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只是謝謝

許拓走向教練時滿臉的笑意。

“教練,我們晚上是不是該好好慶祝一下?”

“對啊對啊,這次的地點要由我們選了!”

“吃垮教練!吃垮教練!”

隊友們也都在起哄。

本應該是舉隊歡騰的時刻,教練看向許拓時,卻有點遲疑。

“許拓,你跟我過來一下。”教練說了句。

“教練,怎麽了?”許拓愣着神跟着教練走到一旁。

“許拓,剛剛你家中有個電話,直接由學校轉給了我。”教練咬了咬牙,還是說出了口。

“你剛剛在比賽,所以沒能及時告訴你。剛才,你母親在店裏昏倒了。是你們鄰居打來的電話。他說讓你馬上趕去醫院。”

許拓手中的衣服啪地掉落在地。

假的吧。

媽媽明明好端端地在店裏,她在和鄰居看電視轉播,等着我的好消息呢。

突然昏倒?我媽媽……從來就沒有生過病,怎麽可能。

一定是騙我。

現在媽媽藏在什麽地方,想要給我一個驚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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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拓一口氣從球場跑了出去,到了路邊卻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方。

“許拓,上車吧,我載你去醫院。”彭真騎了摩托車過來,趕緊叫了他一聲。

許拓從看到他,到坐上車,都不發一語,臉色慘白得吓人。彭真将安全帽扔給他,嘆了口氣。

許拓從記事以來,都是和媽媽相依為命的。他很小的時候曾問過自己的爸爸在哪,當時媽媽只說爸爸去了比較遠的地方。原本媽媽還經常看着爸爸的照片流淚,被許拓看到之後,她就将爸爸的照片全部藏了起來,并且再也沒有提及。那時開始,許拓也不再提起自己的爸爸。

許拓隐隐約約記得,有一次,鄰居阿姨曾在他家門外跟另一個鄰居聊起他的爸爸。他當時貼着門邊聽到,他們說他的爸爸生了病,已經過世很久了。

他雖然不能聽懂什麽是過世。但是仍然覺得,“生病”這個詞語,極為可怕,可以在一瞬間奪走人最珍貴的東西。

而現在,“生病”這個東西,又要來奪走他的媽媽了嗎。

許拓看着手術室門外的紅色燈光,全身不住地顫抖,抱着頭蹲在地上,拒絕接收一切訊息。

覃飛揚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彭真已經離開了,許拓一個人留在醫院的走廊裏。球服都來不及換下,全身的汗也冷冷地貼在身上,頭發全濕,像是從湖底被撈起一般。這是覃飛揚看到的最脆弱的許拓。

“手術,做完了。”覃飛揚走到許拓身側,許拓擡頭看了他一眼,虛弱地一笑,說。

“怎麽樣。”覃飛揚輕聲問了句。

“送去加護病房了。”許拓指着自己的頭,慢慢地說,“說是這裏有個腫瘤,現在還不能取出來,怕危及性命……”

“腫瘤也有良性的。”覃飛揚不假思索地說,“不,一定是良性的,她很快就能好起來。”

覃飛揚擔心自己的聲音裏有一絲遲疑,許拓就會崩潰。不知為什麽,他覺得,一定會如此。

許拓仍舊呆呆地看着他,仿佛是失聲了一般,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別擔心了。”覃飛揚蹲在他身邊,握了握他的手。他驚訝地發現許拓的手比他的還要冰涼。

“我剛剛在……比賽……”許拓終于發出了聲音,哽咽着,難受極了的聲調,“我媽媽昏倒的時候,我在比賽,我竟然不在她身邊,我……”

覃飛揚沒有說話,他感覺許拓用力地摟住了他,許拓的眼淚也緊接着滴在了他的頸邊。

就像是抓住了浮木一般,許拓無聲地哭泣着。

許媽媽在第三天才清醒過來。她從加護病房搬到了普通病房,但仍需要每天應付各種繁複的檢查。

許拓每天都陪在病床邊,給媽媽說着自己近些日子遇到的人,說着自己的比賽。許媽媽安靜地聽着,偶爾抽出紮着點滴的手,撫撫兒子消瘦的臉蛋。

後來球隊的隊友也過來探望了一次,他們帶來了果籃,還特意在許媽媽面前誇了許拓一通。

“許拓,你趕緊回學校來,我們的慶功宴還等着你回來再辦呢。”隊友離開前說。

許拓自從許媽媽住院就一直請假,未到學校報到。

現在在他心裏,沒有什麽比媽媽的健康更重要。

隊友們看許拓心神不寧的樣子,只得拍拍他的肩,離開了醫院。

許媽媽這時候已經可以吃下一些半固體食物,神志也恢複了不少,她也跟着一同勸許拓,“小拓,期末考試快到了不是嗎?媽媽答應你,一定都聽醫生的,再也不過度勞累自己。店我也都給別人看,你說好不好。”

“好。”許拓認真地将手中的香蕉切成小塊,遞了一塊給許媽媽,并沒有被許媽媽的話所動。

“那你就答應媽媽,回學校上課好不好。”許媽媽幾近哀求的口吻。

“等那顆腫瘤取出來,我就回去上課。”在這件事情上,許拓一反常态地偏執。

“期末考試怎麽辦,如果錯過了,小拓要留級的啊。”許媽媽擰緊了眉頭。

“我會去參加考試的。”許拓終于松了松口。

“對了,飛揚今天會過來麽?”許媽媽沒有辦法,只得轉移了話題。

“應該會吧。”許拓想了想,覃飛揚基本隔一天來一次,今天剛好又是他來探望的日子。

“嗯嗯,他能來就太好了。”許媽媽開心地笑了笑。

許拓狐疑地盯了一眼自己媽媽。

“我還真有點想那孩子呢。”許媽媽說,“而且最近看你們倆的感情越來越好了呢。”

許拓的臉飛快地一紅,他趕緊低下了頭去。

覃飛揚一來到醫院就被許媽媽拉到了病床前,兩個人在病房裏密謀了很久。許拓被隔絕在門外,一頭霧水地等待覃飛揚走出來。

覃飛揚走出病房時,臉上的表情毫無異樣。

“怎麽了,我媽和你說了什麽?”許拓緊跟着他,不住追問着。

“沒說什麽。”但是覃飛揚始終只有這麽一句。

過了一會,覃飛揚才說了第二句。

“聽說你不打算回去上課了?”

“沒……沒有啊。”許拓有點心虛地轉過頭,“是因為媽媽還在住院,需要我照顧……”

“我覺得阿姨已經恢複得很快了,醫生也說她的情況很良好。”

“但是那顆腫瘤還在!”許拓急急地反駁,“沒看到手術成功,我是不會回學校的。”

覃飛揚沉默地看了他一會,然後只是點了點頭,“嗯。”

許拓意識到自己剛剛的态度很急躁,連忙解釋,“飛揚你別誤會,我沒有向你發脾氣,我只是,有點害怕……”

害怕媽媽的手術會出現任何無法估摸的意外……這個假設太過可怕,他無法說出口。

覃飛揚沒有說話,他只待了一會便離開了醫院。

許拓萬萬沒有想到,這天早晨,許媽媽說讓他回店裏拿幾件東西,等他重新回到醫院,媽媽就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

“術前檢查已經通過,而且你母親也已經簽了術前協議。手術是我們院長主刀,這是非常難得的待遇呢。雖然這句話我不應該說,但是這場手術的成功率是非常高的。”護士向許拓解釋了一番。

許拓哪有心情聽她的解釋,他只想知道媽媽究竟為什麽連這麽重要的事情都不願意告訴她。

他在手術室外等着手術結束,整個人都非常焦灼。

“手術已經開始了嗎?”這時候,覃飛揚走了過來。他似乎早已知道了這個消息。

“你知道我媽要動手術?”許拓激動得抓着覃飛揚的手臂,眼神裏滿是不解,“那天你和我媽商量的,就是這件事吧?為什麽你們要瞞着我?”

覃飛揚看着許拓激動的表情,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告訴你有什麽用?”

“什麽……”許拓張口結舌地瞪着他。

“以你現在的狀态,你只會把手術結果想得很糟糕,這對阿姨的手術完全沒有幫助。”覃飛揚少見地說了很多話,“阿姨因為擔心你為了照顧她連學業也不顧,所以才跟我說希望手術能提前。”

許拓呆呆地聽着。

“我聯系了我爸的朋友,也就是這家醫院的院長,他在腫瘤科很有權威,他主刀的手術,你可以放心。”

“原來是你聯系的……”許拓懊惱地咬了咬下唇,“這種事情,身為她的兒子,完全沒有替她分擔,反而讓媽媽為我擔心……”

“你知道就好。”覃飛揚瞟了他一眼。

許拓低着頭坐回了座位上。

“我……我等手術完成,确定媽媽脫離了危險,就回學校。”許拓表決心一般一字一頓地說。

覃飛揚聽他說完後,只說了一個字,“好。”

手術很成功。腫瘤被切除,并且化驗結果出來,确診為良性腫瘤。一旦切除,就不會再有生命危險。

許拓在許媽媽病床邊守到她醒過來,又在她床前鄭重地承諾了一遍從明天開始自己就會回學校好好念書。

許媽媽開心地笑了。

從那之後,許拓每天放了學就會去醫院照顧許媽媽,有時覃飛揚也會過來。他們即使只是在病床邊陪許媽媽聊天,許媽媽的心情也極其愉悅。醫生也說許媽媽各項指标都非常好,很快就能出院。

許拓送覃飛揚到醫院門口,很想說句謝謝,卻最終也沒能說出口。

他知道,他想說的絕對不只是感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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