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柯饴如躺在自家房間裏的小床上,想:

不對。

他抓着毛巾被從頭到尾把自己蓋好,又将身子使勁弓成一只蝦米來:不對,不對,不對。

烏鎮一場雲雨後,他與沈令嘉又做了許多次:床上、車裏,還是沈令嘉公寓裏那一方小小的沙發上。後來柯饴如周末幹脆便不回家了,整天與他的小沈老師膩在他的小公寓裏做他的作業與課題。--有時兩人亦會結伴去超市買些生食來做:沈令嘉離家多年,自上學起又多在外租房,自然燒得一手地道的京幫好菜。只是柯饴如環着他腰際“令嘉令嘉”地求他放糖,沈令嘉有時亦會對着網上的視頻燒一些甜口喂他下飯。酒足飯飽後,兩人在沙發上看上一小會兒的電視,若是沈令嘉起了興致,柯饴如便由着他細細密密地與自己親吻,再将他扛起來一扔上床,經一陣長久的纏綿後,擁住他的身體安然入睡。

柯饴如卻不知為何,每每與他歡愉之後總是難以深眠,有時自一段不長的淺寐中驚醒,驚惶地吻住枕邊人柔軟的嘴唇,将沈令嘉從夢中強行喚入浮世:“令嘉,令嘉。”

沈令嘉迷迷糊糊地伸手将他環住:

“……嗯……”

柯饴如咬着嘴唇猶豫片刻:

“--我想……跟我媽說一下……”

沈令嘉緩緩睜開雙眼:

“說什麽?”

“……就是……”

“說了之後呢?”

“……”

柯饴如看沈令嘉陡然将原本墊在自己脖頸之下的手臂抽離,起身去尋自己放在床頭櫃的眼鏡:“饴如,人總是要活在社會裏的,公序良俗、道德倫常,該遵守的,還是要遵守的。”

柯饴如輕輕攥住仍覆在沈令嘉身上的一角棉被:

“嗯……”

“才兩點呢,睡吧,”沈令嘉輕輕摸了他一把腦袋,“我看着你睡。”

柯饴如随着他的話語乖巧地閉上眼睛,心中卻倏忽想起之前的一件小事來:那次他突然一時興起,強拉着外鄉人沈令嘉至外灘看申江夜景。外灘不分四季,一向人頭攢動,柯饴如被摩肩接踵的人流擠得幾乎站不住腳,下意識便攀住了沈令嘉的一彎手臂。--卻不想沈令嘉一把甩脫了他的雙手,兩人在滾滾的人潮中自覺尴尬地站了片刻,竟是柯饴如笑着破冰,擡手輕輕撚住沈令嘉的一方衣角:“走吧。”

如今柯饴如拿眯成一條細縫的眼睛,輕輕瞟了一眼身邊就着床頭燈光把玩手機的沈令嘉,想:将就着過吧。

他又蹑手蹑腳地将腦袋緩緩轉回了自己黑暗的一隅:

我又能奈他如何呢。

後來自三天的清明小長假起,沈令嘉狠狠地放了他一周的鴿子:不接電話,不回短信,柯饴如守在制圖室裏無聊地擺弄他幾個用來推敲模型比例的小體塊,将它們颠來倒去地在二百分之一的地圖上翻轉、滾動,一旁擺着的手機被他自欺欺人地調成了全靜,幾個主要的聊天軟件甚至被他消去了紅點标注,卻總忍不住被自己的一雙賤手反複的點開、掃掉、再點開、再掃掉,循環往複,周而複始。柯饴如如深閨怨婦般在制圖室心猿意馬地守着他的手機蹲了一周,至傍晚,終于沉不住氣地再一次撥通了沈令嘉那一條爛熟于心的手機號碼:“……你在幹嘛?”

“糖糖?糖糖?對不起,我這幾天有些事情,實在不方便聯系你。”

“哦……”

柯饴如積累至水腫的怒氣随着沈令嘉的一句抱歉瞬間煙消雲散:“我沒事兒,我就是問問你……”

沉默半晌,又吞吐着與他說:

“你下次……要是有什麽事情……跟我微信上說一聲……”

“好,”電話那頭的沈令嘉輕輕一笑,“你過來嗎,要不要我過去接你?”

柯饴如悻悻挂了電話,往空無一人的制圖室并不幹淨的地面上四仰八叉地一躺:--是我想多了嗎?

當晚他們做得并不舒服,沈令嘉心不在焉,柯饴如亦心不在焉,一場雲雨草草了事後,柯饴如卻突然抱緊了沈令嘉道:“令嘉,令嘉,”

“怎麽了?”

柯饴如卻怔怔虛張着嘴巴,一句話如魚刺般卡在喉頭,逼着他硬生生放下了手臂:……我要說什麽來着?

是你不愛我了嗎?是別離開我?還是一句我們就這麽吹了?

最終他只低垂着腦袋輕輕問道:

“你這幾天……有什麽事嗎?”

沈令嘉別開了腦袋沉默片刻:

“我父母……來S城看我。他們……”

頓了頓,卻看沈令嘉又将腦袋慢吞吞轉了回來,伸手輕輕覆上柯饴如腦後的一處發旋:“饴如,我舍不得你,真的。”

柯饴如在床上靜坐片刻,突然如驚弓之鳥一般猛地站起身來,去尋自己落在地上的襯衫、線衫與長褲:當時已是五月出頭的天氣,柯饴如卻覺得自己置身冰窟,冷得他手腳一陣痙攣,竟幾乎拿不住手上薄薄的一件線衫。沈令嘉未再與他搭話,他甚至只是靜靜坐在床沿,看柯饴如顫抖着手腳穿好衣褲,踉跄着往大門處跌跌撞撞地移行:他們,什麽他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說些什麽嗎?--無非不過就是那些結婚成家,安身立命的公序良俗嗎?!你既然選擇遵從社會、遵從你那些狗屁道德倫常,你既然不想被人風言風語地指戳,為什麽當時要跟我說那一通屁話?我當初的那些糾結、那些猶豫又算什麽?難道我就是你閑暇時拿來發情的一個消遣嗎,難道我就比不過你嘴裏那一通道德倫常嗎……難道我就……

柯饴如行至公寓大門,終于還是忍不住朝着沈令嘉慢慢轉過頭去:他仍靜靜在床沿與自己對視,脖頸處甚至還殘留着自己剛才與他種下的一處吻痕。--柯饴如陡然想起半年前沈令嘉向他告白時的那一句話,竟忍不住與他吃吃地笑出聲來:“好,試試,可以。”

他伸手狠狠往臉上一擦:

“沈令嘉,我告訴你,我的試用期到頭了,你去找別人試你那些套路吧,大爺可再不奉陪了。”

後來的事情柯饴如不願再想:

他狠下心來,将沈令嘉的手機號與微信號皆全拖黑,卻鬼使神差一般,留下了他一串QQ號碼:現在哪裏還有人用QQ聯系的呢,沈令嘉的QQ號不過也是當年微信尚不流行時他加來方便提問的。柯饴如只覺得他大抵也不會再用了,不知是自己犯賤還是如何,就将沈令嘉那一串QQ扔進了他【什麽鬼】的分組裏。

結果大概過了足一個星期,他一直挂在手機上不用的QQ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個紅點來:“糖糖,我想你了,我們見一面好不好?”

幾小時後,柯饴如一臉愠色地出現在沈令嘉公寓門口:

“什麽事?”

卻看沈令嘉一把将他擁了個滿懷:

“糖糖,糖糖……我好想你……咱們別鬧了好嗎……”

後來他又與沈令嘉藕斷絲連地過了近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柯饴如如行屍走肉,時時刻刻地抱着他那一臺小小的iphone5s,上課看,下課看,QQ被他反反複複地卸了又裝,柯饴如被這個圍着紅圍巾的醜陋企鵝折磨得幾乎瘦脫了形。他與沈令嘉見面後倒是相對無言,大抵就是做愛,之後借沈令嘉的浴室洗淨了身體換好衣服,背上書包拔腿就走,再不留宿。--近六月末悶熱而幹燥的夜晚,柯饴如靜靜從沈令嘉的身邊坐起,拿左手慢吞吞将他晃醒,道:“令嘉。”

柯饴如喚得無比溫柔:

“沈令嘉,沈老師,別吊着我了,別再折磨我了,我們分了吧,行不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