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這個世界上有的是這樣的人
沈烈回到控方座位上之後,回頭看見陪審席上憂心忡忡的凱西,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等到多諾萬法官也回到法官席上,他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法官閣下,控方請求傳召目擊證人:蕾拉·思雅特。”
多諾萬法官點頭之後,法警打開門,蕾拉走進來到證人席上坐下。
蕾拉今天不同于站街的時候穿着暴露,而是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裙子,畫着淡妝,凱西險些沒認出來。
沈烈也蠻驚訝,他雖然給開了傳票,但還真沒抱太大希望。昨天排練出庭的時候蕾拉就沒有出現,沒想到今天不但出現了,還十分符合法庭的身份。畢竟沈烈之前遇到過多了去了穿着吊帶背心超短裙高水臺高跟鞋就來出庭的,陪審團和法官的臉色那叫一個好看,那個案子他沒輸都已經是萬幸了。
其實蕾拉哪怕今天不出現,他也能理解。
一般來說,在法庭上,像妓女、強奸受害者等這些處于社會認知中或底層或同情的地位的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富有争議性。
辯護律師會抓住一切他能找到的黑料來在法庭上攻擊她們,只為了能向陪審團證明這個證人是不可靠證人,她所說的都是虛假的。
在法庭上,她們是遭受痛苦最多的人。
沈烈看着蕾拉,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只希望這個知道最多的女人,能足夠堅硬。
“思雅特小姐,首先感謝你來出庭。”沈烈道,蕾拉朝他微微一笑。
随後他開始正式發問:“上個月的周日你在哪裏?”
“在曼哈頓城郊的一棟別墅裏。”
“那個時間段,那個地點,正好是被告所在所負責的哈德森大學兄弟會聯誼派對是嗎?”
“是的,”蕾拉肯定道,“我是當時的侍應生。”
沈烈慢悠悠走到了她身邊:“你在那天見過被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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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蕾拉的思路很清晰,語調也很平靜,表現好到不像個妓女,“第一次是在準備的時候,喬安娜捧着自己做的粥來給準備工作的同學喝,我當時覺得她性格很好人也好看忍不住多注意了一下。”
“那第二次呢?”沈烈順着她的話問。
“第二次是在我去廚房取飲料的時候,”蕾拉道,“看見喬安娜拖着什麽進了一個房間,我很疑惑,等了大概有十分鐘,看她出來了我就偷偷進去了。”
沈烈又走回了桌子旁,邊走邊問:“你進去房間的時候看見了什麽?”
蕾拉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面目全非的屍體和一地的血。”
“然後你做了什麽?”
“我看見在血泊中有一枚戒指,”蕾拉道,“我撿了起來帶走了。”
“證物B,”沈烈舉起了塑封袋,裏面裝着一枚戒指,“經檢驗上面留有被告喬安娜的DNA以及被害者佩琪的血液。”
他說完對蕾拉點了點頭:“謝謝,沒有別的問題了。”
“思雅特小姐,”辯方律師加裏笑眯眯的站了起來,“請問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來了!
沈烈心裏一緊,站了起來:“反對!無關性,法官閣下。思雅特小姐做什麽工作與本案無關。”
“怎麽是無關呢?”加裏反駁,“如果思雅特小姐從事的工作不值得信任,她做的證又怎麽能被采信呢?”
沈烈被氣笑:“好笑,工作分哪門子的信任與不信任?你信任你的工作嗎,律、師?”
“如果她是以撒謊謀生呢?這也值得信任嗎?”加裏也步步緊逼。
“你——”
“好了!”多諾萬法官敲了小法錘,“律師趨前!”
沈烈和加裏都從自己座位上走到法官席前面,在路上沈烈壓低聲音道:“你明知道她不是騙子!”
加裏似笑非笑,語氣裏充滿着倨傲與不屑:“妓女與騙子有什麽區別?”
沈烈徹底不想和他說話了,和他一比,克萊恩簡直高風亮節的像個小天使。
多諾萬法官從眼鏡後方嚴厲的看着他們:“不要再在我的法庭上大吵大鬧。”
“對不起法官閣下,”沈烈爽快道歉,“但是思雅特小姐的職業真的與案件毫無關系。”
“法官閣下,這關系到證人是否是可靠證人,”加裏緊跟着說,“陪審圖必須很全面的了解案件,否則會産生偏見。”
“你說了思雅特的職業才會讓陪審團産生偏見!”沈烈怒。
“好了!”多諾萬法官頭痛的按了按太陽穴,“反對無效,你們趕緊回去!”
加裏勝利的看了沈烈一眼,想看到這個氣焰嚣張氣場強大的亞裔檢察官吃癟氣憤的樣子,沒想到後者完全不理他,大步走回座位,讓他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悶的很。
沈烈抱歉的看了一眼蕾拉,後者不在意的回以一笑。
加裏接着問:“跟陪審團說一下你的職業吧,思雅特小姐。”
蕾拉不懼他語氣裏的不屑和鄙夷,大大方方回答:“站街。”
陪審團有點吃驚,怎麽說的如此坦然。
加裏似笑非笑;“你覺得你的職業值得別人信任嗎?”
蕾拉也回以似笑非笑:“為什麽不能?我付出身體,我得到錢,我不需要用謊言去欺騙誰,也不在意別人是否用謊言來騙我。”
加裏沒想到這個女人口齒如此伶俐,不由得心裏決定加大力度:“是這樣嗎?但為什麽根據記錄,你曾經控告你的一個客戶強奸你呢?”
蕾拉的瞳孔猛地一縮,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見她沒有回擊,加裏得意洋洋的追問:“而随後當開庭的時候,你卻又撤回了指控,這難道不是謊言嗎?”
沈烈眉頭猛地皺起來,在手邊的一疊文件裏翻找,也沒有找到這個記錄。
觀審席的凱西長大了嘴,小聲跟迪諾說道:“完了完了,我們調查背景的時候也沒查到這個啊。”
迪諾也疑惑的搖了搖頭。
“當然了,”加裏說,“那個時候你還沒有改名,你還叫蘇珊·伊萬斯。你用蕾拉·思雅特的身份生活了四年,你已經習慣了撒謊不是嗎?那我們又怎麽知道你現在沒有撒謊?”
“反對!惡意揣測!”沈烈冷冰冰的看着加裏。
然而還沒等多諾萬法官判決是否反對生效,蕾拉卻說話了。
蕾拉的胸脯起伏了幾下,直視着加裏,道:“你說我說謊是指什麽?是指妓女就沒有被強奸的可能,還是指妓女就活該被強奸?”
加裏卡了一下,然後道:“……當然不是。”
寧遠在旁邊憤憤然:“他就是這麽想的!怎麽着妓女不是人啊!”
沈烈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
這個世界上有的是這樣的人。
看不起比自己地位低的人,認為自己處處高人一等。
可事實呢?
你越是這樣,比你地位高的人越是這樣看你。
蕾拉嘲諷的笑了笑:“那你就是指我提起指控又撤回的事情是撒謊了?如果是你在提起指控後,被連續五天在巷子裏打到不省人事、家門口被人寫滿了辱罵的言語、報紙頭條都是你、你原本的生活一團糟,你不會撤回指控的話,那算你厲害,我承認撒謊。”
随後不等加裏發問,她又繼續道:“你指我改名換姓這件事的話,如果你在經歷了這些之後還能面不改色當做沒發生一樣的活下去,無視周圍人的眼光,那也算你厲害,我承認我撒謊。”
“我撒謊是為了我能生活下去,”蕾拉不再看加裏,而是看着陪審團,“我更名改姓從家鄉流浪到紐約,也是為了生活下去。可現在撒謊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出不出庭,我的生活也都是這樣了。”
加裏被蕾拉的話堵了回來,臉色很不好,見很多陪審員都露出了同情的眼神,也不好再問什麽,匆匆說了句沒有問題了就回到座位上了。
多諾萬法官在和蕾拉說讓她下去的時候的語調都溫和了許多。
寧遠呼出了一口氣,他笑的眼睛都彎起來:“看來咱們的關鍵證人很會說啊。”
沈烈點了點頭,心頭卻有些疑慮。
就是太會說了。
會說的不像是個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