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Flower·(2)

人脈,生意做得很大,只要他需要,他就能知道。

他眨了一下眼睛,慢吞吞的開口說:“跟小叔過來談生意。”

他的聲音低而輕,像是随時會消散在空氣裏的音韻,帶着記憶裏特有的一字一句的認真與清晰。

我莫名的高興了起來,他已經能夠跟着彥景城出來走動,而且是到這麽遠的城市,看上去一切平安,這說明他的情況比我想象中還要好。

一直提心吊膽的事情終于放下,這幾個月,我怎麽可能不牽挂他。

我的表情大概洩露了自己的心思,喜色浮于面上,一直認真的盯着我的彥一,也微微彎了彎嘴角。

“我餓了。”他突然對我說。

我趕快起身去翻冰箱,給他做吃的。

冰箱裏沒什麽存貨,我給他簡單的做了個蛋炒飯,他慢慢的吃了半碗。

他的表情在燈下變得柔和而安寧。

我看他低垂着睫毛,疲憊浮現在他微青的眼眶,我猜他下了飛機後并沒有休息。

我問他住在哪裏,他說了個酒店的名字。

正說着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我饒有興趣的看他接電話。

以前,他甚至都拒絕使用手機,因為他非常讨厭突然響起的鈴聲或振動,也讨厭輕易被人找到。

有一次,我的手機遺落在他家,我媽正好來電話,手機突然一響,他先是驚吓,接着大怒,接起電話就罵了句髒話。

其後果就是,我媽以為我跟一個沒素質的男人同居,我百口莫辯,那臺可憐的手機還被彥一少爺扔在地上摔了個稀爛——雖然最後他的小叔彥景城賠了我一個新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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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相處的小事一瞬間掠過腦海。

那些我已經遠離了我的,卻仍然鮮活着的記憶。

彥一安靜的聽着電話裏的聲音,從頭到尾,就嗯了一聲,然後挂了電話。

他擡頭看我,然後站起身來。

“我要回了,小叔在等我。”他說。

我說好,我送你。

我們沉默着下樓,我陪他走出小區。

我們從頭到尾沒有幾句對話,彥一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裏,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客套的寒暄,在陪伴他的那三年裏,我們的相處模式大多就是如此,彼此都很了解。

他走在左邊,我走在他的右邊,小區裏的路燈有幾盞壞了,光線昏暗,我帶着他繞來繞去。

他突然伸過手來,抓住我的左手。

他低聲說:“那時候,我們也在花園裏走。”

我怔了一下,才知道他是指當年我剛住進他家的時候。

那時他一夜一夜的失眠,狂躁,用盡辦法偷來更多的藥來吃,我震驚于他的病态,主動提出晚上他無法入睡的時候陪他去花園裏走路。

他家的花園很大,附近不遠處就是海,夜靜之時,聽得到潮聲。

我們沉默的,什麽也不交談的,一圈一圈的繞着花園走,走完一圈,二十分鐘,再走一圈,二十分鐘,累了,就在邊上的石徑上坐一坐。

他總是拉着我的手,我知道他是怕黑,但我不說。

他只比我小一歲,但那時,他在我心裏,就是個小孩子。有着成人的外表,卻一直活在自己童年的陰影裏,再也不願長大的小孩子。

我一邊走一邊不時擡頭看星星,看雲,看天空,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不知道彥一是不是也在想心事,我也不問他,我們只是一起走。

有一次我陪着他走到天亮。

他後來偶爾還是要靠安眠藥入睡,但多數時間,每晚已經能勉強睡上幾個小時。

想到這裏,我問他:“現在睡得如何?”

他點一下頭,也不回答。

前方的路漸漸亮了起來,接近小區出口,外面就是燈火流金車水馬龍的大街,雖然已經過了晚上十點,但城市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彥一頓住了腳步。

他伸手指了一下,我這才發現出口靠邊的地方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很低調但奢華的牌子,是彥景城一向的風格。

彥一示意我不再走過去。

我這才明白一直有車在等他。

“安之。”他叫我。

“安之姐。”我糾正他。

也是提醒。

他慢慢的搖一搖頭,伸手扳過我的肩,要我正對着他。

他的個頭比我高不少,看我的時候,要微微低頭。

我有些不安于這樣的距離與姿勢,試圖微微掙脫,卻被他抓得更緊。

這讓我無法自抑的驚惶起來。

恐懼的記憶之門打開,黑色的碎片像焚燒後揚起的灰,一點點粘上人的肌膚。

被我刻意忘記的,被我努力原諒的,都從心底的泥潭裏翻攪出來,帶着渾濁感,上湧,上湧。

我緊咬嘴唇,僵硬不動。

只怕自己一動,就會做出失控的舉止,将面前的人推入深淵。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細碎的空靈感,又帶着我所不熟悉的孤注一擲的狠厲與脆弱,輕輕飄散在空氣裏。

“安之,不要拒絕我。”

“我那麽努力,以為自己快要死掉…才終于,走到了這裏。”

28、他已狠狠奪去我最後一絲呼吸

我目送着那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出小區,遠遠的,看見副駕上有個人搖下了車窗對我揮了揮手,似乎是彥景城。

我心緒紛亂,忽冷忽熱的感覺又占據了身體和大腦,不用體溫計,也知道發燒又反複了。

臨近午夜的空氣裏,月色與不開花的樹木一樣清冷沉默,有不知名的小蟲哀哀一叫,轉眼又消失了聲息。

一天中發生了太多事情,讓我感到疲憊和無助。

我晃晃悠悠的踱到小區的人工涼亭裏,涼亭裏還留着打紙牌的老人們遺留的幾張報紙和幾堆瓜子殼,仿佛聽得見早起的清潔工發出徒勞的抱怨聲。

我倚着一根柱子坐下,手掌觸過的地方,感覺到朱紅的油漆斑駁。

我怔怔的想起一件事。

我和封信一天都沒有聯系了。

這有些反常。

他是個清冷克制的人,我也不敢像個不知節制的少女般死死纏住他的每分每秒,但是自從我們确定了戀愛關系以來,即使當天不見面,我們每天也至少會來往幾個短信。

他會提醒我吃飯,加衣,會對我說晚安,有時候,還會回應我的冷笑話。

不管他發來的是一個表情還是最簡單的文字,都會讓我覺得安心。

這樣的安心,只有他能夠給我。

但是我突然想到,如果姚姚已經知道了我是封信的新女友,也已經開始了對我的打擊報複,她沒有理由不把這個消息通知給封信知道。

事實上,我沒有談過一次戀愛。

我不太清楚各種複雜的糾葛形成的原因,我只知道,如果一個人一直在用危險的方式破壞和打擊着另一個人,那一定已經不是愛。

在我心裏,愛應該是溫暖的,積極的,讓人安心愉悅的事情。

而姚姚,她做這一切,是不是只是想讓封信痛苦和難過?

這是很多人的選擇,寧願刻下痛苦,也要證明來過。

假設封信如果已經知道了姚姚和我在早教中心遇到的事,也一定知道了我辭職的事。

以他的個性,他會怎麽做?

他也許會離開和放棄,如果他覺得那是對我最安全的方式,他就會那麽做。

我猛的站了起來,一瞬間出了滿身冷汗,連昏沉疼痛的大腦也似乎清醒了不少。

鋪天蓋地而來的虛弱感使我又頹然的坐下。

我掏出手機發短信。

“封信。”

“我在。”

短信發送成功後的只有幾秒,他的回複就翩然而至。

我意外的看着那兩個字,鼻子一酸,止都止不住的眼淚上湧。

我在,我在。

他就是我的魔法師,我的救世主,他微微一笑,就能拯救我的整個世界。

我一邊掉眼淚一邊打字。

“你在哪裏?”

過了十秒他的消息發來。

“你相信魔法嗎?”

我愣住。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如果你現在擡起頭來,看向你面前五米的地方,你就能得到上一個問題的答案。”

我機械的張着嘴,舉着手機,像個傻瓜一樣緩慢的擡起頭來。

只有微光,但足夠看清那人。

沒有五米。

大概,只有三米,兩米。

因為,他走向我。

那男人,披着午夜的月色,任再多黑暗,也不能阻擋他的光華。

他的目光那麽沉靜,那麽深邃,修長的身形,鎮定的氣質,如最俊美的神袛,帶來最仁慈的福音。

他總是讓我意外,但他從不讓我失望。

從少年時代起,他就是純美的杏花春雨,犀利的東風破曉,寧靜的光芒萬丈。

我淚眼婆娑,如定身一般,不能動彈。我無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我想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能夠帶給我這樣的震撼與美妙,他甚至讓我感覺靈魂在飛,在唱。

他站到我的面前,因為我坐着,所以他擡起手來,似乎想摸一下我的頭發。

我仰起頭伸出手抓住他的一根手指,仿佛最默契的舞蹈,借着他的力量一帶,整個人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裏,緊緊的,緊緊的,抱住他。

我什麽都不煩惱了,什麽都不害怕了。

這幾天經歷的所有的顧慮,所有的疼痛,所有的羞辱,這一刻在愛他的心面前,都是笑話。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在他穩穩的懷抱裏,我感到了放松和平靜。

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前,額頭靠着他的衣領,羊毛呢的質感傳來柔軟與溫暖,我雙手摟緊他,感覺到他厚實的衣下勁瘦的腰身,一時間心如撞鼓。

我低聲問他:“你怎麽來了?”

他沉默了兩秒,答:“我來了很久。”

我傻傻的把頭擡起來,額頭蹭到了他的下巴,又慌忙的埋下頭去。

他似乎輕輕笑了一聲,感覺上做了一個擡腕的動作:“準确的說,我已經來了四個小時零六分鐘。”

我反應特別遲鈍的推想,那不是我第一次醒來下樓吃東西的時候,他就來了。

可是,他在哪裏呢,也沒有打我電話,也沒有上樓找我。

我心裏想着,就這樣問了。

“這麽長時間你在做什麽?”

“嗯。”他說:“好像,就是走過來,走過去吧。幸好這個小區的保安不那麽負責,都沒有人過來盤問我。”

我想起上次自己到他的小區去當蘑菇蹲點的事。

“那你幹嘛不打我電話?”我還是不明白。

“我在想事。”他轉了一下身體的角度,從容優雅的在我剛才坐過的位子坐下,又非常自然的把我拉回懷裏,坐在他的腿上。

這個姿勢更加暧昧,我伏在他的肩上,氣都不敢大喘。

枯草裏的蟲鳴都徹底消失,整個世界只剩下我的心跳聲,萬物皆屏息。

“我在問自己,該繼續抓緊你,還是該……”他緩緩的,頓了一下,後面的詞語,似乎消失在胸腔裏,低不可聞。

我猛的伸出一只手,手掌慌亂而焦灼的覆上他的嘴唇。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做出這個動作,掌心裏傳來柔軟而溫暖的特殊觸感,我們的目光在那麽近的距離相遇,我卻看不懂他目光裏濃縮的含義。

只有片刻,我感覺他摟着我的手緩緩加重了力度,而另一只手,将我擡起的手腕抓住,毫無預兆的,他低下頭,輕輕吻了一下我的掌心。

我的腦袋轟的一下,幾乎整個人癱倒在他懷裏。

“後來,我看到你送一個男孩子出來。”他目光炯炯看定我,微弱的氣息拂過我的臉頰,所過之處就如野火燎原。

我魂飛天外的想,他的睫毛真是比任何一個姑娘更好看啊。

但是,等等,他說什麽?男孩子?他是說彥一?他看到了我送彥一出來?

還有彥一對我的那些在常人看來一定感覺暧昧的舉動。

他難道,是在暗示,我紅杏出牆?

我瞬間從花癡狀态被一記悶雷劈醒。

“是彥一……”我結結巴巴,不知道怎麽解釋,情急之下,簡直要哭出來了。

“哦,你在香港照顧過的病人。”他果然記性很好。

我忙不疊的點頭。

封信突然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我一下慌了神。

但是接下來,他突然站了起來,卻又背對着我,蹲下身來。

“我背你。”他回頭朝我微微一笑。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多年前,傷了腳的少女,輕盈的伏在心儀少年的背上。只能作為陪襯的我,一路跟随,深一腳淺一腳。

月光那麽明亮,而我小小的心,那麽不安又憂傷。

而今,少年長成了出色的男人。

我順從的閉上眼睛,伏在他的背上。

他輕松的站了起來。

我把臉貼在他的肩頭,輕輕摟住他的脖子。

他已經大步朝着小區深處走去。

封信輕輕把我放在自己的床上時,我仍然沒有出聲。

圓夢的感覺太好,簡直讓人不能醒來。

他給我倒了杯熱水,示意我喝下,然後讓我側躺着。

整個過程我都像個布娃娃一樣任他擺布,在他身邊,我感到安全,感到舒适,感到每一分鐘,都是天荒地老。

直到感覺到背上某處傳來手指的強力按壓感,我才意識到封信在做什麽。

“今晚睡一晚,明早我會要小岑把熬好的藥送來。”他簡單的說。

我想起以前似乎聽說過,中醫可以通過穴位的按摩達到退燒的效果。

看來我身體的異常并沒有逃脫專業的封醫生的眼睛。

“我……”我好多話想和他說。

他突然輕輕敲了一下我的後腦勺。

“安靜的休息,你在挑戰一個醫生的權威,他會生氣。”

我乖乖的閉嘴,在他沉穩有力充滿節奏感的按壓下,漸漸昏沉。

“不要擔心我會誤會。”他突然低聲而緩慢地說。

我一怔,明白過來他是指彥一。

他居然知道我在擔心他誤會。

“其實我要謝謝他,看到他牽着你的手,我才明白……什麽是妒忌。”

“原來我也會那麽妒忌,那麽患得患失,那麽不敢想象……”

“安之,我已經沒有選擇。”

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他的聲音,低沉而略為模糊,有些關鍵詞語,甚至簡單帶過。

但是,我都聽懂了。

我聽得整顆心都揪起來,顫起來,沸騰起來,以至于整個人,都快要炸開。

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沒有出錯,他是在說,他愛上了我。

他愛上了我,所以他沒有了選擇,盡管他開始還在猶豫該抓緊我還是該放棄。

在愛的人,沒有後退的選擇。

我深吸一口氣。

用盡全身力氣,突然翻過身來,面對着封信。

“封信。”

我低低的喚了他一聲,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臉拉近我,閉着眼睛笨拙的将嘴唇貼上去。

我慌張的,一心一意的,循着本能觸碰着他的嘴唇,感覺到我的臉頰火熱和他的唇角微涼。

驚心動魄的觸覺,幾乎讓心髒如漫天煙火般爆炸。

我死死的閉着眼睛,全身麻木僵硬,不敢看他的臉上表情。

不知摸索了幾秒,突然,一股溫柔而堅決的力道,将我毫不留情的反制。

我驚得一瞬間睜開眼,只依稀捕捉到他垂下的長睫如詩如夢,又慌亂的緊緊閉上。

燃燒般的攻城掠地,他已狠狠奪去我最後一絲呼吸。

我如溺水般,無法掙紮,無法後退,只剩下手指軟弱的抓緊他這樣的本能。

他這樣的人,一旦開始,就不會停止。

仿佛要窒息般的前一刻,我意識模糊的想,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封信。

我所沒見過的封信。

也是,完美的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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