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噩夢
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元櫻心中卻越發不安起來,猶如漁夫在海上航行太久,見慣了風平浪靜更加害怕波濤洶湧。
“大姐姐,今日蜜煎局做的蜜浮酥捺花細膩,你嘗嘗。”那日元櫻婉拒了元曲的請求,她母親的下場是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聽說姚氏起來時腿都伸不直。
蜜浮酥捺花細膩且甜,很細膩的香甜味撲鼻而來,元櫻沒嘗甜心先是問元曲,“你不會怪我罷?”
元曲心裏清楚她指的是哪一件事,她略微一滞,繼而笑道:“那日的事情母親也有不對,更何況母親與姑母相争,祖母竟然是會偏袒姑母,就算姐姐去求情了也沒有用,我又怎麽會怪姐姐。”
她說話時頭越低越下,最後她的目光定定地凝視着桌上的兩盤點心。
她不怪自己,想起這件事來,她心裏多半還是不舒坦的。元櫻端起蜜浮酥捺花,嘗了一口,“我記得自你瘦下來之後,就鮮少吃這些甜味的。”
“我也是太久沒吃了,所以今日……”元曲如同風中的蒲葦,被風晃得有些立不住根腳。
這是一句捉襟見肘的解釋。
不過,元櫻并沒多想,蜜浮酥捺花口感很好,“比起家裏的蜜煎局,我還是愛南街鋪子的。”
元曲心不在焉地動動嘴皮子,勉強浮出一笑,她的目光緊緊盯着元櫻盤中已經吃了一小半的蜜浮酥捺花。
當天晚上,元櫻入睡得早,頭昏昏沉沉的,像是有人強行往裏面塞了鉛。她倒在床上,如同罪犯被釘在板上,只有手指頭勉強動了動。
夢裏,太子的臉赫然一點點放大,他臉上帶着冷酷甚至殘酷的淺笑。
“有韻姑娘,告訴我,我的弟弟在哪?”趙暄的眼珠子緊緊盯着她,那是一雙幹淨的眼,幹淨的如同日光下風平浪靜的湖面,襯着青山綠水、白雲萬裏。
只是那樣平靜的眼,像是無聲無波的漩渦,讓人在最不設防時卷入其中。
元櫻十指倏然虛空抓了抓,她貝齒緊緊抵合在一起,一個字都沒從不透風的牆裏露出來。
趙暄很有耐心,他輕輕地牽起一絲志在必得的笑,開口,帶着一點哄誘,“告訴我,趙晢是不是在靈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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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語氣篤定的問句,深陷夢中的元櫻眼皮緊張地阖着,她死死咬着牙,腦子裏的意識卻如點燃的熏香,被微風一絲一縷地帶走,留也留不住。
“你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帶走的?”這是趙暄真正好奇所在,原本以為那天帶走了趙晢,能一勞永逸。卻不成想,元櫻跑了一趟靈應寺,趙晢就被救走了。
你若是執意要救他,那麽只能你替他下地獄。趙暄聚精會神盯住了元櫻,這女子心性了得,問了她這麽久竟然沒松口。
就算元櫻的嘴閉得再嚴實又如何,趙暄還是有法子撬開她的嘴,從中聽到自己想聽的話。
元櫻貼在軟榻上拼盡全力地掙紮,可是除了微微屈着手指頭,她什麽也做不了,額頭的汗一層覆一層地往外沁。
在一片烏漆中,趙暄似乎慢慢地遠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趙晢面露痛苦地左右扭動着脖子,他望着元櫻求救,“救我,有韻救我。”
他伸出的手似乎近在遲尺似乎又遠如天涯,元櫻使出渾身力氣想要抓住那只手,可是她就是不開口。
她無法動彈,似乎與軟榻已經渾然一體。
耳旁萦繞着趙晢求救的聲音,元櫻艱難地左右扭了扭腦袋,混沌意識裏有一句話在警告着自己,那不是趙晢!
不說趙晢。元櫻突然睜大了眼睛,屋子裏的陳設一如既往,讓她心生慶幸,她鯉魚打挺地坐了起來,環視四周。
枕頭已經變得濕浸浸的,楹窗未關,輕風吹進屋子裏,元櫻渾身一冷,倒讓她清醒了許多,她擡頭摸了摸涼飕飕的額頭。
剛才的噩夢絕非巧合,她聽趙晢說過太子身邊的能人異士奇多,其中就有夢中控制人這麽一說。
不過今日,是哪裏出了問題中了太子的圈套。她回想,今日只去見了祖母一回,見了元曲一次,用的飯與平常無異,只多吃了一道……蜜浮酥捺花!
元櫻圓睜眼睛,如果真是她,那麽極有可能是因為上次拒了她的話,她以為自己對她的母親見死不救。
元櫻的背後更是涼飕飕的,像是有人往自己被刷了一層冰。
她要去一探虛實,次日清晨她來到疏煙齋,不過元曲以身子不适為由沒見她,出院子時恰巧碰見了元袅。
冤家路窄。
每回見她,元袅總是針尖對自己,她看元櫻不大想理會自己,她便上前去招惹元櫻,“喲,姐姐馬上嫁入王府為妃,整個人就是不一樣,都開始拿鼻孔對着妹妹。”
她冷不丁來這麽一句,元櫻停下步子,“妹妹還未得嫁高門就開始擠兌自己的姐姐了?”
元櫻身長,立在那裏就是風中的翠竹,而元袅身子嬌小整個人又透露着一股嬌弱的氣息,像極了翠竹旁邊的雜草。
伶牙利齒!元袅不服輸,她勢必要掙回自己的面子來,“姐姐怎知我無法嫁入高門勳貴之家?”說完,她趾高氣揚地冷哼一聲離開了。
她話的語氣似乎頗有信心。
夏深入秋時節雨多,雷雨易停。正是在這樣一個雨嗒嗒的日子,寧梁斜染了一場風寒離世。
元彤的哭聲響徹了幾天幾夜,她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以為身邊有一子傍身,如今姚氏卻滅了她這個念頭。
她更加和姚氏不共戴天,每每碰見那就是驚天地泣鬼神的掐架,府裏識相的下人小厮一旦見着她們碰面,立刻避瘟神一樣得繞道離開。
元櫻在府中小心翼翼地活着,她盡量不多說話不多吃東西,以免再次陷入那個噩夢中。
只是有時候你不去主動招惹麻煩,麻煩就像是長出了腳長出了眼睛一樣會識路走路找上你。
元彤和姚氏吵架最厲害那天,恰巧是在元櫻門前,她躲也躲不掉,麻煩如同狗皮膏藥一樣黏着她扯不下來。
“你這毒婦還我兒子!”短短數日,元彤兩鬓花白,俨然像老了十來歲。
姚氏和她罵也罵過,打也打過,膽子也肥了,不過就是外吵上一架打上一架,最後南山院那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出面叫她跪幾天祠堂,跪飯她膝蓋於紫。
“憑你紅口白牙一張嘴就在這裏造謠生,你那兒子就是短命鬼。”姚氏雙手叉腰,頗有些潑婦罵街的架勢。
兒子成了元彤心上的一根刺,貫穿了她整顆心,只要輕輕一碰,千絲萬縷地疼遍全身,牽一發而動全身。“短命鬼”這個詞語顯然刺激到了她,她雙目如同被潑了西瓜汁一樣染紅,“你這賤人,你在說什麽?”
她推開身邊的女使,作勢又要扇姚氏幾個巴掌扇到她的半邊臉發麻。
她扒開衆人的架勢驀然讓姚氏回想起之前自己的臉麻木了一晚的感覺,她也不是沒有去主去那裏鬧過,只是她這位夫君還是畏懼南山院那位的,鬧過幾回後,他索性呆在了軍營。
自從這府裏有了元彤,姚氏唯一的依靠也不向着自己了,這些個個精明的下人更是風往哪邊吹就往哪邊倒,牆倒衆人推。
“我說,你兒子就是個短命鬼。”姚氏故意咬重了最令元彤炸毛的幾個字,她什麽都豁得出去了。
“短命鬼”三個字砸在元彤腦海中,如同一塊巨石被擲進湖中,濺起千層浪花。她今天就要撕爛她的嘴,不,她要撕碎姚氏這個人。
“你們都不準攔着我。”元彤幾乎是低聲吼出來,命令這些攔路石女使。
姚氏也扒開衆人,一副吃了雄心豹子膽壯勇氣的模樣,眼看着兩個人又要打得昏天暗,不可開交。
“母親。”突然不知從哪個方向冒出這句話,短暫、急促又焦灼。
是元曲,她看着姚氏被元彤身邊的幾個婆子架住了雙手,她不能眼睜睜看着母親受欺負,她大聲喊了出來,“表弟的死跟我母親沒有關系,姑母。”
“肯定是表姐想害死他。”元曲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抖豆子一樣抖了出來,她繼續說,“我曾經有幾晚到南山院覓食,親眼看見過表弟鬼鬼祟祟地扒着表姐的窗戶,腦袋往裏探。表弟突發重症那天他曾去了南山院和表姐說話。定是表姐不堪表弟騷擾才痛下毒手的。”
正好将這一切攬于耳底的元櫻,她靜靜盯着元曲,心口有些悶,她曾以為元曲和元袅不同,如今看來不同的只不過是一個明着來,一個披着羊皮。
抓着姚氏頭發的元彤如遭雷劈,整個人如同靜止,她微微張了張嘴。眼神空洞地瞪着元曲,兒子曾經夜半三更去趴元櫻的窗戶?
“你們母女果然是一丘之貉,我兒都已經離世了,你們還不放過他,什麽髒水污水都往他身上潑。”元彤的聲音撕心裂肺又氣憤。
從元櫻的角度看去,元曲面露堅定,她知道姑母乍一聽這話肯定會更加氣憤姚氏母女的作為,可是時間久了,她從心底肯定會對自己生出芥蒂。
看來,前幾日的噩夢已經知道了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