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歐仁錦接到醫院消息的時候，早已經把036忘在了腦後，屆時他正在電腦上看一個方案，手機被他開着免提丢在一邊，“出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入院還不到十天。”

“是。醫生前兩天剛給他拍了片子，很奇怪地發現，他的骨頭已經徹底愈合。頭幾天醫生給他換藥的時候，就發現他肚子上的傷口好得特別的快，兩三天就拆了線。那麽深的傷口，現在連個疤痕都看不見。”

歐仁錦皺起眉，握着鼠标的手頓了一頓，拿起手機關掉了免提，“他自己呢，對此什麽反應？”

“特別淡定，習以為常一樣。”

“既然能出院了，那就安排出院。拿張支票給他，問他還有什麽要求，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他雖然算不上習以為常，但也并不怎麽驚訝，這些年，他看過不少醫學典籍和醫學報道，人體如此奧秘，世界之大，什麽稀奇古怪的案例都有。這個時候，他腦海裏閃現出來的念頭是——所以這位漂亮的小可憐，難道真的是憑借自己的特異功能故意撞車？

電話那頭的管齊俊捏皺了手上的配型報告，咬牙道：“歐總，我前幾天讓醫生給他做了個配型。”他停頓了一下，“配型成功了。醫生說，他這顆心髒的表現，比那個死囚犯的心髒還要好得多。”

歐仁錦的目光猛然淩厲，“你現在是在建議我殺人？”

“我……”管齊俊臉色一白，“能夠合法地獲得心髒源當然最好，我只覺得，萬一到了最後一步……”

“你覺得？你覺得我已經是只手遮天的通天大鱷了？能夠讓一個活生生的人從這個世界消失，不引起任何懷疑？讓那麽多醫生護士配合我殺人，還得守口如瓶。你是覺得現在盯着我的那些人都是廢物？”

他說着玩笑的話，卻并沒有玩笑的語氣。

管齊俊手心裏開始出汗，但他還是堅持說了下去，“我查了他好幾輪，查不到任何身份信息。我讓護士幫忙試探過，他沒有任何親戚朋友，不會說話，又很有可能是黑戶。我認為，這是我們難得的機會。上次好不容易有個操作成功的死囚，被監獄那邊透露了風聲，臨到了被人橫插一腳。這一次，知道他配型成功的人只有陳醫生和我，絕對不會再有暴露的風險。”

歐仁錦沒有打斷地聽他說完，神色晦澀不明，“等會兒我會去醫院一趟，他的事，你不要再管。”

他語氣低沉冰冷，警告道：“你知道嗎？我最讨厭別人自作主張。”

管齊俊心中一凜，他低下頭，幾乎屏住呼吸，聲音有些顫抖，“歐總，沒有下次了。”

歐仁錦來到病房的時候，男人正盯着電視一動不動，姿态僵硬，宛如雕像。他倚靠在門框上敲了敲門，男人轉過頭望向他，眼底明顯有光亮了起來。

“聽醫生說，你已經可以出院了？”

036點點頭，他心裏頭其實是有些疑惑的，他不明白為什麽富豪沒有馬上安排手術？以往，那些富豪們總是心急的很，從心髒配型到手術完成，基本都沒有超過三天。

是富豪的身體狀況還不适合立馬做手術嗎？他盯着歐仁錦不放，像一個等待宣判的犯人。

“出院後，有地方去嗎？”歐仁錦又問。

出院？036搖搖頭。他想，也許這個仁慈的男人是想給他幾天假期，以彌補他馬上将要忍受的痛苦。

歐仁錦了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你，是打算跟着我了？”

036稍微有些困擾地反應了一下他話裏的意思，不确定地點了點頭。

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他的确要跟他保持一個較近的距離，這樣才能在他出現排斥反應的第一時間，直接通過儀器抽取血液，并提取某種物質，注射到他的體內。

所以他們應該會呆在同一個病房，甚至病床之間的距離，都不會太遠。

“那你收拾一下，跟我走。”

036仍然很乖，站起來走到他面前，遞給他一張紙。

歐仁錦接了過來，紙上的字工整得有些刻板——你說我可以提要求。那，外面那種綠色樹葉，你能送我一片嗎？

他有些不理解，擡頭望向036，指了指窗外的樹葉。

036重重地點頭。

“跟我來。”歐仁錦轉身往外走。

036有些無措地愣了愣，然後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地往門外走去。

每走一步，心髒跳動的鼓點就更強一分。

他們走過長長的走廊，走下樓梯，走出了醫院的大門，走到了午後溫暖的陽光下。他安然無恙地邁了出去，沒有電擊，沒有突然出現阻攔他的男人，沒有懲罰，沒有痛苦。

安靜又平和。

他狠狠按住自己的心髒，以免它歡快地從自己嘴裏跳出來。他幾乎忘了要怎麽邁步，又覺得太陽灼得他皮膚有些生疼，只能跟在歐仁錦身後亦步亦趨，像個設定了跟随程序的機器人。

歐仁錦在遇到的第一顆景觀樹前停了下來，沒有去管地上的落葉，伸出手，摘下了一片綠油油的葉子，遞到了他跟前。

“這是香樟樹，葉片有點小。但冬天裏還綠着的，也就只有這幾種樹了。”

036小心翼翼地把它接到了手裏，用指腹輕輕摩挲了一小會兒，姿态很是珍重。

“這種程度不算是要求，你喜歡可以自己摘。要求你想好了再提一個，別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面。”歐仁錦一路往前走，随手又摘下來幾片廣玉蘭的葉子，一起塞到他的手裏。

等到上了車，036反而又不在意手上那幾片葉子了，他趴在窗戶上目不轉睛地望着窗外的景色，看什麽稀奇似的。

歐仁錦沒有把他帶到不過三十多分鐘車程的半山別墅，而是繞了半座城市，帶他去了他的另一處房産，一個花園別墅小區。

這個地方早已在娛記那裏挂了名，向來是他的金屋藏嬌之地，前一個住戶在半個月之前才剛剛搬出去。

歐仁錦瞥了他一眼，“你以後就住在這裏，可以嗎？”

036轉過頭來看着他，他這一瞬間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很多問題想問，他徒勞地環顧了周身一圈，沒有發現紙筆。

“你直接打手語沒有關系，我看得懂。”

036疑惑地望過來。

“不會打手語？”

036點頭。

歐仁錦沒有再說什麽，他把車停在車庫，走到後座替036拉開車門，帶着他進了別墅。

門口站着一男一女兩位中年人，見他們進來，非常妥帖地接過了歐仁錦手裏的外套，又幫兩人拿了拖鞋，笑盈盈的，都是一副和善相。

“這是李伯和周姨，他們專門負責照顧你，你有什麽需要的随時跟他們提。”

這兩位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來來回回也不知道照顧過多少主了，如今見着他，很親切自然地跟他打招呼，态度十分熱情。

“房間已經收拾好了，所有的裝飾擺件床單被套都換過一遍，我帶這位……先生上去吧。”歐總帶人過來帶得太匆忙，周姨總擔心自己有什麽疏漏的地方，連人家的名字喜好都還不知道，只知道好像是個孤苦伶仃的啞巴，可憐見的，也不知道又能在這裏呆多久。

036跟着上去了，他一進房間就看到了那個鋪着白色毛毯、陽光明媚的飄窗，上面擺着一個棕白條紋的抱枕和一個小小的木質茶幾。

他走過去坐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柔軟的毛毯，然後拿過抱枕抱在了懷裏，望向了窗外。院子裏的景色很好，到處都是他喜歡的那種綠葉子。

周姨細致地介紹了一圈各種東西都擺放在何處，036坐在飄窗上安靜地聽着，她每說完一點就跟着點點頭。

“時間太急，也還沒有給你準備衣服，不過好在有幾套睡衣還是新的，要不我拿來給你換上。家裏暖氣開得足，穿的寬松些比較舒服。”

036幾乎是任憑擺布地讓周姨給他換上了那套真絲襯衫，淺灰色的質地在燈光下泛着銀光。周姨最後幫他整理了一下領口，特地把扣子解開了兩顆，向肩膀的方向扯了扯，露出半邊鎖骨。

這衣服原本是按照歐總的喜好和身材備下的，只是他極少在這邊過夜，那些長時間居住在這裏的男孩們也少有歐總一米八八模特般的身高。

周姨上上下下把036打量了一番，實打實地滿意，他看上去和歐仁錦一般高，身形也一般纖瘦，只是風格全然不同，他氣質清澈沉靜，像是養在古堡裏的貴族王子。

“廚房裏我還熬着湯呢，你下去讓歐總喝了再走，晚飯的材料也已經準備好了，你再問問歐總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飯，我現炒幾個菜，很快的。”周姨一邊說着，一邊拉着036又下了樓。

歐仁錦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整個人窩倒在靠墊裏，明明表情刻板正經，姿态卻特別随意。

他瞥向036時明顯聲音一頓，眼神便流連在他身上不再移走了，“……嗯，先這麽說吧，具體的細節明天會上再讨論。”

挂了電話，他朝他勾了勾手指，隐隐帶着笑意。036走到他身邊坐下，看了他手上明顯造型古樸的手機一眼，這跟實驗室裏常用的通訊設備有些不一樣，但總有一些人推崇古樸簡約。他覺得，富豪修長的手指拿着傳統手機的确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