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找死嗎?”
沈再橋又費力地翻給老朋友馮瀚澤一個白眼,“多謝指教!”氣得馮瀚澤也開始呼呼地直喘粗氣。
這時,沈苒苒來了,手裏拿着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熱水袋,嘴裏叫着“哥哥”,腳底下的步子跑得飛快,沖到跟前,就把熱水袋輕輕放在沈再橋的胃上:“趕緊,捂一下,可能會好受些……”
沈再橋微笑,擡頭迎向大家:“我說,我又不是什麽快死的人,謝絕參觀了,快走吧你們!!”
馮瀚澤還是沖他瞪眼睛,宋楚源走上前來輕拍了拍他的肩,沉着聲對他丢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一會兒。”說完,就先扯起馮瀚澤一塊兒走了。
“好了,媽媽,還有苒苒,”沈再橋又回頭對倆母女說:“我沒事了,你們也走吧,這裏這麽多客人,你們這樣,讓我怪丢臉的。”
他嘴裏是這樣說,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她們倆這樣子在這裏看着,反而搞得他連掐個胃都不敢,所以硬是得忍着,忍得全身肌肉發緊,骨節僵硬,而且肩上的傷,他也怕時間久了又要被這倆母女給發現到,到時候,就更難脫身了。
現在,他得趕緊抽個空去一趟鎮裏,去看看老院長的自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現在感覺怎麽樣?疼得厲害麽?”沈媽媽眼裏只有兒子滿頭的虛汗,哪裏有可能會把他的話放進耳朵裏。而蹲在邊上的沈苒苒也是擡着臉一臉關切地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沈再橋失力地笑:“好了好了,全好了,我以前犯病你們不是沒見過,最多也就幾分鐘的事,你們別瞎擔心了。”說着,還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胃以示證明。
“你這傻孩子!”沈媽媽一把攔下了兒子的手,再次将手撫上他越顯消瘦的臉頰:“你也不讓我跟你一起住,平常的飲食我也管不到你,你這胃又這樣,叫媽媽怎麽放心?”一邊說着就低了低頭,聲音也有些哽咽了起來。
“媽……”沈再橋故意拉長聲音撒嬌:“媽你這是故意使的苦肉計哭給我看好讓我心軟答應你給我安排的相親是不是?”
“去!”一聽這話,沈媽媽忍不住破涕而笑。
沈苒苒也笑:“哥,你也該正經談個戀愛了,媽媽想抱孫子都想瘋了。”
“那你趕緊生一個給媽抱啊你這個都已經是人家老婆的人了!”沈再橋一臉寵愛地沖她瞪了瞪眼睛。
後邊馮沁渝終于買到藥跑來了,“來,再橋,快吃藥。”一邊氣喘籲籲着打開着手裏的藥盒,一邊趕緊讓沈苒苒去倒一杯水來。
接過藥吃下,又喝了好幾口水,沈再橋再一次垂眉祈求各位:“好了好了,我藥也吃了,胃也不疼了,現在你們可以走了吧,求你們真別圍着我了,我又不是什麽動物園的大猩猩!”
衆人拗不過他,只好各自勸他好好休息後就先離開了。
直到三人的身影在視野裏遠去了,沈再橋這才咬起下唇,總算解放了似的拼盡全力地将手插 進了胃裏,嘴裏跟着就顫抖地發出了咝……咝……的吸氣聲。
可實際上,現在應該是連胃疼的時間都沒有的。他重重地擰起眉毛反複快速地調适呼吸,老院長究竟為什麽要自殺?他的自殺,跟張醫生的死,有關系嗎?跟五年前的那場事故有關系嗎?這些大團的疑問,全都迫在眉睫。而這些疑問,都跟倪伍陽有關嗎?
如果跟倪伍陽有關,那麽,
又跟倪曉錦有關嗎?
剛一想到這兒,胃裏自然又是一場糾結,痛得沈再橋再次低下頭悶哼出聲,後背處,因為這瞬間竄起的劇痛一下子就被逼出了大片的冷汗,密密麻麻地刺涼了上來。這時,他突然想起之前周建對他說的那句話:“如果這個倪曉錦真的是倪伍陽的女兒的話,你不覺得,她跟你的接近顯得太刻意了嗎?”
他擡手撥通了周建的電話,手機一直響,卻沒人接。一連打了兩通都是如此。
但此時沈再橋卻并未太在意,他想,也許他正在談事情不方便接,或者是在路上開車吧,而自己現在還是先去一趟小鎮,回頭再等他的消息好了,于是,沈再橋收起電話起身。
沒能當面跟馮沁渝道別,便在電話裏跟她說了抱歉,而馮沁渝一向也是那種從不多問的人,只淡淡地說了一句“那有事你就先走吧。”
他略略有些難過,雖然他與馮沁渝之間的關系本不該如此淡漠的,但此時重任在肩,他實在是有些沒有辦法兒女情長,于是他最後留下一句:“祝你幸福。”然後就挂斷了電話。
再一次坐上去往小鎮的大巴車,身邊,已經沒有了倪曉錦。
一個人坐在車座上,意興闌珊,只好偏過頭将目光無聊地調向了車窗之外。沿途的公路上照舊還是當初的景物,還是當初的滿眼碧綠,只是身旁沒了那雙總愛将他的手臂緊緊挽住的手,只是身旁沒了那一聲又一聲當時還覺得略顯聒噪的“大叔大叔”。
沒了那份溫暖。
不過才短短兩天而已。心裏的這層失落,竟像是丢失了自己珍藏了一輩子的寶物一樣厚重而鋒銳,令他陣陣心痛不已,他就想,這到底,是因為什麽呢?
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你呢小寶?他想。
也不知道,如果再見到你,我們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樣子?他又想。
小寶,小寶……想你了……他最後這樣想,然後,就黯下神情閉上了眼睛往車座上靠了下去,在心底深處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而就在這同時,倪曉錦卻用椅子砸開了玻璃窗,從她房間二層樓的地方,跳了下去……
Chapter 25
“嘯哥,曉錦小姐逃了。”手下急急忙忙前來彙報。
一聽這話,倪曉嘯頓時間又是一蹙眉心将手按上了胸口,跟着,便臉色發白地向後癱坐在了藤椅中。
“嘯哥!”手下情急地往前一步,卻又被倪曉嘯的手勢阻止了。
沈-再-橋。
在心裏默念了一次這個名字,他輕啓薄唇吐出幾個字:“趕在曉錦前面,找到沈再橋。”
“是。”手下領命而去。
眉心不知不覺已越皺越緊,右手的五指盡力張開用力地摳住藤椅扶手,手背因此青筋鼓脹,沒出幾秒幾根藤條就被摳到跳了出來,傻傻地支愣在半空中,但很快,就又被兩支蒼白颀長的手指用力地揪斷了。
※ ※ ※ ※ ※ ※ ※ ※
沈再橋緊趕慢趕,以為還能見上老院長最後一面,結果來到診所的時候,診所卻關着門,打電話給佳如,佳如說,自己正在殡儀館,老院長已在火化中。
聽了這話,沈再橋有好半天都不能說出話來,站在緊閉的大門,就在兩天前都還是一副熱熱鬧鬧過生活的景像的診所門口,然後突然間就蹲下身張開嘴巴不停地狂吐了起來……
一只手按着胃,沈再橋佝偻着背不停地往外嘔着,卻并沒有吐出什麽實質性的物質,都是一些中午喝下去的酒,水,還有藥與水的混合物,然後,就是胃液……反胃的感覺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強烈過,仿佛喉嚨口那兒被伸進了一只毛茸茸的手正在不停地賣力搜括着,牽拉着所有的胃腸肌肉做出相同的嘔吐反應,一直吐,一直吐,吐到他簡直懷疑自己下一秒鐘就會窒息了……所以沒辦法也只好放棄了去殡儀館的打算,而且剛剛姚佳如也說了:“不用來了再橋,都已經入爐了,你來,也只能看到一捧灰而已。”
一顆淚,被硬生生地憋出了眼角。
“再橋,這件事你不要管。”
“再橋,你以後的路還很長,要學會保護自己。”
“……如果搞得連你都出事,那我們這五年的代價就全白費了!!”
老院長……
軟下雙膝跪到地上,右手已經不知不覺深深地摳進了身側的泥地裏,颀長的指尖隐沒于冰涼的黑色泥土中,而手背上的血管卻是驚心動魄的立時就鼓脹了起來……
任你再怎麽努力,也已經,無法報答那人了……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死亡的力量?
背後的殘陽猶如烈生的火焰,不斷地無聲無息地燃燒着燃燒着,而後,壯麗地破滅!
※ ※ ※ ※ ※ ※ ※ ※
倪曉錦一瘸一拐地下了出租車,站到了沈再橋的公寓樓下。
她擡頭看了看,此時,她的眼神顯得異常的複雜隐晦,而內心裏也是暗湧翻滾,但她卻沒再多想,很快就拖着一條剛剛跳樓扭傷的腿艱難而又緩慢地挪進了公寓大門。
※ ※ ※ ※ ※ ※ ※ ※
姚佳如帶着小童從殡儀館回來的時候,診所門前,一個人都沒有。
天色已暗,山風呼嘯,田邊的草地裏綠浪滾滾,不斷發出着巨大的簌簌聲,像是惡魔的呼叫,吓得小童直往姚佳如的背後縮去:“姨媽,沈叔叔呢?你剛剛不是說沈叔叔來了嗎?”
姚佳如,卻只是靜靜地站着,沒有應。
山風将她的頭發吹得亂成一團,致使她的表情,因為被掩蓋在紛亂的發絲後邊所以就黑成了一團變得越發地看不清楚。
※ ※ ※ ※ ※ ※ ※ ※
黑色淩志車內。
沈再橋被帶上了黑色頭罩,嘴被毛巾堵住因此發不出一個完整清晰的字音,只能像只小狗一樣唔唔唔地狂叫着。旁邊的人不耐煩,伸手就是一巴掌:“你TMD給我安靜點,又不是要殺你綁架你你窮緊張個什麽勁兒!!”
沈再橋還是唔唔唔地狂叫着,身上扭動的動作越發厲害起來。
那人劈手又是一掌,剛好就砸在了他的肩傷上,他呃的呻吟了一聲,終于不響了……
“哼,不見棺材不掉淚,這種賤骨頭,就是欠揍!”打人的人一邊這樣說着一邊往外呼呼地吐着熱氣。
車廂裏,靜靜地飄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但是,卻沒人在意。
車子照舊開到飛起,幾個人開始無聊打屁,誰也不再理會沈再橋——這個他們老大,打算抓來解決私人恩怨的人。
※ ※ ※ ※ ※ ※ ※ ※
倪曉錦站在沈再橋的家門口,猶豫了半天,才擡手按響了門鈴。
可是,過了很久,也沒有人來應門。
她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通了沈再橋的手機,手機提示對方已關機。
倪曉錦轉身,在家門口的地上,坐了下來。
好冰,好冰的地,從屁股那裏,直接就涼上了後背,寒意,像蛇一樣快速竄遍全身。
一顆淚,靜靜地滑出了眼角,但是眼裏,卻是半點感情也沒有的。
沈再橋,你在哪裏?
※ ※ ※ ※ ※ ※ ※ ※
手下将沈再橋交到倪曉嘯面前時,倪曉嘯沒料到竟會是一個不會開口的半死人。
“怎麽回事?”擰眉怒問。
“路上一直吵,怕被人發現,所以就出手教訓了一下,沒想到這家夥這麽不經打……”而此人話音未落,耳光已至!!
“以後沒我的命令,不許随便出手!!”倪曉嘯怒聲斥到。
“是!”手下滿臉委屈卻也不敢發作,還是乖乖地應和。
“滾。”低喝,揮手讓他們離開。
斜躺在地上的沈再橋此時安靜地出奇,唯一能看見動靜的,就是他右手袖管處,正在緩緩流淌而出的血。
倪曉嘯上前蹲下,一把拉掉了頭罩,看見沈再橋一張比死灰還白的臉,上面還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汗,看着看着,倪曉嘯自己的一雙眉,也開始打起結來。
沈-再-橋!本來我還沒打算讓你這麽快就死的,可是現在為了小寶,也許我就不得不提前送你上路了……這樣想着,倪曉嘯忽然就伸出雙手猛的一下扼住了沈再橋的喉嚨……
他幾乎是拼盡全力地扼得死緊,眼看着,面前這張雪一樣慘白的臉,漸漸變得通紅,然後是發紫,跟着……
沈再橋醒了!
他被驚醒了!
被喉嚨口的巨大壓力與胸口處難以呼吸的窒痛感所驚醒!他睜大眼睛,仔細分辯着眼前的情景,等他剛一看清眼前之人,他的驚詫便是更進了一步,簡直是到了驚恐的地步了。
可他也說不出話,還是只能唔唔唔地狂叫着,而且更慘的是,這次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因為嘴巴被毛巾堵着再加上喉嚨被倪曉嘯的手給扼住,實際上他現在只能像個啞巴一樣徒勞無功地抖動着聲帶與喉結。
倪曉嘯的手,仍未放松,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沈再橋,臉上始終呈現一副怒火難平的狠厲表情,一雙與倪曉錦如出一轍的烏黑大瞳裏,越發隐射陣陣令人心驚膽顫的凜凜寒光。
Chapter 26
天色不知不覺擦黑,公寓走道裏雖然沒有風,但氣溫卻還是毫不客氣地迅速降低了,很快就變得徹寒一片。
沒有人經過,頭頂的感應燈便不會亮起來,所以倪曉錦還一直坐在黑暗裏。
抱着雙腿屈起,将臉淺淺地埋在膝蓋上,倪曉錦保持着這個姿勢已經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幾乎已感覺不到自身肉體的存在。
而沈再橋,到現在還沒回來。
※※※※※※※※
“別動我妹妹。”面前鐵青着一張臉手裏仍死扼着他喉嚨的倪曉嘯終于吐出了這一句。
沈再橋無法動彈,只能閃了一下眼睫毛,意思大概是你不放手的話我也就無法答應你。
最終的最終,倪曉嘯還是放開了他。只是松手之時,倒底還是有些不甘心的,所以順勢又将他的頭用力地往後一推,後腦勺因此就重重地撞在了地面上發出了如雷一般的“咚”的一聲,這一下又差點叫沈再橋直接暈過去……過了一會兒,倪曉嘯又過來一把扯掉了他嘴裏塞着的毛巾,然後就冷眼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你不是……已經把她帶走了嗎?”過了好半晌,沈再橋這才終于有些緩過氣來,無力又無奈地這樣說,一邊說一邊就掙紮着從地上坐起來。右肩的石膏已經完全破了,只是空留着一些碎塊還硌在衣服裏面,而傷口的血似乎是有些停了,原先流在袖口處的血跡正在□的手背上緩慢地凝結着,只是肩骨裂掉的那個地方傳來的刺痛感,卻始終還像個失控的漩渦一樣非但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是越漾越大,越漾越墜。
倪曉嘯沒有回答他。心裏想的是,那丫頭就那樣跑掉了,也不知道,跳下樓的時候有沒有摔傷。小寶雖然平時粘他膩他,貌似什麽都聽他的,但是關鍵時刻耍固執,卻也是常常令他招架不祝“以你沈大醫生的魅力,你覺得我帶得走她嗎?”倪曉嘯不無負氣地說。
沈再橋一驚,心潮暗暗的一陣起伏,良久過後,他略略有些哽咽,卻極盡努力地用平靜的表情,叫出了這個男人的名字:“倪曉嘯。”
倪曉嘯略有驚怔地回頭。
“你是倪伍陽的兒子,對嗎?”沈再橋還是那樣擡着頭看他,表情堅定卻又略帶複雜。
倪曉嘯的胸口漸漸有些起伏,眼睛也睜得大大的,仿佛聽見了什麽超級驚悚的內容。
“看來是了。”沈再橋再次開口,眼神迅速暗下去,嘴角卻又宛爾一笑:“那麽,我就更加不會動你的妹妹了。”
倪曉嘯聞言頓時俯身過來,一把拎住沈再橋領口的衣服沖他憤然喝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沈再橋噙起嘴角的冷笑斜睨着他:“難道,你們倆兄妹不正是為了你父親當年那件事找上我的嗎?雖然我還不知道倪曉錦究竟是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麽樣的結果,可現在,她的動機卻已經是一目了然了吧!!1
“啪”!倪曉嘯怒不可遏地向着沈再橋揮出了這一巴掌。
這突然而至的一記耳光,伴随着眼前飛速閃過的點點星辰,沈再橋只感到自己的嘴角迅速就迎來了一股血腥味,跟着,左邊臉頰就火燒火燎了地痛了起來。
“有屁個動機!1倪曉嘯打完了就噴出一句髒話,跟着眼眶迅速漲紅:“那只是一個傻丫頭,一個再傻不過的傻丫頭而已……”
沈再橋聽完這話,再次怔祝
※※※※※※※※
冷,好冷……盡管沒有風,可為什麽還是會這麽冷?
倪曉錦再一次盡最大努力地将自己的身體團緊,閉上眼睛,放緩呼吸。
大叔,大叔,你怎麽還不回來,你,到底在哪裏礙…
※※※※※※※※
“她下午,從二樓的窗口跳下去,逃了。”過了半晌,倪曉嘯像是嘆息一般越發不甘心地吐出了這一句,跟着,就起身站到了窗口。
沈再橋嘴上沒有應。
可是心裏卻在狂呼,逃?她是要逃到哪裏去?
“我想,她是去找你。”過了一會兒,倪曉嘯又突然開聲回答了他心裏的那個問題,跟着,他就低下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沈再橋,關于我父親的事,現在我還不想跟你談,如果我要殺你,剛剛我也已經殺了。現在,我只想跟你說這一句,曉錦跟這件事沒有關系。我這個當哥哥的,再混,再壞,我也不會讓她淌這趟混水,所以,我要你現在就回去,不管用什麽方法,請讓她離開你的身邊,就是這樣。”
然後,就是沉默。
倪曉嘯長身玉立,始終凝神看向窗外,盡管那裏,早已是一整片什麽都看不見的黑暗,但他卻并不在乎。他什麽都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是他的小寶不會再像他這樣,看到的永遠是一片黑暗。
“倪曉嘯。”過了好一會兒,沈再橋開口:“依你說的,曉錦跟這件事無關,那麽,我是不是就可以這樣認為,這件事,是與你有關?”
黑暗中,倪曉嘯的一雙眼睛漸漸就變得寒冷清亮。如果這時承認,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結束了?所有的恩怨,所有的報複,所有的,死亡。可是……
“沈再橋,你現在還有心思管這個?”倪曉嘯沒有回身,只是冷冷地問了這一句。
沈再橋搖晃着奮力站起身,雙眼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漲紅得猶如瘋獸:“當年你父親的死只是一次醫療事故!!已經經過裁定的事為什麽還要來報仇,難道就因為你是黑社會的人,就可以随随便便地搜羅人命,然後動用私刑将他們一個一個地弄死嗎?”
窗外的夜幕,此時突然劃過一道巨大的閃電,樹狀銀光瞬間就将黑色的夜幕劈成了兩半。
估計是又要下雨了。
可真是奇怪的老天,明明是冬天的,卻有着下得無窮無盡的雨。難道,是老天也覺得這塵世太過污濁了,所以想要用這漫天大雨洗淨一些什麽嗎?倪曉嘯唇邊突然勾起一抹冷笑:“沈再橋,你覺得自己聰明嗎?”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沒頭沒腦的問話,讓沈再橋愣住了。
“以你的頭腦,還有現在的成績,你一定覺得自己很聰明了對不對?”倪曉嘯繼續冷笑,而後,他慢慢轉身,将一雙冰冷的黑瞳像利刃一樣投射在沈再橋的臉上,“可是我現在要告訴你,你錯了。”他再笑,一步一步地走近沈再橋,而後将手搭上了他的右肩:“你以為的事故,偏偏就不是一件事故,你以為的好人,偏偏就不是一個好人。好吧,我承認,這件事,是跟我有關,而且只跟我一個人有關,如果你等會兒走出這個門口打算去報警抓我也沒關系,我一點兒也不在乎,而且我也不怕跟你說這一句話,那些人,全部都是該死,該死的!1
“那麽我也是該死的!當年的那臺手術,我也是親歷者1沈再橋緊聲跟上,表情卻依舊毫無懼色:“那你為什麽不現在就殺了我?”
倪曉嘯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突然間将手心用力五指收攏,朝沈再橋受傷的肩胛骨用力地捏了下去……啊-…可這撕心裂肺的一聲,卻也只是深深地積壓在胸口處的一聲吶喊。不過,沈再橋額角處那瞬間就被逼出的細汗,卻還是出賣了他一再拼力隐忍的痛楚。
“我早晚會取你的命這你不用着急。”倪曉嘯依舊沒有放手,而且眼裏的寒光也是漸漸變得越發銳利:“不過現在,我要先等一等,等着看你接下來的表現。”
“為了小寶?”沈再橋咬着牙問。
是的,為了小寶。倪曉嘯黯黯地斂下眼眉沒有回答。
Chapter 27
時間緩慢地流逝着,就在倪曉錦覺得自己幾乎快要凍昏過去的時候,公寓走道裏,終于響起了腳步聲。叭嗒,叭嗒,跟着,就是一雙沾滿了灰的黑色皮鞋出現在了倪曉錦的腳前。
“……小屁孩。”從上而下籠下一道疲憊而略顯沙啞的男聲。
倪曉錦擡頭,黑暗中,依稀可辨眼前之人正是她一直在等的帥大叔,“大叔!”這幾乎是百感交集的一聲呼喚,聽起來是多麽地情真意切啊,而且緊接之後,便是一個碩大的傾盡全力的擁抱,暖暖地向他靠攏過來,感覺起來也是如此地情真意切。可是為什麽,心裏還是會感到這麽地痛呢?沈再橋不禁就蹙了蹙眉,身上同時也僵硬了一下。
“大叔,”小寶的氣息,暖暖地鑽入他的耳廓:“大叔你怎麽才回來啊?你都去哪兒了?為什麽手機不開機?為什麽要害我這麽着急呀……”她一連聲地問着這一堆,語氣顯得急迫而略帶嬌嗔的味道。
“你一直,在這裏等我嗎?”沈再橋盡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緩慢而輕柔地問她,聲線低回婉轉地更像是一種嘆息:“你在這裏……等很久了嗎?”他又問了這一句。
“嗯!”倪曉錦在他懷裏快速地點頭應着,喉嚨因此一下子就有些哽咽了起來,她使勁地摟着沈再橋的腰,忍了老半天她才又略帶顫音地回答他說:“是啊大叔,我都已經等很久了呢,等了很久很久了,等得我腳都麻了。”
沈再橋聞言便輕輕地推開了她。
聽她說腳都麻了,突然就想起倪曉嘯跟他說的倪曉錦是從二樓的窗口跳下來逃的。
他低頭蹲下身,輕輕地抓起她的腳踝:“哪裏麻了我給你揉揉吧……”可是,
“啊……”倪曉錦發出一聲隐忍不住的低哼。
沈再橋眉頭一緊,幹脆拉起了倪曉錦的褲管,一看,果然,右腳的腳踝已經腫得就像個蘿蔔了,心頭不禁就一抽,刺上了一陣酸痛不止的感覺,卻又感到實在沒有辦法說什麽。
倪曉錦讷讷地又硬是把腳縮了回去:“沒事了沒事了大叔不用擔心,現在都好了。”
沈再橋卻沒有聽她的,輕輕地又将她的腿拉過來,小心翼翼地把褲管放下來,然後起身說:“外面冷,先進去吧。”
“嗯。”倪曉錦吸着鼻涕歡快地應着,轉身跟在沈再橋的後背,看着他取鑰匙開門。
而就在門開之際,背後的倪曉錦卻突然就重重地趴到了沈再橋的後背上,開始夢呓一般的喃喃出聲:“太好了大叔,你終于回來了……大叔你知道嗎,要是你再晚回來一會兒,小寶估計就得凍死了。”
沈再橋用力地咬着下唇,硬忍着被她額角頂到的肩傷,憋着氣回頭應了一句:“之前不是提醒過你,下次出門記得要帶大衣。”可是話剛說完,他就覺得心底深處的某一塊就被自己硬生生地掰落了一樣,痛徹心扉。
“嗯,我知道了大叔。”她就那樣乖乖地輕聲應着,只是手裏還是不放松,整副身體還是像只八爪魚一樣留戀在沈再橋溫暖的後背上:“下次我一定會記得的了……不過大叔啊,我一直還以為你會在家呢,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在這裏等着我回來的呢。”
沈再橋微微一怔。
“但現在看起來,我好像還是不夠有那個魅力成為大叔最特別的那個女朋友嘛。”說完這一句,倪曉錦就突然将雙手一抽迅速而果斷地離開了沈再橋的後背,然後就偏過頭又一次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沈再橋心頭一顫,不禁微微輕嘆:倪曉錦,你究竟,是為何而來?
※ ※ ※ ※ ※ ※ ※
“嘯哥,放了沈再橋,不會有問題吧?”手下的表情略略有些擔憂。
倪曉嘯低垂眼眉沒有回答。
除了小寶,沈再橋還有更多的軟肋,無論握住哪一根,他都沒有機會動彈。但是倪曉嘯不同,他只有一根軟肋,那就是小寶。
小寶沒有平安回來的那一天,他只能留着沈再橋。
“那個姓周的……”過了一會兒倪曉嘯開聲問道。
“已經搞定了,嘯哥。”
“嗯。”輕應,揚手讓他退下。
※ ※ ※ ※ ※ ※ ※
進屋,關門。
沈再橋放下鑰匙,徑直走向置物櫃,從抽屜裏拿出一瓶紅花油然後擡頭叫倪曉錦過來。而直到這時,倪曉錦才看到沈再橋臉上的傷,便扭曲着表情捧着他的臉開始心疼不已地大呼小叫:“大叔你這是怎麽弄的啊,跟誰打架了嗎?”沈再橋撇過臉去:“別管了,一點小傷,先弄好你的腳再說吧!”
也不給倪曉錦反駁,就強硬地一把扯起她的手将她拉到沙發裏坐下,許是他這長久不見的嚴肅表情吓到了她,這回倪曉錦沒敢再任性,而是乖乖地坐在沙發裏随他亂弄,只是表情還是那副嘻皮笑臉的樣子而且嘴裏照舊到處跑火車:“啊大叔,你家的藥品可真齊全啊,怎麽就連治跌打的藥水都有啊?難道沈大醫生你平常還有打架的愛好嗎?還有哦,醫生到底是不是有火眼金睛啊,怎麽一眼就看出我腳扭了呢?是不是戴上眼鏡多了兩只眼睛的人就是比普通人眼力尖啊?哈哈……”她一邊說着,一邊就兀自哈哈哈地笑着。
可是笑,如果沒人回應,那再美的笑,也只會變成尴尬。
倪曉錦完全沒料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笑也會變成這樣。
一陣強烈的鼻酸,讓倪曉錦出手按住了沈再橋的手:“大叔,你怎麽了?”
沈再橋卻沒有應,面無表情到幾乎令人發指。
倪曉錦的聲音漸漸就有些暗暗地發顫:“大叔……是不歡迎我來,是已經不喜歡我了嗎?”
大叔還是保持着令人抓狂的沉默。
倪曉錦就感到有些憤怒而難堪上來:“還是說,”她顫抖着再問:“還是說大叔本來就沒有喜歡過我,一直以來都只是我在自作多情而已?”
沈再橋越發不理,只顧自默默地往倪曉錦的腳上擦藥水,藥水刺鼻,大叔的動作娴熟卻一點也不溫情。
“果然如此!!”這時,倪曉錦終于一聲崩潰般的大吼,騰地一下站起身:“其實我早該知道的,像大叔這種人,根本就不會對任何女人認真,就算那個女人明天都要結婚了還向你示愛祈求你的施舍,你也照舊是毫不留情地斷然拒絕,而我,一個你眼中什麽事都不懂的小屁孩,居然還在這裏傻乎乎地等待着奇跡的出現,我真是太蠢了太賤了也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沈再橋還是沒有應她,一直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手上也沒有任何動作,唯有之前一直在試圖保持冷靜的面色終于漸漸有些發青變冷。
大顆大顆的淚珠終于從倪曉錦的眼眶裏滾落了下來,看起來還真是情真意切啊,沈再橋眼見着倪曉錦還在拼盡全力地向他哭訴着:“大叔,我還以為,那一聲小寶,就是你确認讓我成為你女朋友的證明,我還以為,在醫院的那個吻,就是大叔你願意把我放在你心上的證明,我還以為,被哥哥帶走的那個晚上,你會為我難過為我失眠為我想方設法地找我回來,我還以為,即使我離開了,你也會一直一直地等在這裏,一直一直地等你的小寶回來,可結果,可結果原來什麽都不是,原來這一切,全部都只是我的自以為是全部都只是我的自做多情而已!!”
她表演地如此地真誠如此地生動,如泣如訴得簡直可以媲美史上最凄美的窮搖大戲,可事實上,究竟有幾分是真實的呢?沈再橋,就這樣聽着,沉默着,不反駁不勸解,像是置身世外,像是跟他,毫無任何瓜葛一樣,倪曉錦哭着哭着突然就戛然而止了,而後,她幾乎是悲憤地低吼出了一聲:“大叔,果然還真是名不虛傳的風流無情啊!……看來,是我錯了,是我倪曉錦愛錯人了!”
這,就是她對這場愛情的最終定論嗎?這,就是她處心積慮地接近他而又失敗之後氣急敗壞的臨別之言嗎?想到這兒,沈再橋終于站起身反口質問她,“你愛我?”
他凝眉看她,因為心痛,而令他視線經過之處一片灰暗,他奔近倪曉錦,用手捏住她的手臂,跟着就又一次沙啞着嗓音顫聲問她:“你說你,愛我?”
倪曉錦卻不再回答,将嘴唇倔強地抿成了一條線,臉上依舊是一付絕不再輕易求饒低就的表情。
這時,突然一股熱血上湧,沈再橋便再也不願做任何思考的,就将倪曉錦的身體用力地推至在了背後的牆上,跟着就在沉默而發狠地地盯視了她三秒鐘過後,迅速地将自己的唇用力地壓上了她的唇……
他瘋狂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