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然無害

鹿冰醞不知道繼子在謀劃什麽。昨天發完脾性, 他氣就消了, 懶得費力氣去多想。

以他的性格,什麽都想得開。有興致的時候, 連在鹿青酩面前他都能裝一裝。沒興趣了,天王老子也別想分得他一分眼神。

對于樓星環, 雖然鹿冰醞無法深究這種情意, 但到底人是在他院子裏長大的,他能肯定樓星環不會主動做什麽出格的事。

反正無緣無故起意的人不是他, 該煩惱困擾的也絕不應該是他。

他有的是資本肆無忌憚。

樓玥橋和顧雲思邀他去扶桑樓喝酒。鹿冰醞回絕了。

“燕夫人。”止善道,“我家少爺有請。”

燕媛朝他笑了笑,進了院子。

履霜院曾經是慶王府裏很偏僻的院子,因無人居住,冷清非常。後來鹿冰醞看中這裏的清靜, 登門入室, 直接入住,也沒有人有異議。

說起履霜院,鹿冰醞這些年因着和樓星環接觸, 想起了關于它的一件瑣事。

十幾年前,樓星環第一次見他的時候,确實是因為他出手醫治過梅姨娘。那時他在一家醫館門口, 看到個小孩可憐兮兮地在求醫,可大夫一聽是為慶王府的侍妾診脈治病, 紛紛擺手不幹了。

他正巧得閑, 就上前去:“小朋友。”

小樓星環抿着唇, 明明面無表情,卻好似要哭出來似的,聞聲看過來,有禮貌地問道:“有何事嗎?”

十五歲的鹿冰醞蹲下去,抹了抹他的臉:“怎麽哭了?”

七八歲的小孩,恰逢分辨美醜的時機。

小樓星環看着眼前那張臉,愣了一下。

止善抱着鹿冰醞剛買的幾大包零嘴,走過來:“少爺……這又是你撿的小孩嗎?”

“家裏有人生病了?”鹿冰醞問他。

小樓星環遲疑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被美色迷惑了,如實道:“我娘病了。”

他還有點小奶音,聽上去可憐無害極了。

鹿冰醞興致來了,覺得他合眼緣,便道:“我可以去看一看。”

到了慶王府時,兩人經過了履霜院。鹿冰醞對享受有着天然的嗅覺,随口說了一句:“這院子布局不錯啊。”

小樓星環仰頭望着他。

估計是雪中送炭,小孩子将他的所有話都牢記在心,無論是不是有關于梅姨娘病情的,還是他漫不經心的一句稱贊。

所以上輩子,樓星環将履霜院修葺好,迎來了鹿冰醞。

這些前塵內情,鹿冰醞完全忘記了。只有這一世,他才慢慢想起來。

越往裏面,擺設越繁複華美,琴劍懸于壁,挂着精美香囊,香氣幽幽,沁人心脾。

“燕夫人,久仰了。”

浮雕挂畫在寒風中微微晃蕩,一道聲音從後面傳出來。

茶香氤氲中,燕媛拂開挂簾,就看到了鹿冰醞。她屈膝行禮道:“妾身才是久仰公子大名。”

這一世,洛酌還沒出生,燕媛也沒做下惡事。但瞧着這張與鹿青酩頗為相似的臉,鹿冰醞心裏還是閃過一絲厭憎之感。

可他沒有說話,懶懶散散地靠在椅背,目光不冷不淡。

燕媛直起身:“鹿二少爺似乎知道妾身會來。”

鹿冰醞随手撥動了一下匣子裏的寶石:“夫人千裏迢迢來長平,恐怕不是來探監的吧。”

“二少爺說得對,我與慶王府的側王妃并沒有什麽交情,自然也不會去。”

鹿冰醞擡了一下眼皮。

燕媛笑着道:“二少爺,你不必對我這麽大敵意,青酩喜歡你,我也喜歡你的。”

她不說鹿青酩還好,一說這名字,鹿冰醞就想起以往喂了狗的疼愛,牙齒癢癢。

他摸出櫃子裏的冰糖,也不吃進去,就看着解解饞,順便洗洗眼睛。

“鹿青酩是個很好聽的名字,我替他多謝你。”燕媛在他面前款款坐下,“你能不計前嫌地愛護他,讓我很是……”

“燕夫人,”鹿冰醞擡手,打斷她的話,“我以前對鹿青酩好,不是因為你,也不是因為,而是因為我心善。這你就不必自作多情了。”

燕媛一愣,随即莞爾一笑:“好,少爺快人快語。”

“藏着掖着就沒意思了。”鹿冰醞道。

“都是些陳年往事,你若要深究,沒什麽好說的。少爺是對青酩的生父好奇嗎?”燕媛說,“這個你知道的,他是我和燕國那老皇帝的血脈。”

鹿冰醞:“哦,所以你嫌燕國皇帝年老色衰,把親生兒子扔到鹿府門口,任他自生自滅?”

“剛開始是這樣想的,”燕媛笑吟吟道,“可他運氣好,遇見了你。”

鹿冰醞吹了吹茶葉,低眉不語。

燕媛端詳着他,眉眼間多了幾分和藹:“你母親近來如何?”

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止善的聲音:

“少爺,侯爺夫人來了。”

鹿冰醞緊緊盯着燕媛。

果不其然,她怔了一下,神色明顯有了波動。

“你喜歡的,不是鹿青酩生父,也不是我父親。”

鹿冰醞将一沓泛黃的紙張扔到桌上,“啪”的飄起不少塵埃:“你的目的是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

因為他的緣故,燕媛在長平的這段日子裏,樓星環都派人暗中盯着。與此同時,他們兩路人派去查當年之事都有消息回來了。

很多年前,鹿父是救過燕媛不錯,也确實将她帶進了府邸。可後來燕媛心生妄念的對象,并不是鹿父。

“小少爺,”燕媛很快就收整好情緒,聳聳肩說,“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她望了門口一眼:“她很疼你,你人也很好,我不會對你出手。”

鹿冰醞抱手,道:“哦。”

止善沒聽到應答,就在外面攔住了鹿母:“夫人,我們少爺好像在忙。”

“我不急。”院落中的雪景很不錯,椅子上都墊了厚厚的軟墊,由侍女攙扶着,鹿母扶着腰坐下,“阿雲先忙他的。”

“少爺說,夫人肚子裏一定是個弟弟。”

鹿母道:“他怎麽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子呢?”

“二少爺就是特別肯定,他很期待小三少呢。”止善彎着眼睛道。

鹿母溫柔地笑笑,歲月對鹿家人似乎特別寬宥,臉上不留半點兒痕跡:“我以為阿雲或許會不喜歡。”

“怎麽會?”止善嘴快道,“少爺連名字都想好了呢。”

本來按照排行來說,大哥替鹿冰醞想字,鹿冰醞為鹿青酩起字,應該輪到鹿青酩給未出生的人。然而一個月前,鹿青酩的身世曝光,現在誰都知道他并不是鹿府的人了。

鹿母原本看在好友的份上,留了些情面,這些年都把鹿青酩視如己出,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驚訝之餘,不免有些唏噓。

正想着,院子裏傳來聲響,她轉頭望過去。

拱圓形景牆之下,站着一個青年,身姿如松柏,眉眼間有種難掩的冷冽銳氣。不過笑起來的時候,倒是格外好看。

鹿母見過他,鹿父和涼王府在朝堂上交道打得多。她含笑示意道:“小涼王。”

“夫人來看雲哥嗎?”樓星環走上前,隔着一段距離,頗為有禮地問道。

鹿母點頭:“是,他還在會客,我就坐這兒等着了。”

止善上來奉茶,白瓷熱盞放在鹿母手邊,然後看了一眼樓星環,讓丫鬟奉了一杯看起來不同的東西。

鹿母嗅到了清苦的氣味,好奇道:“這是什麽茶?”

止善說:“是少爺特意給樓小涼王準備的苦瓜汁。”

鹿母眨眨眼,樓星環手裏那杯東西綠油油的,的确是苦瓜汁,新鮮榨取,天然無害。

“少爺說涼王年輕體熱,多喝這個,有利于下火。”

樓星環素習慣了,面不改色地喝完,接過仆人奉上的手帕,擦了擦,點頭道:“很不錯。”

鹿母覺得牙齒一苦,心說這孩子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孝順阿雲。

樓星環忽然往她身後看去,眸子裏波動了一下,像是所有的情緒都給了那一個人。她有些好奇,轉頭一看,鹿冰醞走出來,懶洋洋地瞥一眼樓星環,然後看向她,喊道:“母親。”

鹿母的心思瞬間轉移了,扶着腰起來:“阿雲!”

鹿冰醞走下來,扶住她,沒有說話。

“夫人,好久不見。”

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傳來,鹿母疑惑地看過去。

燕媛站在門口,言笑晏晏。

鹿冰醞沒眼看,移開了視線,忽而和樓星環的目光相撞。他頓了一下,眯起眼睛,問道:“苦瓜汁好喝嗎?”

“一般。”樓星環走到他身後,趁衆人不注意,拉了拉鹿冰醞衣袖,修長的身軀透着一股示好的意味,無比真誠地回答道。

鹿冰醞盯着他,不知是被裏面的暖氣熱的,還是怎麽樣,眼角雙頰泛着點紅,襯得肌骨雪瑩瑩的。

驀地,他彎唇一笑,如桃汛飄入晚冬。

樓星環呆了一下。

自掌權以來,他很少流露出什麽異樣的表情。

只有鹿冰醞回來了,只有鹿冰醞在他面前了。

鹿冰醞似乎覺得他這種眼神有點可愛,笑容很輕,聲音也是:“做作。”

樓星環直勾勾看着他,說不出話,只能“嗯”了一聲,對他給的罪名全盤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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