冬筍。

陸謹沉自然沒舍得讓她動手,便将這活攬了過來。

這是靖安侯府的小侯爺二十年來第一次纡尊降貴地幹這等粗活,可是他竟有幾分甘之如饴,越挖越起勁。

連着挖了好幾根冬筍後,在薛鏡寧不斷的“夠了夠了”聲中,他才停下來。

他把這些冬筍也裝進馬兒身上的另一邊布袋裏,草草地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塵土,回頭時卻見薛鏡寧背對着他跪伏在地上,不知道在幹什麽。

他繞到她側邊才發現,她正鼓着臉頰,對着一顆野生的蒲公英使勁吹氣。

彼時日頭漸中,陽光已明媚起來,透過樹葉灑下零零碎碎的光,映在她白璧無瑕的臉龐,閃着一陣陣瓷白色的柔光。

她吹散了蒲公英的絨毛,便彎着嘴角笑了起來,分明傻氣十足,卻美得動人心魄。

陸謹沉就這麽看着她,直到她扭頭看過來。

薛鏡寧與他炙熱的目光相撞,心頭一跳,臉上便紅了。

她回想自己剛剛趴在地上的樣子一定傻極了,肯定是這樣陸謹沉才會盯着她看,便手忙腳亂地解釋起來:“你知道嗎,蒲公英身上的絨毛便是它的種子,種子被吹散開,它們才能繼續紮根,生長出新的蒲公英。我看別的蒲公英都已經借助秋風散開了種子,只有它還沒有,看上去怪可憐的。所以我就幫幫它。”

原來是這樣。

陸謹沉淡淡地笑了起來。

能跑能跳的兔子在她眼裏是可憐的,不能跑不能跳的蒲公英在她眼裏也是可憐的……這個薛鏡寧到底還有多少傻兮兮又可愛的想法。

他忽然,又想繼續先前被打斷的那件事。

“別動。”他傾身上前,一只手輕輕地扶住了薛鏡寧的小腦袋。

薛鏡寧霎時懵了。

回過神來後,她滿懷着獻出一切的心,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已經獻出一切了。

她還沒有記憶的時候就失去娘,五歲時又失去了最疼自己的太公,爹爹娶了新婦就忘了她,繼母将她視如眼中釘肉中刺……

她什麽也沒有了,只有她自己。

從嫁給陸謹沉的那刻起,她就把她唯有的、僅剩的那顆心捧給了他。

只不過那時候他不屑一顧。

而此刻,她終于等到了他的回應。

她又怎麽會退縮。

一個輕柔的吻一觸即逝。

陸謹沉不敢用力,她的唇那麽柔軟,好像稍微重一點,就會将它碾碎似的。

他克制着,蜻蜓點水地掠了一抹香。

薛鏡寧已是滿臉漲紅,快要呼吸不過來,幸而他松開得快,若是再繼續下去,她恐怕會窒息。

一吻結束,一時兩人都沒說話。

“我去給你洗桃子吃。”陸謹沉喉間微動,打破兩人之間的寂靜。

薛鏡寧羞怯極了,紅着臉不敢看向他,只聽見他的腳步聲先是去了飛城那邊,而後便朝遠處去了。

“表哥。”

陸謹沉行至湖邊,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嬌聲。

他扭身看去,秦之眉聘聘婷婷地站在不遠處。

陸謹沉一瞬間心情複雜。

他剛剛才吻過薛鏡寧……這會兒忽然又見到她。

“表哥,表嫂呢?”秦之眉朝他慢慢地走過來,表情平靜得似乎在與他閑敘家常,“自從表哥你成了親,我們便生疏了很多。難得表嫂不在,只有我們兄妹兩個呢。”

陸謹沉握着手中的桃子:“她在樹下歇息。”

秦之眉的目光落到了桃子身上,澀然道:“你在給表嫂洗桃子吃麽?”

“嗯。”陸謹沉點頭。

秦之眉抿着唇,語氣含着不加掩飾的淡淡委屈:“我想,不知你是否已經忘了,我也喜歡吃桃子。”

她沉默了一瞬,低聲道:“可惜卻無人為我洗桃……”

她話中的意思,陸謹沉豈能不明白,他喉嚨艱澀,半晌才道:“以後會有人為你洗桃的。”

秦之眉不可置信地怔住,眼圈頓時紅了:“你曾經說過,我想要什麽你都給我,如今已不作數了麽?”

她看着他手中握緊的桃子,像是在奪取什麽一般,直白地追問:“此刻我就想吃你手中的桃子,表哥你會給我嗎?”

陸謹沉默然不語。

以前,他把荔枝都給了秦之眉,惹得薛鏡寧傷心大哭,昨晚,他把薛鏡寧的粥分給了她,又惹得薛鏡寧獨自難過。

如果,此刻再把桃子給秦之眉,薛鏡寧會傷心成什麽樣呢。

其實,他知道秦之眉不是饞桃子,他也知道秦之眉對薛鏡寧有敵意,所以才會故意從她手上搶東西。

但是他一直縱容着。

他一直偏向秦之眉,一次次傷害薛鏡寧。

這次……

陸謹沉撫着手中的桃子,就像撫着薛鏡寧嬌嫩的臉一樣,決然道:“這一顆,不行。”

秦之眉身形一晃,泣然道:“為什麽?她還有無數次吃你洗的桃子的機會,而我呢?表哥,你忘了我們曾經……”

“我沒忘。”陸謹沉慢慢道,“但是已經過去了。”

秦之眉哭道:“對我而言,沒有過去……”

陸謹沉嘆了一聲:“我在成親前一天就已經告訴過你,我沒辦法娶你,你也不必等我了。”

秦之眉眼底裏浮出怨恨:“如果不是她——”

“不關她的事。”陸謹沉打斷她,“之眉,你很清楚,如果不是她,我也不能娶你。”

“可是你還是喜歡我的對不對?”秦之眉凄惶地看着他,“你不喜歡薛鏡寧,你與她成親只是因為太公的固執造成的結果,對不對?”

她突然害怕了。

當初陸謹沉娶薛鏡寧那一天她都沒那麽害怕過,因為她堅信陸謹沉只是為了陸太爺才不得不娶薛鏡寧為妻。

後來她數次故意試探,陸謹沉每次都選擇了她,她很滿意,也很安心。

可是這一次,陸謹沉好像選擇了薛鏡寧。

不,她不甘心!

陸謹沉被她這般逼問,腦子裏突然開始不受控制地湧現薛鏡寧的模樣,笑着的薛鏡寧、哭着的薛鏡寧、生氣的薛鏡寧、臉紅的薛鏡寧……

半晌後,他啓唇道:“我——”

話未說完,突然有一只猛虎嘶吼着蹿了出來,朝他們撲來。

秦之眉“啊”地驚叫一聲,吓得花容失色,傻在原地動彈不得。

陸謹沉眼明手快,一把拉過她躲開了猛虎的襲擊。

珍禽圍場怎麽會出現猛虎?

陸謹沉眉頭頓蹙,薛鏡寧那邊有沒有事?!

“表哥,我好害怕……”秦之眉驚慌失措地拉着他的袖子,躲在他身後。

這一聲害怕頓時将時光拉回到了小時候,每次她受了委屈,都會跑來躲在他背後,讓他替她出頭。

陸謹沉像從前無數次那樣,不由自主地擋在她身前:“晚晚別怕,表哥一定會保護你。”

這猛虎應該是隔壁猛獸圍場跑出來的。

老虎都是單獨行動的,所以應該沒有別的老虎一起跑出來。

所以,薛鏡寧暫時是安全的。

他先保護好秦之眉,馬上就去保護她。

正在他快速思量間,猛虎又朝他們撲了過來。

陸謹沉将秦之眉往後推了一把:“躲樹後面去!”

随即掏出佩劍,正面迎擊猛虎,擋住了它撲向秦之眉的去路。

這猛虎不知是餓了,還是受到什麽刺激,此刻渾身冒着狠戾,一點也不懼怕他手中的劍,張大了嘴朝他猛撲過來。

陸謹沉眼睛微眯,與猛虎纏擊在一起。

這猛虎甚是狡猾,幾個回合下來發現吃不了陸謹沉,便依舊将主意打到了藏在樹後的秦之眉身上。

它假意向陸謹沉撲去,誘使陸謹沉躲避的時候,卻猛地改了方向。

陸謹沉霎時一驚,毫不猶豫地沖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猛虎的去路。

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那一瞬間,好像時間都凝固了。

陸謹沉睜大了眼睛,緩緩扭頭看去。

薛鏡寧的左肩不斷地冒着鮮血,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像掉落枝頭的花,一點生命力也沒有了。

他在薛鏡寧和秦之眉之間選擇了保護秦之眉。

而薛鏡寧,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拼上自己的性命,保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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