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尋花問柳

輕揚的風拂過綠林,沙沙作響。

跑馬場上,彩旗招展,一場馬球賽事正酣。

馬蹄聲疾如雨點,你追我趕間,為首的黑衣少年一馬當先,俯身扣球,揚杆一送。

赤紅小球受力,如閃電般越過衆人的視線,直直射向球門。

“贏了!”

“我押贏了!快給錢!”

興奮的歡呼聲混成一片。

眉目英俊的黑衣少年勒馬而停。

裁判送上彩頭:“樓三少爺,這是您贏得的彩籌。”

少年拿過。

駿馬長嘶一聲,樓星環跳下馬,将球杆遞給小厮,鬓角微濕,接過手帕擦了擦,目光在尋找什麽,似乎沒找到,好不容易才有的笑意淡了些。

小厮讨好道:“三少爺在找誰?”

他家三少爺最近心情好像不是很好,下人們伺候得更小心謹慎了。

打完馬球的少年們紛紛下馬,圍着樓星環道:“樓兄!那邊邀我們去喝酒,一起去不?”

樓星環搖頭:“不去了。我去找我小爹。”

衆人原還要勸說,聞言,齊齊一哽。

誰不知道慶王府的三少爺最孝順了呢?慶王妃叫他往東,他絕不往西。他若要去找他小爹,九頭牛就拉不回。

有人說:“那叫你小爹與我們一起去吃酒吧!我聽說他和扶桑樓的姑娘最熟了……”

旁邊的人趕忙拉了他一下,他話語猛地一停,讪笑着閉了嘴。

樓星環淡淡地收回目光,眉眼有些冷漠:“改天吧。”

衆人這才笑着推攘着離開。

微風吹過草地,少年面無表情:“我小爹呢?”

小厮低頭道:“小的不清楚,鹿公子方才還在這兒的。”

樓星環抿唇。

他已經有四五天沒和鹿冰醞好好說過話了。去履霜院請安,鹿冰醞都将他拒之門外。

起因正是扶桑樓的姑娘。

小厮勸道:“鹿公子只是去那兒會個朋友,少爺何必與他置氣?”

“我沒有。”樓星環否認。

“是是,少爺說沒有就沒有。都怪那些姑娘,纏着鹿公子,有辱斯文,成何體統!”小厮故作忿忿道。

樓星環想到這幾天鹿冰醞對他視而不見,心口就像堵了一團棉花。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做得太過了。

扶桑樓是長平有名的花樓。樓星環耳聞過,卻沒去過。

第一次去,是因為幾天前,鹿冰醞徹夜不歸。他在履霜院等他好久都沒回來,一問才知道,鹿公子酒醉,留宿在了扶桑樓。

樓星環一怒之下,将勸過鹿冰醞喝酒的姑娘都罰了個遍。

宿醉傷身,鹿冰醞比他更清楚,若不是她們勸酒,鹿冰醞早就回府了。而且,在這些不幹不淨的地方睡一晚,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第二天,鹿冰醞酒醒後,聽聞此事,将他趕出了履霜院。他說,三少爺既然有本事了,能管教起自家小爹來了,想必他日自己另立門戶也應該行的。

樓星環想道歉。

畢竟在外人面前這樣下他面子,确實是他不對。

可鹿冰醞為了偏袒那些外人,把他趕出來,他着實很氣惱。

難道在鹿冰醞心裏,他連花樓的人都比不過嗎?

自從長大,他做什麽都游刃有餘,很少有這樣難解開的題。為數不多的幾道,都是由鹿冰醞帶來的。

樓星環輕輕吐出口濁氣,環視一圈,朝左邊走去。

今日鹿冰醞難得願意随他出來,還終于舍得開口和他說話,讓樓星環去打場馬球看看,說是喜歡那個彩頭。樓星環自然十萬個樂意。

誰知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小厮跟着他,眼睛忽然一亮:“三少爺,鹿公子就在前面。”

青竹翠綠,山澗溪流清澈。

鹿冰醞在別人的亭子裏。

他似乎在和人說話,背對着樓星環,半躺在長椅上,長長的雙腿疊到一起,搭在桌上。

侍女在一旁搖着扇子,将冰塊的涼氣搖開。

從樓星環的角度,是看不到他的正臉的。可他一見到鹿冰醞的背影,眼前立馬就能浮現出他的樣子。

鹿冰醞十五歲時,是少年人意氣與春争的驚豔,張揚、淩厲,身子骨還有着那個年紀獨有的單薄,如一株美麗的新桃花,氣質裏那份慵懶被秾麗的容貌沖淡。

這十年光陰匆匆而過,樓星環逐漸長大,鹿冰醞也是。

人的變化,不僅在于皮相,還在于氣質。

鹿冰醞越來越漂亮,越來越奪目。

然而樓星環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他小爹有多好看,更令他注目的,是鹿冰醞氣質上的變化。

他少年時就擁有的那份慵懶占了上風,仿佛一朵白玉蘭,香氣馥郁,骨子裏卻透着一股經久的懶散、冷淡與不以為意。

慶王是不是早就發現這株玉蘭,才早早将他移栽到慶王府?

驟然察覺到自己在想什麽,樓星環止住了思緒。

恰好亭子裏另一個人的話傳來:“……看上去你心情不錯。”

樓星環走近了一些,聽到鹿冰醞說:“我什麽時候心情壞了?”

顧雲思:“大家都說你和你庶子鬧翻了,為了個紅顏知己?”

“我才沒鬧。”鹿冰醞道。

他側過身,從桌上拉過一個玲珑的白瓷六曲花口碗,上面盛滿了去了皮的枇杷,果肉鮮嫩,還滲着剛從冰窖出來的冷白氣。

顧雲思:“你說你養個兒子做什麽啊,玥橋讓你早點離開慶王府,你偏不聽,被你氣到遠赴邊疆了吧?”

“沒到時機。”

“對了,我有個堂妹,向我打聽了樓星環呢。”

鹿冰醞正咬了一口枇杷,聽到此話,手放下來,沉思片刻,忽然一撫掌,模糊不清道:“好啊!”

“好什麽?”顧雲思問。

鹿冰醞的桃花眼盈滿笑意:“給我兒子找個姑娘,好好管管他。”

顧雲思:“……”

樓星環猛地捏緊手中的錦盒。

小厮抖了一下,後退一步。

亭中,顧雲思說:“你不是說他很乖嗎。”

鹿冰醞擺擺手:“別提了。”

以前別提有多乖巧了,然而最近好像越來越叛逆。

四天前,他酒醒過來,發覺自己睡的地方從扶桑樓換到了履霜院,還聽說樓星環教訓了扶桑樓的人時,簡直一頭霧水。

他理解年輕人火氣大,可何必朝人家姑娘撒?

好聲好氣問他為什麽這樣做,樓星環竟然板着臉說:“小爹是慶王府的人,與我父親還有姻親在身,去尋花問柳,對人對己,名聲都不太好吧。”

鹿冰醞:“……哦。”

涼風習習。

鹿冰醞咂咂嘴,枇杷真甜。

估摸着樓星環都十七了,應該可以開始物色物色了。

真是兒大不中留。

享受之餘,鹿冰醞發出一聲老父親的感慨。

顧雲思道:“我有不少堂妹,很早之前就打聽你了,你怎麽不考慮考慮?”

鹿冰醞正要說話,身後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少年聲,音調很冷:“小爹。”

“你來了。”鹿冰醞道。

樓星環抱拳向顧雲思行了一禮後,将錦盒交給鹿冰醞。

鹿冰醞一愣,顯然忘記了自己随口說過什麽。

少年臉一黑:“彩頭。”

“哦,對。”鹿冰醞接過,打開一看,不是很誠懇地贊嘆,“是個簪子,我喜歡。”

少年板着個臉,看上去悶悶不樂的。

鹿冰醞逗了他大幾天,心情不錯,拉他坐下來,和顏悅色道:“小孩,你如今多大了?”

樓星環沒說話。

嗅着他身上的草藥香,想到顧雲思口中那些姑娘對鹿冰醞都是求而不得,他才微微緩了臉色,看了一眼鹿冰醞。

“快十八了吧?”鹿冰醞道,“我們顧哥有個妹妹,膚白貌美……”

樓星環冷着臉打斷他的話:“小爹。我不喜歡。”

鹿冰醞:“不喜歡就不喜歡,這麽兇。”

顧雲思在一旁樂不可支:“小雲雲,哪怕你叫我顧哥,我也不想當媒婆。”

鹿冰醞睨他:“走開。”

父與子的談話就此結束。

時候不早了,顧雲思起身告辭。

樓星環調整了情緒:“小爹,我們也走吧。今晚住山上。”

鹿冰醞懶懶地靠在椅子上,不想起來。

樓星環握着他的手,又輕又不怎麽費力氣,把他拉了起來。

“小孩屬牛的,力氣這麽大。”鹿冰醞說。

樓星環輕笑一聲,笑完才發現鹿冰醞肯理他了,終于如釋重負。

“小爹,前些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樓星環說。

“我原諒你了。”他道。

樓星環在這兒買了個莊子,坐北朝南,歇于山頂,有多處天然的溫泉池,修葺得十分漂亮,很适合鹿冰醞這個金貴嬌氣的祖宗。

祖宗一如既往的難伺候。

到了浴池,說一面屏風不适合這個莊子的風格,讓他把莊子都拆了改。

在下人驚恐的目光中,樓星環點頭應道:“嗯。”

止善守在門口,輕輕拉上浴池的門。

鹿冰醞不喜歡露天,這浴池就引了溫泉的水進來,由和阗白玉砌成,穿枝花、柿蒂、松柏、桂兔、雙窠雲雁等圖案在水中隐隐浮現。

在外頭曬了一天,鹿冰醞身上黏黏的,脫了衣服,走進水中,頭靠在池壁上,舒服地嘆了口氣。

外頭響起樓星環去而複返的聲音:“小爹。”

鹿冰醞昏昏欲睡,被熱氣熏得嗓子有點幹,知道庶子是來端茶遞水的,便道:“進來。”

門拉開來,又關上。

泉湯的水光晃動,似皎潔清澈的月光搖曳。

一進去,雲霧缭繞,如輕紗般,熱氣蒸騰。鼻尖處盈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恬淡得宜。

樓星環腳一頓。

他嗓子忽然也有點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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