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不嫌你
風雨漸漸小了。
側王妃懵了片刻,随即笑道:“鹿公子,這庶子不僅出身卑賤,且梅姨娘與人偷情,證據确鑿,你若把樓星環帶回院裏養,不就是将一個血脈不明的人當做嫡子了嗎?到時候傳出去,豈不是贻笑大方?”
樓星環捏緊拳頭,指節發白,眼神盯着鹿冰醞。
他還未從方才鹿冰醞那句“從今天起,樓星環在履霜院養着”裏緩過神來,卻開始害怕鹿冰醞聽信側王妃的話。
“吱個聲啊,”鹿冰醞淡淡瞥了一眼啞了的藥童,“證據。”
藥童伏在地上,如同風中的落葉,瑟瑟發抖:“小的、小的……”
側王妃溫柔道:“你不要怕,如實說給鹿公子聽,慶王府會嘉獎你。否則,包庇奸夫淫/婦,你和你的家人,在京城就會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藥童一震:“是,小的說,梅姨娘她……”
鹿冰醞擡手打斷他的話,誠懇發問:“你這品行,哪家藥鋪敢用你?”
說完這句,他靠在椅背上,閉目不言,像是多看一眼都嫌髒。
止善道:“帶周家藥鋪的人和守門的侍衛上來。”
新來的藥童行了禮,開門見山道:“回鹿公子、側王妃,他其實從沒有來送過藥。”
門衛也道:“是,卑職從未見過他,一向都是三少爺自己出去取藥回來的。”
梅姨娘自見到鹿冰醞,就心頭一松,軟倒在椅子上,披着披風,心裏仍惴惴不安。
此時聽到有人替她辯白作證,熱淚盈眶:“側王妃聽到了嗎?妾身清清白白,絕無做過茍且之事。”
側王妃拉下臉。
樓星環眼神沉沉的,看着底下跪了一地的人。
他不是沒想過找這些人來作證。
可一來,側王妃不會讓他們出面,二則,這些人也未必會因他這個小小庶子而得罪側王妃。
而鹿冰醞可以。
樓星環垂下眼簾,衣服上的水往下滴,成了一小灘濕痕。
自己實在太弱小,什麽事都要麻煩鹿冰醞。
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樓星環面無表情地打了個冷戰。
忽然身上一暖,樓星環看過去,是鹿冰醞解下鬥篷裹在他身上。
鹿冰醞好看的眉頭微微皺着:“冷了?”
樓星環搖搖頭,手指抓着鬥篷的領子,鬥篷擋住冰涼的水汽,暖和柔軟。
藥童還在鬼哭狼嚎。
鹿冰醞不再看他。
他着實有些惱火。如果今天沒人來救樓星環,那梅姨娘勢必有殺身之禍。
難怪在上一世,人人都說樓星環長大後對他的嫡母——也就是側王妃——心狠手辣,還有流言說他将人做成了人彘送進窯子裏的。
如今看來,并非空穴來風,且事出有因。
止善看了鹿冰醞一眼,道:“将這藥童拖出去杖責一百,掌嘴五十。還有這火夫,空口白牙誣陷梅姨娘,送去……”
“鹿公子!就算這藥童撒謊,可還有奸夫的供詞!”側王妃道,“你不能這樣獨斷專行,府裏都人都看着,都在等一個公道!”
火夫跪着走上來,滿臉水,不知是雨水還是悔恨的淚水:“側王妃求你救救我!”
鹿冰醞目光深冷,凝視着門口的來人。
他道:“有什麽話,找你家王爺說。”
管家推着慶王進來。
側王妃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鹿冰醞抱着樓星環走了。越過慶王時,慶王伸手,似乎想拉住他衣角,鹿冰醞卻理也不理。
樓星環越過小爹的肩膀,注視着慶王,眼珠子烏黑如墨,像是浸在水銀裏,莫名瘆人。
半晌,他收回目光,額頭抵在鹿冰醞的肩上。
回到楓蘿院,丫鬟趕緊為他們換了身衣服。
鹿冰醞替梅姨娘診了脈,确定并無大礙,才去看樓星環。
樓星環正坐在床上,捧着一碗姜湯喝。
喝完,放下碗,他才看見鹿冰醞,聲音仿佛被熱熱的姜湯浸軟了似的:“小爹。”
“嗯。”鹿冰醞走上來。
樓星環的房間很小,但整潔幹淨。
一天的雨送來了涼氣,似乎要入秋了。
鹿冰醞坐到榻邊,伸手進被窩裏摸了摸。
樓星環見他這樣,就知道梅姨娘無事。他穿着白色的中衣,看上去十分無害,往裏面移了個位置,抓住鹿冰醞的手:“小爹冷嗎?”
“沒有。”鹿冰醞搖頭,拿了那枚白兔玉墜出來,說,“昨天我忘記問你了,這是我給你的?”
“嗯。”樓星環點頭。
見鹿冰醞想起不來,他補充道:“一個月以前,小爹曾經來為我娘治過病。這個是取藥的信物。”
鹿冰醞奇怪:“那你娘怎麽還沒好?”
樓星環看了一眼,聲音低落了下去:“小爹果真忘了。你讓鹿家藥房每天給我送藥,可十天後,我就沒再見過你的人來這兒了。”
鹿冰醞皺眉:“止善。”
他為人瞧病,從來都會按時間按劑量送藥,絕不會無故推遲。
難道他手底下的人也這麽不盡心的嗎?
止善恰好捧着東西進來,他說:“公子,王爺方才命人搜了側王妃的院子,搜出這些草藥來。”
他手上提着五包藥,紙上描着卷雲。
樓星環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是她攔下了!”
鹿冰醞讓止善退下,看着樓星環抓着被子,又怒又後悔的樣子,逗他道:“怎麽,想親自去教訓她?”
樓星環有些懊惱,他伸手摟住鹿冰醞的脖子,哽咽道:“我當時以為小爹嫌我麻煩,不管我了。”
鹿冰醞摸摸他柔軟的黑發:“你小時候這麽乖,我不嫌你。”
“小爹,你是真心想養我嗎?”樓星環抿了抿唇,道,“若只是替我打不平,你不必勉強自己。”
他看得出鹿冰醞根本沒心思将他養在身邊。
鹿冰醞不過是為了在側王妃的人面前,維護他那句謊言而已。
他想說,王府裏有他在,就已經很好了。
雖然、雖然去履霜院,于他而言是一本萬利,可他從沒想過要拿鹿冰醞做他複仇、成功、變強大的墊腳石。
“小孩子不要亂想,”鹿冰醞說,“你來履霜院住着就是了。我會讓人照顧你娘的。”
樓星環緩緩收緊雙手:“好。”
他從未體會過這樣與人親密,就連梅姨娘,他沒有過依賴的心态。
嗅着鹿冰醞身上淡淡的草藥香,溫柔的時刻仿佛就此彌漫。
鹿冰醞卻拉開他,說:“我去找你父親了,你早點歇下吧。”
樓星環不問他找慶王何事,卻道:“父親很聽小爹的話……小爹是不是也很喜歡父親?”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鹿冰醞走了。
……
“我已修書一封,讓恻恻家裏接她回去了。”慶王輕輕咳嗽,道,“你若不想見星初,我也可以送他離府。”
鹿冰醞的重點卻不再此,他驚異道:“側側?”
你管側王妃叫側側,是不是該管我叫正正?
慶王一愣,雖然不懂他的意思,也順着他的話,道:“嗯,恻恻。”
鹿冰醞拿起桌上一個形狀可愛的匣子,挑了顆糖,送進嘴裏,心想,這人起小名的水平真堪憂。
他晃了晃匣子,發出清脆的響聲:“留在這兒吧,你側側的娘家也并非善類。”
慶王看着他的動作,笑了笑:“好。你來找我,是為了星環嗎?”
“你居然能記得你兒子的名字,真厲害。”鹿冰醞咬着糖果,驚奇道。
慶王:“咳,記得的。若你養他,我便去改族譜。阿雲是想讓他做嫡子嗎?”
“私下改族譜就是了,嫡庶也先不改。”鹿冰醞道,看了看他的臉色,“睡不好?”
“嗯。”
鹿冰醞讓人去取針來。
一輪行針過後,已經是深夜了。
“睡前用我配的藥泡半柱香。”
慶王道:“嗯,我會的。多謝阿雲這幾日為我醫治,辛苦了。”
鹿冰醞擺擺手。
回去的路上,他對止善道:“叫人把偏院收拾好。”
止善應下。
左右無人,雨後的蟲鳴聲越發大。
止善低聲道:“少爺為什麽要将樓星環帶到身邊,放到楓蘿院也是一樣的。”
鹿冰醞停下腳步。
前面遠處,有一盞盈盈的燈火,是樓星環在提着燈籠,下人似乎在勸他回去,他沒聽。
鹿冰醞對止善說:“如果面前有兩頭狼,尚還年幼,他日卻會危及你,你會怎麽做?”
止善設想了一番,道:“少爺若在,我會誓死拼鬥。若少爺不在……我能逃嗎?”
鹿冰醞笑他:“能,當然能。”
可他不能。
他身後有家人,有尚未來到這世間的弟弟,有朋友。更甚者,鹿冰醞最不喜歡別人違背他的意願,硬生生幹擾他的生活。
所以,只有讓他們相殘殺,或者馴服他們。
當然,小時候這麽乖的樓星環,不一定是會吃人的狼。
鹿冰醞認真想了一下。要是讓他養着,一定活潑可愛,說不定就不會長歪了。退一萬步,就算真長歪,他還是樓星環的爹呢!
走近去,樓星環揚起小臉,嘴角微微青紅:“小爹,我娘讓我來接你。”
鹿冰醞摸摸他的臉:“小屁孩,你破相了你知道嗎?”
樓星環:“不會,有小爹在。”
……
順寧侯府,一處院落。
“他今晚不回來了嗎?”
下人道:“是的。慶王府的側王妃似乎傷了二少爺的人,惹怒了他,被趕出王府了,這事應該很快就傳遍京城。”
鹿名看了他一眼:“二少爺的人?”
“就是慶王的三庶子。”
鹿名眼神沉沉的:“……下去。”
“公子,明天您生辰,侯爺說……”
“我說了,下去。”
下人頭皮發麻,連忙道:“是。”
等鹿名出來時,裏面一地狼藉,幾乎沒有完好的東西。
下人不敢亂看,低頭道:“公子。”
“換上新的。”
“奴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