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就在游烨把游鴻幀氣得說不出話來的時候,虞冰也趁着散會後難得的一點空閑,回了一趟家。

因為經濟上的危機,虞家變賣了名下大部分房産,僅剩下來的一棟,是他母親從小長大的舊宅,離中心區有一段距離……幾十年前,那裏是最繁華的地帶,只是随着時代變遷,當其餘地區都發展起來之後,也就顯得不那麽夠看了。

房子時間長了,又是最近才住回來,肆意生長的爬山虎完全蓋住了牆壁的本色,唯有中間懸挂門牌的位置還算幹淨;虞冰通宵了一宿,又連軸轉的開了幾小時會議,車上睡了一覺後頭更暈了,下車時臉色都有點發白……他深深吸了口氣,推開眼前一人多高的鐵門。

那欄杆已經老舊,稍一觸碰便有鐵鏽粘在掌心,像幹涸的血。

随着大門打開發出吱呀響聲,驚動了正在花園裏除草的老管家,他放下手裏的花灑趕了過來:“少、少爺……老爺在書房等您。”

虞冰嗯了一聲,拍了拍手裏的鐵鏽:“我媽呢?”

“小姐她中午吃完飯後,看了一會電視就午休了,現在應該也快醒了。”管家一邊說着,将他領進屋子裏。

虞冰看了眼老人有些彎曲的脊背,輕聲道:“劉叔,您也多注意休息。”

這宅子裏所有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只剩下這麽個二十多年的老管家,幾乎是看着他長大的,因此虞冰對他,帶着點對長輩的尊敬,就連表情也柔和了許多。

劉叔知道自家這位少爺向來是面冷心軟,不免欣慰的笑了下,催促道:“快去吧,老爺還在等着你……”

舊宅雖老,但裏外都被打理的幹幹淨淨,室內放了許多鮮花,一進屋就能聞到馥郁的香氣;牆上則挂着名家書法和山水畫,紅木架子上放着精致的古董擺件,還有一張價值連城的古琴,靜靜的擺放在靠近院子的位置,等着誰去将它奏響。

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都是虞鐘書多年間一點點收藏起來的,若要拿去變賣,也是一筆不菲的數字……可他沒有。

因為虞雅喜歡這些古典的東西,所以虞鐘書就默認它們在家裏放着,成為一道除了賞心悅目之外沒有任何實際用處的風景線。

就在虞冰繞過那七七八八脆弱的室內盆栽,準備上樓時,管家提醒道:“了少爺,就在您左手邊第一間。”

“……那原來的書房呢?”

“因為面積最大,”劉叔說:“現在已經改造成了小姐的房間。”

Advertisement

虞冰的眉心皺了那麽一下,卻沒再問了。

他的母親是虞鐘書的獨女,因為姥姥難産而死的關系,虞雅自小被奉為掌上明珠般疼惜着長大,一輩子都沒吃過什麽苦,就連當下虞家瀕臨破産,虞鐘書都不願意賣掉這個她從出生到長大的舊宅,甚至把這裏建設成一座只屬于她的“城堡”……

虞冰敲了敲書房的門,在得到首肯後輕輕推開;比起堆滿了花裏胡哨東西的客廳,這裏就可以說是空蕩了,原本的客房簡單的搬來了書桌和椅子,游覽的文件用紙箱子裝着,簡單的堆在角落裏,唯有頭頂的燈泡是換過的,要比從前亮了許多。

虞鐘書摘下厚厚的老花鏡,用力按了按酸痛的眉心,良久後,才發出一聲蒼老的嘆息。

“……你來了啊。”

“嗯。”虞冰應了一聲,在房間裏沒有發現第二張椅子,只好繼續站着。

虞鐘書年過古稀,卻連頭發都要掉光了,松垮下來的眼皮将他那雙眼睛遮蓋的只有縫隙那麽點大,卻仍然不掩其中銳意,卻在掃過虞冰沒什麽表情的臉時,柔軟了那麽一點點。

爬滿皺紋的手指交疊,老人挺直了背:“還在怨我?”

虞冰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垂下了眼。

他的外公是虞家的主心骨,掌管整個家族近五十年,哪怕是到了大廈将傾之際,也無人有過異議。

可就是這樣一個在商場上殺伐決斷、直至如今也寶刀未老的怪物,偏偏又是個溺愛女兒到死的父親……也正因為這一點,他不喜歡虞冰那雙繼承了父親的眼睛。

幾十年前,出國留學的千金小姐虞雅,在一次機緣巧合的舞會中,義無反顧的愛上了身為S級Alpha、同時還是頂尖名模的許如初。

兩人擁有百分之百的匹配度,又同為S級,簡直就是天作之合——可許如初在當時,已經有了一個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戀人,甚至打算在年內訂婚。

受過良好教育的虞雅雖出身不凡,但心思單純,為人處世都沒有半點大小姐的架子。而她溫柔憐憫的性格讓她做不出橫刀奪愛的事情,卻也因此傷心不已,躲在家裏偷偷垂淚時被虞鐘書看見,後者不忍心看女兒難過,暗中找上了許如初……

他先是一改之前抵觸的态度,主動去讨好因失戀而悲傷的虞雅;後者從小被保護的太好,根本不知人心的可怕……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她就陷入前所未有的熱戀,直到半年後,許如初成功入贅了虞家,并在婚禮的那一夜标記了虞雅。

S級Omega會對标記自己的Alpha忠誠到骨子裏,從那一刻開始,虞雅就徹底離不開許如初……而對方,卻能随時離開她。

衆所周知,Alpha可以标記不止一個Omega,而進化到頂端的Alpha更不會受到匹配度影響——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怕虞鐘書威逼利誘、且用他未婚妻的生命做威脅,許如初還是不愛虞雅。

但就算如此,他仍然标記了她——帶着報複與仇恨的,毀掉了這個純潔善良的Omega餘下所有人生。

借着虞家扶持,許如初的名氣越來越大……直到他們結婚的第二年,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公司,而股東則是他偷偷藏起來的初戀。

也就是同一年,虞雅懷孕了。

再往面的故事狗血又老套,無非就是Alpha在逐漸得勢後抛棄了虞雅,帶着真愛一起出了國,徹底離開了這個讓他從未眷戀甚至仇恨的虞家。許如初将那朵從溫室裏摘采的名花抛棄在了泥濘中,沒有了Alpha信息素的Omega生不如死,各種各樣的并發症讓這朵花一點點變得枯萎……直到虞冰十六歲那年,虞雅被确診了因激素紊亂而造成了大腦損傷……她開始記不清很多很多的事情,痛苦的、難堪的,像一張被強行洗去了所有顏色的、脆弱的白紙。

虞鐘書用了很多方法、花了無數財力資源,終于穩定了她的病情,可每月定時仍要注射昂貴的抑制劑,來維持身體基本的運轉……那時候虞家已經開始沒落,他甚至沒有辦法阻止許如初的離開,只能在每一次看見愛女空洞的眼神時,後悔當年自己一意孤行做下的決定……

“你可以恨我,”坐在桌前的老人緩慢而嘶啞的開口:“但只有你能保護你的母親了……虞家,還不能倒下。”

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曾經馳騁原野的雄獅老去的時候,就會被一湧而上的鬣狗分食……如果真有那麽一天,那麽虞雅将失去最後的庇護所——就如同失去了恒溫與土壤的花,她會死。

虞冰長長的睫毛顫抖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指有一瞬間收緊,死死捏緊成拳。

可最終他又無奈的放開,蒼白的指尖顫抖的藏進了西服的口袋裏,有些艱難的回答道:“……我明白。”

不僅僅是虞鐘書,他也一樣深愛着他的母親,愛着那個就算精神不穩定、連大腦都不清醒的時候,也仍然記得要為他做一份晚餐的女人。

她是那麽的愛他,愛他那雙……與父親相似的眼睛。

樓上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打破了房間內冷凝的氣氛;虞鐘書輕輕吐了口氣,此時此刻,他布滿老人斑的臉上閃過難以掩蓋的疲憊,他用粗糙的掌心揉了揉臉,沉聲道:“去跟你母親打個招呼吧……她很久沒見,有些想念你了。”

虞冰嗯了一聲,轉身離開了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

虞雅剛睡完午覺醒來,這會兒穿着純白色的睡裙,緩緩從樓梯上走下來……虞冰見狀,連忙迎上去,扶住了她有點冰涼的手。

“媽,您小心點……”

“嗯……”似乎是沒有睡醒,虞雅的反應要比平時還慢上一些,直到在沙發上坐下來,才終于轉頭,看向虞冰。

“小魚……”她笑了一下,蒼白的臉上多了些許明亮的色彩:“你、你回來啦……”

“我已經長大了,媽,不要再叫我小名了。”虞冰有點無奈,卻還是拿過一旁的梳子,輕輕幫母親梳着有些打結的頭發……淺棕色的發絲又軟又卷,劃過指間的觸感莫名讓人安心,多少安撫了他焦灼的情緒。

虞雅沒再說話,只是輕輕哼起了小調……她有一副天籁的好嗓子,年輕時常被人比作“夜莺”。

所以就算忘記了所有不快的過往,她仍然能沒心沒肺的唱着歌,不沾陽春水的手指輕撫着一旁的盆栽,末了又問虞冰:“好看嗎?”

那是一盆蘭花,開得正盛,顏色鮮明的花瓣點亮了女人空洞的眼。

虞冰拿着梳子的手停頓了一下,“……好看。”

虞雅聞言,很開心的笑了起來,笑容單純中帶着點兒矜持的興奮,如少女一般,纖塵不染。

“這是你送給我的,”她說:“你一來,它就開花了。”

有那麽一瞬間,虞冰只覺得鼻頭發酸,心中再大的委屈,也被生生嚼碎吞下……他顫抖的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媽,”青年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向她承諾道:“……我會保護好你的。”

“一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