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合一
肆拾貳+肆拾叁
想來是慎王離開前吩咐過了, 道玄與溫遠洲離開地牢時,并沒有人攔着。
兩人行至街邊, 大路朝天,道玄沖溫遠洲微微點頭,便轉身離開。
身後卻傳來溫遠洲淡淡的聲音,“道玄大師, 不如去安善堂坐坐?”
道玄:“......”
他微微側頭, 擡眸,一副看透了溫遠洲心思的表情,“坐坐?”
“我看你是準備做掉我罷。”
溫遠洲并不意外道玄所言, 彎起眼睛笑了一下, “道玄大師方才聽得秦桓胡言亂語,想來心中有不少誤解。”
“誤會若不及時解開, 怕會越積越深,釀成大禍。”溫遠洲上前一步, 擋在了道玄身前,頗有些不許他走的意思,“大師還是與我回安善堂, 讓我給您好好解釋一番才好。”
道玄見狀, 哼了一聲,伸手輕輕碰了碰溫遠洲的肩膀,“怎麽着,你還想攔我?”
“擋我的路......”道玄從上到下地掃了眼溫遠洲的小身板,“你瘋了麽?”
溫遠洲還是笑得溫潤, “大師是得道武僧,我一區區弱大夫,自然不會想以武力與你抗衡。如果您不跟我走的話......”
聽至此處,道玄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得滿是譏諷,“就給我下毒是吧?”
“你最懂那些歪門邪道的方子,得道武僧算甚麽,就是皇帝、皇子都逃不出你的手心啊。下毒制服我,對您來說不是輕而易舉麽?”道玄陰陽怪氣的功夫是頂尖的,“呦,那我哪敢不跟你走啊,您快請罷。”
聞言,溫遠洲蹙眉。
聽這話,道玄知道的比他想象得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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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對所有參與到這個計劃裏的人都如此忌諱。
而是這道玄視故太子為仇敵,且是因着這份仇恨才出手幫忙,日後溫遠洲洗清太子殿下沉冤、将殿下捧為一代君子時,難保道玄不會反水。
故而,他得盡力消除道玄心中對故太子的不滿才是。
心裏雖這樣想着,面子上還得挂着笑容,溫遠洲做了個“請”的手勢,“道玄大師,走罷。”
安善堂坐落在京中最繁華的懿祥街,其中醫者個個堪比國手,是京中貴戶們擇醫的不二之選,日進鬥金,自然是氣派非凡。
道玄看了看這建築,又瞧了瞧身旁溫遠洲的架勢,問了句,“這安善堂是你的?”
溫遠洲笑而不語,只道:“大師,請吧。”
藥香萦繞鼻間,雲鶴屏風之前,兩人對坐。道玄瞥了眼那桌上畫着的故太子,眉頭緊蹙,強忍着沒把這桌子直接掀了,咬牙問:“你有甚麽要解釋的,快說。”
溫遠洲倒是氣定神閑,一副要慢慢道來的架勢,“道玄大師,您似乎對太子殿下誤會很深。”
“其實,殿下是一個寬仁待下的好人,只不過略有些頑劣、任性,才傳出那些流言蜚語。 ”
“我離開他後,他被太元帝幽禁過,這期間被慘不忍睹地折磨過,是被硬生生逼瘋的,故而才會做出日後那些濫殺無辜的事情。”
“其實......”饒是看到道玄的眉頭越蹙越深,一臉的抗拒,溫遠洲仍然堅持說了下去,“你中州寺被屠戮的罪魁禍首不是殿下,而是把殿下逼瘋的秦桓和太元帝。殿下也是受害者,他是最無辜的,你又何苦記恨他呢?”
“你放屁。”道玄完全不吃他這一套,差點就一拳招呼在溫遠洲嘴上了,“你要是想和我談談你自己,那咱們還有的說,你要是想罵故太子,那我跟你一起罵,你要是想跟我這誇故太子......”
道玄一揮手,“趁早滾蛋!”
溫遠洲是不肯放棄的,窮追不舍地問,“我說的哪裏沒有道理?大師,你得道多年,為甚麽不能頓悟呢?”
“殿下光風霁月,這世上不應該有人恨他,不應該有人不喜歡他啊。”
道玄看着溫遠洲的神色,身子向後一倚,搖了搖頭,“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與那些篤信邪教之人并沒有兩樣啊。”
“不對......不對......”道玄又是一搖頭,神色凝重地看着溫遠洲,“你不是邪教的信徒,你根本就是邪教的創始者。”
道玄雙手在胸前合十,道:“貧僧已皈依佛門,你傳教就不要傳到貧僧身上了,好麽?”
溫遠洲:“......大師真能說笑。”
道玄挑眉,認真道:“你錯了。貧僧确實經常出言嘲諷調笑,但方才所說,皆為真話。”
“這位施主,你執念太深,需要渡化啊。”道玄的臉上确實沒有半分說笑之色,“不如與貧僧回護國寺,禮佛念經,靜靜心罷。”
溫遠洲咬牙,後又勉強扯出一笑容,“大師,所謂執念必有成因,對于殿下之死,我問心無愧,何來執念一說呢?”
聞言,道玄眼神更加凝重,努了努嘴,“問心無愧?”
道玄只看着溫遠洲,并不再言語。但那眼神如同烙鐵,狠狠地灼傷了溫遠洲的皮肉,他硬生生扯起嘴角,盡量平穩自己的聲線,“方才您說‘就是皇子都逃不出你的手心啊’,我便知道您肯定是誤會了。”
“您興許認為,當年秦桓成功給殿下下藥,是懂藥理的我有意縱容。故而殿下日後被太元帝囚禁,再瘋再死,都與我脫不開幹系。”
說到這裏,溫遠洲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這便是我要解釋的第二件事,當初那秦桓給殿下下藥,是通過裴寶兒,故而我并不知情。所以之後的悲劇與我沒有半分幹系。”
道玄笑了。
不是嘲諷的、輕蔑的笑,而是無奈的笑。
他道:“施主不是在解釋給我聽,而是在解釋給自己聽。而施主一定要在貧僧面前解釋,不過是想尋求一份認同。”
“不過,即使貧僧信了你的解釋,認同故太子之死與你沒有幹系,你的心也不會得到片刻的安穩。”
聞言,溫遠洲瞳孔劇震。
自從看出溫遠洲的癡态與幾乎令他走火入魔的執念,道玄便收斂了一貫的嘲諷之态。
此時的他,終于不負盛名,開始像一位得道的高僧了。
道玄起身,對溫遠洲稽首見禮,“施主務必多到護國寺坐一坐,沐浴佛光,也許能救得了你。”
今日與溫遠洲一番交談,讓道玄終于看破了他。
此人心性,若不渡化,他日必惹來大禍。
溫遠洲的從容和善,在聽到道玄此話之後,便再也僞裝不下去了。他再開口,聲音都是顫抖的,“你多慮了,我好得很,談不上救與不救。”
“且我并不篤信佛教,不會特意去護國寺,怕是要辜負大師的好意了。”
道玄擡眸看他,“你不去,我便來,這也算是貧僧的責任。”
“......”溫遠洲一臉不可置信,怎麽也沒想到這高傲的道玄竟突然轉了性子,擺出這一幅要黏上自己的架勢,“我今日還要配藥,大師先請離開罷。”
道玄沉重嘆氣,“你看看你,當初是你要我來,沒說幾句又讓我走。”
“哎,真是男人的心思,你不要猜。”
溫遠洲:“......”
這狗和尚!
慎王府,月滿樓。
何挽坐在床榻上,蹙着眉看李佑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甚麽。她頭發半盤着,鴉青的發絲瀑布般披在她肩處。
李佑鴻勾唇一笑,彎起的眼睛反射出點點光芒,“王妃,來,我給你束發罷。”
聞言,何挽搖了搖頭,伸手捋順自己的碎發,“不用麻煩王爺。”
李佑鴻眨了眨眼睛,“我束得很好的。”
何挽:“......”
慎王說這樣的話,竟教她不好意思與慎王說破他假裝不會束發之事。
這李佑鴻真是太不知羞了!
久久沒有聽到何挽的回答,李佑鴻笑吟吟的表情逐漸變得有些疑惑,“怎麽王妃誇我束發束得好,不是為了讓我幫你束發麽?”
“......就是單純地想誇誇我?”李佑鴻抿唇一笑,“謝謝,你誇得我很高興。”
何挽咬牙,臉又不争氣地燙了起來。
這慎王真是得寸進尺!
“我哪裏是想誇你?”何挽急了,也顧不得甚麽羞不羞了,“王爺既然頭發束得這麽好,為甚麽萬壽節和在祈福時,都故意把頭發束歪,引得我去幫你束發?”
聽了這話,李佑鴻仍然沒有半分不好意思,而是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王妃幫我束過頭發,所謂禮尚往來,我應當還回去才是。”
“如此說來,我更應該給王妃束發了。”
何挽是真的被李佑鴻氣着了,此時根本不再想知道他當時為甚麽裝不會束發了,只想快點把他給轟出去。
她扶額,道:“......王爺,我身子還是疲乏,要再睡一會兒,故而無需束發。”
“你且回刑部罷。”
李佑鴻摸了摸方才何挽用過的茶盞,心中思量了下,估摸着那溫遠洲應該已整治好了秦桓,他可以回去了。
于是他從容起身,對着何挽拱了拱手,“那王妃好睡,我先告辭了。”
又想了想,補道:“給王妃束發之事,且待明日早晨罷。”
何挽:“......”
她直盯着慎王離開,嘴撇着,心中有種莫名的、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
在她心中的慎王李佑鴻,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該是高傲、清冷,饒是一言不發,只站在那裏,瞧着便是君子端方、才氣橫溢。
教她心生愛慕的,該是慎王的這種谪仙似的氣質。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何挽與他愈發熟悉,這李佑鴻的仙氣一點點消散,露出一張凡人的皮囊來。
何挽蹙眉,心道:也許我從來都不喜歡他,只是因為之前不了解真正的他。
想來,她當初那樣輕易就與慎王提了和離,其中未嘗沒有這個原因。
饒是她是個聰慧的,也不可能生來就懂得分辨自己的情感,只不過會比別人更早醒悟罷了。
何挽坐在床榻上,眨了眨眼睛,嘟囔了句,“若事成,依慎王所言,被他認作義妹,也算好事一件。”
這樣想着,心中卻還有着某種她不明白的異樣感覺。
而此時,馬車之中。
慎王正在思索,怎麽能毀了他之前說的,日後封何挽為郡主之事。
他蹙眉,嘆了一口氣,“還是年輕,太沖動了。”
太陽降落,夜幕籠罩之時,氣勢雄渾的大康皇宮便被慘淡的星光照出了幾分落寞沉寂。盤龍殿中燈火昏黃,燭光在窗紙上搖曳,影子被拉得扭曲,詭異地舞動着。
若能站在雲端,向下俯瞰,便能看見哪盤龍之殿,絲毫無盤龍之氣勢,好似從每個角落之中,透出垂垂老矣的死氣。
這殿的主人,坐擁萬頃江山的皇帝,正蜷縮在龍椅之上。
他只穿着件單薄的裏衣,臉卻熱得發紅。
饒是身旁便放着兩鋼冰塊,太元帝仍熱得汗流不止。
他粗重而疲憊地呼吸着,垂着眼睛,在等那個讓自己如此痛苦之人。
盤龍殿的殿門被推開,一個身着白衣、清瘦的人緩緩走進殿中。
他低着頭,是以太元帝并不能看清他的臉。
滿腔的憂慮與憤怒讓太元帝忍不住微微探出身子,想要早一點看見來者的人皮。
溫遠洲走到桌案之前,從容地一理衣袍,跪地叩首,聲音高亢,“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元帝強忍着胸中灼燒般的疼痛,“你擡起頭來。”
太元帝眯起眼睛,随着溫遠洲的動作,一點點看清了他的臉。
他一時不知是悲是怒,“真的是你!”
溫遠洲微笑,絲毫不懼,“是啊,時隔數年,草民終于能再次得見天顏。”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陛下再見到草民,似乎不再像當年那麽憤怒了。”
太元帝胸中的火似乎燒得更烈了。
他狠狠抓着龍椅把手,停頓了半晌,道:“朕不問你是怎麽從南疆回到國都,也不問你是怎麽與皇後勾結上的......這些朕都可以不追究。”
“只要......”他的手扶上自己的胸口,“你把你那邪方的解藥告訴朕,讓朕能安穩地活下去,朕可以原諒你的所有過錯,甚至可以給你功名利祿。”
溫遠洲了解太元帝,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話。
他微微一笑,道:“陛下說笑了,草民給您的方子,是救命的藥,又不是毒藥,哪裏來得甚麽解藥呢?”
聞言,太元帝擡眸看他,眼中燃着熊熊的烈火,“當年,你犯下那種大錯,朕饒了你一命,可謂與你有大恩,你竟然恩将仇報!”
溫遠洲恭謙至極,“草民自然記得陛下的恩德,此番用藥,是在救陛下,不是在害陛下。”
“用這樣的烈藥,是想讓陛下快些好起來,好親眼看見自己最疼愛的兒子,重生世間。”
此話一出,太元帝瞳孔巨震。
他握着龍椅把手的手又緊了緊,“你說甚麽?甚麽叫‘重回世間’?”
太元帝眯眼,道“難道......慎王的病也與你有關?”
“慎王不是病了。”溫遠洲面不改色地說謊,“事實上,他已經死了。”
太元帝急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溫遠洲看着他,微笑着,不卑不亢,“是草民作法讓太子殿下的魂魄還到慎王的身體中。”
“咳咳咳......”太元帝擡起顫抖的手,指着他,一邊咳嗽一邊道:“你、你在胡說八道些甚麽?你也瘋了嗎?”
溫遠洲不理太元帝這話,繼續道:“現在殿下的魂魄,正在依照本能,用慎王的身子去做一些事,來彌補自己前世的遺憾。”
“陛下,你且好好想想殿下的遺憾是甚麽,看看那慎王會不會去彌補,便知道草民有沒有說謊了。”
太元帝面子上擺出不可置信的樣子,其實心中已經開始動搖了。
當年查出那事之後,他也是去調查過這個溫姓小厮的。
宮人都說,他會巫術。
這精通巫術的小厮把文兒的魂魄召回,似乎也不是甚麽不能相信的事。
太元帝順好氣,止了咳,道:“你莫要在朕面前裝神弄鬼,文兒他生前為太子,一生榮寵,哪裏有甚麽遺憾要去彌補?”
溫遠洲笑得有些僵硬,“殿下遺憾的,自然與他心愛的女子有關。”
“我招魂時,殿下勢要與故太子妃同生死,草民才不得已也将故太子妃的複活。”
太元帝默不出聲。
其實,他一直在懷疑,文兒究竟是不是斷袖。
若真如這溫遠洲所言,文兒連複活都要與那裴寶兒一起......當年之事,一定是冤枉了文兒,而兩人成親那麽久,一直不圓房也一定另有隐情。
那秦桓......
太元帝倚回龍椅之上,故作不信地輕笑,“你若真有這麽大的本事,能将死去之人複活,怎麽會連朕的病都治不了?”
“複活死去之人,條件苛刻,實行甚難。”溫遠洲從容道:“故而,草民準備了兩年,才把殿下複活。”
溫遠洲一笑,“但草民從未給陛下診過脈,便能開出一幅方子,讓陛下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其實草民本事不大,但是也比陛下身邊的人要好上許多。”
盤龍殿中,一時靜默。
半晌後,太元帝盯着溫遠洲,舒了口氣,終于開了口,“好。朕給你一個機會,若你能治好朕的病,消除那藥的副作用,朕便相信你複活了文兒。”
翌日,刑部。
李佑鴻正坐在桌案內,假裝無所事事,實在看着公文。
宣旨的公公走到慎王桌案前時,只見這位爺拿着紫毫,在紙上龍飛鳳舞,豪邁地差點打翻墨硯。
慎王自己的胳膊磕到了那硯,直把硯推到了桌案邊兒上 ,好懸穩住了。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公公暗暗送了口氣。
卻見那慎王瞪了懸在桌邊的硯盤一眼,然後一揚胳膊,直接把那硯盤狠狠推到了地上,“狗屁硯盤,磕疼本王的胳膊了,煩死了!”
“哐當”一聲,硯盤便砸在了公公腳下。
這慎王瞧起來如此煩躁,公公被吓得吞了口口水,磕磕巴巴道:“王爺,陛下有道旨意......”
慎王翻了個白眼,道:“說。”
見這位爺沒有跪下來接旨的意思,公公也不敢多言,“陛下口谕,念在三皇子生辰将近,特免去一切公務,安心置辦生辰宴。”
聞言,李佑鴻一驚,心道:太元帝這便把秦桓一案收回去自己查了,那溫遠洲辦事真是夠快的。
旨意一下,座上慎王喜笑顏開,一掃方才的煩躁之氣,馬上走出桌案,歡天喜地地謝了恩。
“回府找王妃去啦!”
公公:“......”
這慎王,還真是變得和故太子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合一啦~
何挽這個可愛的小兔崽子,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思。
以後她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