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用擔心

鹿冰醞一愣。

幾天不見,樓星環似乎長高了,他都需要微微仰頭看他了。

他原想像對梅姨娘那樣插科打诨蒙混過去,可瞥到樓星環的眼睛,他又忽然說不下去了。

鹿冰醞拍拍他的肩:“你也是。”

失去了唯一的父親,這小孩才應該是難過的那個吧。

想必是自己難過,就覺得別人也會這樣低落,所以才安慰他的。

鹿冰醞嘆口氣,小孩子同理心也太強了點。

樓星環卻往前一步,不顧四周的注目,伸手将他輕輕摟進懷裏,目光流露出心疼的意味:“小爹你瘦了。”

不在長平的這七日,樓星環每夜不能安眠、無法抑制地去想他。他才剛剛知曉自己的感情,還未學會消解,就遇到這樣的事,濃重的心疼和**壓得他喘不過氣。

時隔七日,鹿冰醞就這樣站在他面前。

他穿着雪白的孝服,原本就修長的身段顯得格外瘦削,好似風中搖搖欲墜的一枝梨花,清純而動人,楚楚且可憐。

要論鹿冰醞的長相,他從來秾麗,是人間最豔的那枝桃花,金尊玉貴,細皮嫩肉,每一寸都透着矜貴。

此時卻因為哀痛,連長相都染上幾分蒼白柔弱的味道,宛如臨水靜照的皎潔棠梨。

看着鹿冰醞這樣子,樓星環的心就像被人攥了一把,又酸又痛,痛不堪言,酸楚卻能擰出水來。

他是為了慶王,才這般悲傷的嗎?

千言萬語,樓星環都不能說,只能摟緊鹿冰醞消瘦的身子。

有風從靈堂穿過,白幡飄飛。

鹿冰醞拍拍少年,正想讓他松開,一道尖銳的話語就響了起來:“樓三少爺果真孝心,父親都要下葬了,才舍得現身。”

鹿冰醞淡淡地看過去。

是那個總是熱衷于找茬,卻屢試屢敗的林氏伯爵府林公子。

他也系了白腰帶,面容卻不見悲怆,冷笑道:“看來傳言是虛。三少爺和嫡母情誼深厚得很哪。”

前段時間,京中關于鹿冰醞和三庶子關系破裂的流言沸沸揚揚,着實讓他暗喜一把。可驟然瞧見這兩個仇人抱在一起,他心裏別提多膈應了。

樓星環置若罔聞,松開手,将鹿冰醞的鬓發輕柔地撥到耳後,低聲說:“小爹,一切交給我。”

鹿冰醞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靈堂內跪滿了人,白茫茫的一片,延伸到門外,哭聲有大有小,斷斷續續。側王妃沒來,梅姨娘和另一個妾室也在跪着抹眼淚。

樓星初還站在靈棺前,原本是在行使一個兒子的本分招待來吊唁的客人,可自從樓星環出現,他就沒動過。

他也想勸鹿冰醞保重身體,可鹿冰醞一向不待見他。

林公子看了看低垂着頭的侄子,又心疼又怒其不争,指着樓星環,氣惱道:“你好大的膽子!慶王府什麽時候輪得到一個庶子來說話!”

他滿心以為會有人幫腔,誰知慶王府裏的人默不作聲,來吊唁的靜遠侯爺之子顧雲思等人更是退後了一步,明擺着不想鬧事。

林公子眼角一抽。

其實他何嘗想惹事,還不是有個不争氣的侄子!

顧雲思搖着純白色的折扇,默默翻了個白眼。

王府的和來吊唁的,自顧自沉默,心中都有思量,不敢多說一句話。

樓星環雖說是庶子,但能力出衆,掙得很多功勳。這些年,在慶王爺和王妃的推波助瀾下,他很得皇上器重。聽說皇上有意将京畿軍權交到他手裏,那是多無上的榮耀啊!況且三少爺還這麽年輕,前途無可限量。

以前樓星環孤苦無依,梅姨娘孤兒寡母,身後沒有一個靠山。所有人都不願意搭理他們,生怕為了兩個地位卑微的人得罪側王妃。

但現在已不可同日而語。

尚且不提将他養在膝下的王妃,現在以他樓星環自個的身份地位,就沒有人敢低看他了。

樓星環轉過身,面容冷冽,聲音淡淡的漠然:“父親逝世,林公子悲痛難忍,一時失常,我能理解。”

周圍懂眼色的人趕緊拉了他一把,小聲勸道:“你別在這兒鬧了,讓大家看笑話!”

林公子的表情仿佛吃了十只蒼蠅。

樓星環看也不看他,側頭看鹿冰醞,聲音不大不小,低沉好聽:“這些日子,小爹為父親的喪事日夜勞碌,心力交瘁。怪我不孝,未能盡責。如今我回來了,所有的事,你都別擔心。”

被“日夜勞碌”、實則吃好睡好的鹿冰醞:“……”

他眨眨眼,不說話。

顧雲思開腔道:“是,鹿公子盡了自己的本分,更多的事,還需要慶王的嫡子來操勞。”

樓星初和林公子猛地擡起頭,正要說話,門口忽然響起一陣小騷動。

鹿冰醞順着衆人的目光看去,身前的少年卻微微動了動,不經意間擋住了他的視線。

趁大家都轉移了注意力,鹿冰醞勾了勾樓星環的手,低聲問:“你去為你父親報仇,有領旨了嗎?”

那幾個燕國奸細到現在應該還是珩國官員,樓星環冷不丁去斬殺別人,對外說不過去,上面追究下來,他也心累。

他本意是想讓少年看過來,誰知少年好似碰到了火燎,手掌幅度不小地抖了抖,仿佛在控制着甩開他的**。

鹿冰醞悄悄納悶。

他的手不髒,也沒有碰過屍油啊。

少年很快就鎮定下來,臉色沉着,回答道:“有。”

“哦。”鹿冰醞點頭,心裏松了口氣。

樓星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說過的,小爹都不用擔心。”

鹿冰醞:“……那我就享清福了。”

來人走了進來,是樓玥橋。

他去邊關兩年,身上沾了些風霜的氣息,五官俊朗,看向鹿冰醞時,眼神才稍微柔和下來:“阿雲。”

鹿冰醞訝異:“你怎麽回來了?”

樓玥橋道:“父親在宮中和皇上商議要事,特命我回京,代他們拜唁慶王。”

這一句話,既解釋了豫王為何不來,又替鹿冰醞他們擋了別人多餘的詢問。

衆人一聽,都不再問了。

看他這架勢,很明顯是要為發小做靠山。樓玥橋家中顯赫,如今還年輕,就已是将軍,是很多上流人家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鹿冰醞對他一笑。

樓玥橋走到他身邊,有些無奈地捏捏他的臉:“這麽大的事,也不告知我。”

少年盯着他的手,目光頓時變得不善。

“不算什麽。”鹿冰醞說。

直到樓玥橋拿開手,樓星環才平靜地移開視線。

林公子:“小王爺來得正好,顧小侯爺說喪事得嫡子來操辦。你父親與我伯爵府交好,也與順寧侯府有交情,你來評評理。”

他摟過侄子的肩:“我們星初一向受慶王喜愛,反而是三少爺,雖然養在王妃膝下,可并不受慶王待見。”

幾個人站得離靈棺近,別人都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

顧雲思奇道:“林公子,你是在王府生活,親眼見過嗎?”

林公子驕傲道:“我姐姐說的。”

樓星環淡淡開口:“你和你姐姐還在做樓星初能當嫡子的大夢?”

樓星初臉色刷的煞白!

他嗫嚅道:“三弟,話不是這樣說的。”

樓星環還是第一次在衆人面前露出這麽不好招惹的一面,讓鹿冰醞都小小驚訝了一番。

“諸位百忙之中前來,這番情義,我都替父親和小爹記着。”樓星環不看他們,沉聲道,掃了一眼掌事,“時辰不早了。”

掌事一個激靈,忙高聲道:“吉時已到,起棺!”

不知是哪兒傳來的哀樂,絲絲縷縷,如寒風吹入王戶。

下人哭得更大聲,仿佛在做最後的道別。

四兩撥千斤,果真好本事。林公子神情陰翳,快要氣笑了,但這時候所有人都在哀悼,他确實插不上話。

轎夫擡起沉沉的楠木靈棺,穿着素衣的送行人就跟在靈棺後面。

按照規矩,未亡人應戴着白頭花白紗布随行,梅姨娘她們就是。

到了大門,樓星環卻對鹿冰醞道:“小爹,你要去嗎?”

“去啊。”

“坐轎子吧。”

鹿冰醞一看,門口處就停着一輛轎子。

他掩唇:“這樣不好吧?”

樓星環:“那小爹留下來好好歇息。”

他看了看鹿冰醞眼下的淡青,薄唇緊抿:“回房去睡會兒。”

能不走路,嬌貴的鹿少爺求之不得。

鹿冰醞麻溜地坐進了轎子。

衆人只當沒看見。

一抹潔白的發帶尾端從樓星環眼前飄過。微不可見地,少年笑了下。

林公子看到了,正要發難,卻見樓玥橋往他這兒看了一眼,意思很明顯,讓他別多話。

他想着還得樓玥橋幫忙,就忍下了,忿忿想道,就讓你得意這一會兒!

一國王爺下葬,是要葬在皇家陵墓的。

一路上,百姓們紛紛避讓。快到陵墓時,一道柔弱的身影出現在衆人視線內。

“那是……”

“是慶王府的側王妃!她怎麽出現在這兒?”

隊伍不得已停下。

儀仗一停下,側王妃就撲了上來,抱着靈棺大哭:“王爺你死得好慘啊!恻恻都未來得及見你一面!”

管家上前拉住她,卻怎麽也拉不開,無奈道:“側王妃,你這是何苦?”

側王妃穿了喪服,滿臉淚水,聲嘶力竭道:“我何苦?如果不是王妃和這個庶子逼迫我們母子分離,我又何苦!”

鬧是有用的,特別是對于婦人來說。

大庭廣衆之下,圍觀的百姓竊竊私語:“若不是被逼得狠了,一個女人,怎麽敢抛頭露面出來鬧事?”

樓星環騎在馬上,眉目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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