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總有一日

顧浮游道:“對,是青鸾族。金絲鳳冠,翠羽華服,百鳥朝鳳的浮雕,是青鸾族喪葬才有,那女子眼尾有一抹紅豔之色上挑,當是三支中的青鸾。”

青鸾族和龍族都是上古仙獸,據說助仙祖開天辟地,建立奇功,因而地位崇高,是這世間唯二能化人形的仙獸。

這青鸾族又有三大分支,一名青鸾,一名大v,一名少v。

青鸾渾身翠羽,唯獨眼角羽絨是紅色,化為人形後,那抹紅色也會留在眼尾,像是女子施的胭脂,添了這許多豐韻。

青鸾族遺體一向葬在族中陵墓裏,這只青鸾卻葬在這裏,讓這詭僻之地更添古怪。

顧浮游道:“我帶你出來時,那扇冰門匾額之上寫着——蕊珠宮,那女子是青鸾更不會有差。”

中洲丹穴山蕊珠宮,四海蓬萊島蓬萊宮,天下聞名的兩大仙宮,分別為青鸾族和龍族所居。尋常人可不敢冒用這兩處宮殿名稱。

顧浮游看着搖曳的火光,說道:“青鸾族尊貴,一貫是高人一等,他們重視肉身,不會輕賤身軀,用自己身體做陣眼。”

“這陣法是用來防外人的,仙落開啓,一般誰進來的最多,人族。”

“他們瞧不上人族,十數萬年前人族地位低他們一等,直視他們都是冒犯他們的威嚴。雖說如今大有不同,但傲慢根植骨子裏,難改。想來最有可能将陣眼放在女子身下,因為他們潛意識認為進來的人不配瞻仰她的容顏,只配卑躬垂首,所以我猜陣眼是那女子身下的寒冰長臺。”

“說到底還是多虧了阿福讓我發現破綻,不枉我替它取這個名字,哈哈。”

鐘靡初一直默默聽着不作聲,直到這時才說:“雖是如此,到底是古陣,便是知道陣眼,尋常也難破。”

顧浮游将劍胎平放在膝上,手覆在那劍胎上輕輕撫摸:“我也不知怎的,那陣眼防禦雖弱,憑我能力,要破它也極為艱難,可那時兩劍就破了……”

顧浮游擡頭看向鐘靡初,嫣然一笑:“許是鐘師姐輸給我的那些靈力的功勞。”

“莫要取笑。”鐘靡初心中清楚,那時顧浮游靈力耗盡,她送過去的那些靈力不過讓她傷口止血罷了。

“我認真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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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靡初忽然側首,掩嘴咳嗽了兩聲。

顧浮游說笑神色盡斂,擔憂道:“鐘師姐……”

先前溢血果然是傷着了,那古陣頗厲害,雖解了凍,但不見得就一點事都沒了。

鐘靡初擺了擺手,說道:“沒事。”

顧浮游顯然不信:“真的?”

鐘靡初額頭靠在壁岩上,微仰着頭,輕阖雙眸,緩了一陣子,再睜開眼,卻問道:“那是你煉的法器麽?”

鐘靡初甚少主動說話,方才問了她幾道問題,已經算得破例了,怕也是死裏逃生,心生好奇的緣故。

現在她又輕輕主動問詢,顧浮游哪裏看不出來,這人想轉移話題來的。

顧浮游見她不想多聊自己的傷,心裏嘆息,是了,知道了又如何,也幫不上什麽忙。

抿着嘴,摸了摸耳朵,順着她的話說道:“我瞎煉的。”

顧浮游此時不大想說話,兩人一問一答後,又是一陣沉默,火焰噼啪,阿福呼嚕。

鐘靡初感覺到顧浮游的低沉,她心中不知何故,泛起一種難言的不安,于是破天荒又搭讪着問:“為何不将它淬煉完整。”

這把劍胎只是大致有個劍的形狀,若不完整,威力大有欠缺。

顧浮游說道:“還不是時候,這把劍胎……”

顧浮游看那劍胎良久,忽然擡頭看向鐘靡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你猜為着什麽?”

鐘靡初不知她所指,還沒來得及說話。

顧浮游摸着劍胎凸起的花紋:“我思想着要将它煉成天下第一厲害的法器。”

“将古今陣法全熔鑄其中,像符一般使用,只需得喝一聲,便能施展陣法,卻不似符只能用一次,而是能用上千千萬萬次,永無止境;讓它生出靈性,能如人一般修行,自納靈力,淬煉身軀,更能自己演化改進陣法,即便是……”

“即便是我這樣的人啊,沒有修煉的天賦,修為低下,到時持着它也能與元嬰期甚至洞虛期大能一較高低。”

“只是因為這煉來不易,還有許多材料未得到,所以沒有淬煉完整。”

她已經許久不曾對別人說過這樣的話了,年少時說這等話,別人也只當她少年心性,天真不知事,年長若再說這等話,別人就要嘲笑她不自量力,癡心妄想了。

她本已在心中決定再不與人說這些話,可禁不住鐘靡初問兩次。

一則是絕處逢生,心血來潮,一股莫名的情感強烈驅使她說出來,二則是她心底有一種預感,鐘靡初不會看不起她。

果不其然,鐘靡初微微一愕,卻未露出輕蔑的神情,她表情總是細微,總是少,顧浮游先前嫌她寡淡,如今卻愛極了她這無甚表情的模樣。

若是鐘靡初顯出那股子輕視,或是只做笑談,不放在眼裏,顧浮游都覺得自己會難過,免不了再失望一次。

萬幸,不曾有。

鐘靡初問道:“你想拿洞虛期靈獸內丹是為了這個?”

“對。”顧浮游笑着,直直的看着鐘靡初,不想錯過她的一絲反應。

鐘靡初搖頭:“古今陣法成千上萬,悉數熔鑄其中,若非天地異寶,難以承受得住,且要支撐起它運轉,所需靈力之龐大,只怕得兆億靈石,你去哪裏找。而讓它自己演化改進陣法,更是聞所未聞,無人會這般想,敢這般想……”

顧浮游辯駁道:“數十萬年前,人族修仙也是聞所未聞之事,也無人料到能修仙,敢去修仙,可你看,如今仙宗林立,仙道隆盛。如今沒有,不代表往後都不可能!”

鐘靡初一怔,默默思索,沒有開口駁斥。

顧浮游心裏越發雀躍,就好像一片荒蕪的心裏,那朵枯萎的花骨朵被滋潤,漸漸長大,綻放。

關于她的夢想,她有許多話想說,可惜無人理解,她憋了太久了,想要暢談,只要有人引出一點頭,她就能熱血澎湃,滔滔不絕。

她撥弄着火堆:“天地萬種陣法屬性都是從陰陽五行衍生來的,就像是樹木枝葉根莖伸展。”

“說到底陣法施展的根基最終也只需金木水火土五種屬性的異寶,我已得了一只金靈,如今又有風行獸內丹是木屬性的,兩者是上上佳品,雖不到絕世僅有的地步,用來做根基,生萬象變化,卻也勉強夠了。便只差水、火、土三種異寶,至于所需的浩瀚靈力,倒也不一定要那麽多靈石,只要一種東西就可以了……”

說到這裏,顧浮游停頓了一下,她本來要将那東西說出來的,可仔細一想,鐘靡初不知道這東西,她便是說了,也不能叫人信服啊。

豈料鐘靡初心念一閃,自然而然的接道:“麒麟髓麽?”

顧浮游猛然看她,瞪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你,你知道,你知道麒麟髓。”

麒麟髓并非特指一物,而是泛指一類靈物。

這類靈物的誕生可說是天地生的異象,萬年,或說是十數萬年才生一次。

這類靈物或是一眼泉水,或是火山裏流動的岩漿,甚至可能是某只靈獸體內流動的血液。

麒麟髓中蘊含的靈力浩瀚如星辰宇宙,不将它做靈物用時與尋常物無異,察覺不出它的異能,一旦啓用,便只一滴,也可敵連綿萬裏靈礦之中所有的靈力。

若此物現世,必是所有修行之人都為之瘋狂的天地奇珍。

只是麒麟髓每次出來間隔的時間太久,記載這東西的典籍極少,許多人不知道,知道的也不大信這東西真的存在。

顧浮游忽然沒頭沒尾的說:“鐘師姐,鐘師姐,大道三千,莫衷一是!”

鐘靡初沉默半晌,終究無法對她期許的目光視而不見,嘆了口氣,輕聲接道:“率性而為,順其自然……”

顧浮游和着她的聲音,笑道:“草木頑石皆可成仙!”

顧浮游激動之情難以抑制,聲音都打着顫:“鐘師姐,你也看青帝的《博物志》麽。”

鐘靡初本想要解釋說自己只是為了翻查些東西,只是看到顧浮游如此歡喜,笑意可掬,她那些解釋湧到嘴邊全化成了一聲簡單的:“嗯。”

顧浮游頓時有一種相逢知己,相見恨晚的歡愉。

‘大道三千,莫衷一是,率性而為,順其自然,草木頑石皆可成仙’這句話是《博物志》卷首語,深得她心。

這本書原是一本禁/書,為青鸾族其中一任族長所寫,世人尊稱其為青帝,距今十數萬年了,名姓已不可考。

書中記載天文、地理、陣法、煉器、異寶、靈獸,範圍廣,見識奇。

麒麟髓便是《博物志》裏記載的一類異寶。

之所以會成為禁/書,只因其太奇、太偏、記載的許多靈獸與異寶,今人無人見過,便道其虛言,誤人子弟。

又因其中記載歷史,言語辛辣,貶低過四仙宗。那時四仙宗還只是小宗門,不敢言語,如今獨掌一洲,有了底氣,便将這書劃為禁/書。

然而四仙宗雖将其劃為禁/書,卻依舊對某些記載深信不疑——四仙宗每年遣人占星蔔卦,盤算麒麟髓哪世降生并不是秘密。

得知麒麟髓在這一世紀降生,也照樣暗中派人滿世界授尋。

直到如今,世上已經找不出幾本《博物志》了,她得到這本書可費了好些力。

鐘靡初不僅也有這書,甚至還看了這書。

她是萬想不到,鐘靡初這樣的人,竟然會看禁/書。

她覺得她對鐘靡初有了個新的看法,那抹純白色上,更添了一抹鮮活的色彩。

顧浮游将劍胎向鐘靡初一遞,目光殷切:“鐘師姐,你要看看嗎?”

鐘靡初望着她的神情,竟不忍拒絕。

手上接過,劍胎觸手冰涼,質感溫和,渾身如墨玉一般,她說道:“是陰陽玉?上佳之品。”

陰陽玉說是玉,也有玉的質地,卻比任何金鐵之器都要堅硬,且吸收靈力,平衡五行。

上好的陰陽玉容量極大,甚至能吸收盡整整一座靈石礦山靈脈的靈力,這東西用來做法器頗為了得,但上好的陰陽玉難得,十分難得,可遇不可求。

顧浮游目光又亮了幾分,喜的身子向鐘靡初傾過去,半站了起來,不自禁高聲應和:“對,是陰陽玉!”

她聲音過大,回過神來,羞紅了臉,又默默坐了回去。

她覺得自己像小孩子一樣,好不容易得了個朋友,便捧着心愛的玩具,一股腦獻出去,若是得了誇贊一句,便喜的跟什麽似的。

她好半晌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免得太瘋,惹得鐘靡初不喜。

她捧着臉,癡癡望着火光,眉眼透出一股溫柔來:“鐘師姐,我啊,第一次接觸陣法的時候,我心裏就明白了,這将是我畢生所愛。”

“我啊,天資平庸,你知道的,可能修行一輩子也到不了金丹。”

“所以我要煉出這法器來,證明陣法不是偏門,證明事在人為,就算沒有天賦,不會修仙,一樣能與全英并肩,不輸他們。”

“我知道這把劍要煉出來,千難萬難,可就算窮極我一生,總有一日,總有一日……”

說着,說着,她想起許多事,眼裏一陣酸楚,匆匆抹去那陣濕意,看向鐘靡初時,笑說:“鐘師姐,這些話我至今只跟你說過,你不要笑我,也不要告訴別人。”

她今天說的太多了,心胸敞開太多,便又不知不覺癡狂起來,說出這許多癡話。

事後想起,自己也覺得害臊。

鐘靡初許是身體未愈,不似以往那般正襟危坐,而是略顯慵懶的半靠壁岩,靜靜的望着她。

火光落在她眼裏,将她映襯的那麽暖。

她開口說:“顧浮游,你很厲害。”

很厲害。

顧浮游什麽都敢想,天馬行空,不受拘束。

她有自己想做的事,又願意奉獻拼搏一生的目标,像一團火,熊熊燃燒,訴說自己的理想時,光彩耀目。

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她的人生似乎一眼能望到頭,無非是修行,直至成仙。

成仙與否,她不在乎,修仙與她而言,就像是凡人的進食,理所當然罷了,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厭煩。

就是太過平淡了,有時連回憶都是蒼白的。

她心底深處,是有些羨慕顧浮游的,找到自己熱愛的事,願為其燃燒生命,她雖沒有,卻不知為何能體會,因此她是由衷說的這一句話。

顧浮游臉上一紅:“鐘師姐,你別笑話我,我有什麽厲害的,你才厲害。”

鐘靡初反問道:“我厲害嗎?”

這并非戲谑之言,而是真心相問。

顧浮游以為她是極少下山,不知道外界衆道友修仙的水平,天天待在院子裏,無人比較,自然不會覺得自己厲害。

顧浮游激動的再次站起,慷慨激昂:“你厲害啊,當然厲害啊!”

“不滿百歲的金丹雙修,古往今來,屈指可數,單單女子裏邊,你肯定是第一位。你一定能成仙,名垂青史,為萬人敬仰,你頂厲害!真的,我發誓!”

“是嗎。”鐘靡初很清淡的應了這一聲,嘴角淺淺向上一牽。

顧浮游第一次見她笑。

白玉生香,嬌花暖語。

顧浮游再次默默坐回去,雙手掩住爆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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