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卸甲

更新時間2015-2-5 18:44:30 字數:5827

“兩位,開飯了。”

慈祥的老婆婆面帶幸福的笑,端着熱騰騰的的炒菜擱到桌上,一邊笑盈盈地叫人,一邊手上也不停地在忙碌着。只聽她再進廚房時,喃喃自語:“哎呀,我這破茅屋已經幾十年沒這麽熱鬧了!可憐我那苦命的兒子,當年政變,他給卷進去了,當了犧牲品……唉!想想他可孝順了,公務那麽忙,還一禮拜回來看我三四次,本還想把我也接去養老的,可沒想到啊,昨天才辦好了手續今天就人不在了……嗐!蒼天還是可憐我這老太婆的!看我孤苦無依,居然賜了我一對那麽——那麽俊的兒子,那麽俏的女兒!”

一旁在擦着桌子的英俊青年與枕着書小憩的甜美女孩默默地聽,也微微地笑。三人皆一身布衣,卻其樂融融。

像真正的一家人。

米飯和炒菜都是很清淡,卻如天上的佳釀一樣讓他們吃的很是幸福。

“奶奶,這些碗筷,就由我來收拾了!你就和……小潋一起去乘乘涼,看看星星。”青年笑着說,搶着站起來收拾餐桌,一旁的女孩乖巧地攙着老人,來到院子裏,先為老人搬了張躺椅,扶着老人坐下,又幾乎是蹦着,去拿了張小板凳,自己坐了下來。

“哎!好,好!”老婦人笑得合不攏嘴,感嘆道,“沒想到我還有這服氣吶,讓我碰上了你倆!哈,以後,我總算也可以過一把逍遙日子了!……你們是不知道,我可羨慕對院那王老婆子了,她的孫子都十來歲了,成天‘奶奶奶奶’的叫!”

老婦人孤苦無依數十載,對這突如其來的幸福,簡直像一朝陷入了幻夢無法自拔。青年洗淨了碗碟,也找了張板凳,一同坐到老人身邊,給老人講起了故事,他說,他周游列國,便把各國風俗,過去游歷中遇到的奇遇和冒險故事都娓娓道來,在說他前些年的所見所聞時,就像說着剛才發生的事情一樣,一個細節也不放過。老人細細地聽,青年繪聲繪色地說,講到精彩處,還滑稽地模仿動作、聲音,有哪裏講的誇張了,旁邊的女孩就咯咯地笑起來,于是老人便知,他又在吹牛了。

他講明耀帝都瞬息萬變的天氣,講海鱗天塔謎一般的來歷,講伊爾斯當代的将相和佳話,講深夜在海上唱歌的鲛人,講最北邊的精靈,講西陸不知怎的漂洋過海到了東陸的傳奇……

“不走了,伊爾斯太疏遠,滿眼機械叢林;海鱗民族尚武,每個人都差不多,都是鐵血的戰士;西北極夜城人倒是挺好,可是天氣冷的受不了,一年中又有十個月見不到太陽;西陸究竟是怎樣的還是個謎,那海會吃人。還是南明耀的鄉村好,有花田有人家,不擁擠不空曠,還有奶奶。”

“好好好!乖孩子!”聽到這話,老人又笑了起來,“白籬,夏潋,啊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們到底來自哪呢,看你們那麽博學,見聞那麽廣,總感覺這些地方都是你們的故鄉?我當時,還真一眼看不出,你們那麽年輕就游過世界了!”

青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也跟着笑了起來。

“沒那麽厲害,西陸到不了,我講的大部分傳說都是道聽途說的。我們啊,”他看了一眼女孩,繼續說,“其實就是南明耀人,只是小時候就開始游歷了,本來幹脆想游一輩子,最後實在走不動了就寫成書賺點小錢。但現在不一樣了,回到這裏,碰上您,我們就不想走了!”

閑言碎語中,時間很容易流逝,不知不覺入夜已深,兩人便扶着老人去休息。待到老人睡熟,那“白籬”才開口講話。

“彥,天塔那邊已經下令海鱗全境搜查我們了,不論是誰,見到我們都可以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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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不回去了,不是嗎。”

青隆只用短短數分鐘,就毀掉了整個海鱗幾十年來苦心經營的“飛馬”和“神鷹”,為的卻是救彥。因此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于是,近期他一次次地問自己是否後悔,可他內心的回答都是“不”。

“希望就在這個寧靜的小村莊安度餘生吧……能娶一個平常的民家女孩,樸素卻溫柔……只是你,本來你可以在海鱗被奉為神明……”青隆把目光投降天宇,他看到,青色的幕布上撒滿群星,像一顆顆閃爍的鑽石,熠熠發光,“村民們都很好啊……他們真的不該被卷進權和利的鬥争裏去。”

他們還清晰地記得,他們來到村莊,那些村民不問他們從何而來,不問他們是誰,便都熱情地邀請他們去茅舍做客。他們卻不敢接受,因為他倆有愧于他們所有人。

這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給青隆的感覺,像是他從前讀過的一本古書中所描繪的,一個叫桃花源的地方。這個地方不似人間,沒有錢權的争鬥,沒有利益紛争,有的只是一派安逸樸素的民風。他也擔心,他和漁人一樣,是“誤入”的,一旦走出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青隆在這個村莊,忘記了他是誰,連銳利的鋒芒都被幾乎磨平。他甚至質疑起自己,究竟是“青隆”還是“白籬”。

“但得小心左言卿。那是個狠角,當時我印象太深了,南宮氏被抄家的時候,他完全可以救南宮氏人,但是他幾乎當作沒看到一樣的,連跟這些事沒一點點關系的南宮嘉雪都沒被放過,她才四歲啊。那時候我十歲,聽到這件事我吓的都做噩夢。然後長大點之後,我又細想,左言卿如果求個情,憑他當時的地位,一句話的事,只是他說不說的問題。說了,南宮氏怎麽至于被滅族,這樣少有的忠義世家……可惜一朝覆滅,還是被同族人。”

左言卿,舊海鱗帝國太子,當今海鱗共和國總司令,前幾天剛被任命——因為前任總司令被指控為叛國。今年,左言卿二十八歲,已是他仕途的第十七度春秋,他九歲便有了實權,十四歲平步青雲,十四歲那年,海鱗革命,推翻帝制,他身為太子,支持的卻是代表共和一方的天塔……若有人問,海鱗最危險的人是誰,十個中有九個不會說是“叛國者青隆”,而會先四下張望,再壓低聲音,說“左将軍”。昔日想殺他的政敵不計其數,他卻不動聲色地将他們或同化或流放或悄無聲息地徹底抹殺……他既是個勇武的戰士,也是名權謀家。

但現在青隆與彥都失去了權利支撐,無法再與這個危險人物匹敵。他們現在都分不清自己是誰,是周游列國的冒險家,還是所謂複國之光,但如果他們能選擇,他們一定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只願成為“白籬”、“夏潋”的日子長一些,再長一些,永遠不要結束……才好。

走出拍賣場,徐笛一路上都在微笑着把玩手上的兩個盒子,他将那兩件價值不菲的物品分別裝進了一大一小兩個盒子。那盒子很普通,只一層稍厚的紅紙包裹。

他幾乎沒有參與其他人的讨論,只聽得邊上三人邊走邊侃,朝“黑市”漫步走去。黑市的人并不多,那個拍賣場甚至都沒有坐滿,有一半是空席,大概是并非誰都能肆意出入黑市的緣故。

這才是,真正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地方。

現在倒是改善了很多,從前這裏的人幾乎都是有錢有勢的貴族,**成性,紙醉金迷。來到這裏,徐笛分明嚴肅起來,将笑容和手上的盒子一并收了起來。

“這裏就真的是,誰錢多誰說了算吧。我估計我們亮身份他們都不會給臉。”高逸上下打量,如果能用衣冠斷定身份,那麽他們才是平民,那些人才是手執權柄的當權者,“我說笛子,你那麽有錢,怎麽不像他們一樣,幹脆搞一身金子做的衣服套着?”

“錢要用的刀刃上嘛。”徐笛淡然應答。

“那你剛還一扔二十萬?”

“那就是用在刀刃上的錢。”

高逸不語,而穆雅卻悄悄地笑了。她似乎明白了徐笛的目的。而且穆雅也知道,那兩樣東西是值得用二十萬買的,它們對穆雅來說沒用,她才不出手。

起先的拍賣物件還比較正常,譬如靈器、槍械,高逸甚至看中了一把軍刀,買了下來。可過了一會出現的情況,令四人不約而同地瞠目結舌。拍賣的商品已經不是物品,而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本國人,是個異域精靈。

“這什麽情況?”符驚呼,“這裏賣人?”

符的聲音并未被太多人注意,因為現場正漫天叫着價,屏幕上的數額不受控的飛漲,剛才聽到“六千”的叫價,居然幾秒內變成了“六萬”、“十六萬”。

“……靠!還賣人?以前帝制時期是賣人我知道,現在都共和了,還死性不改麽?!”徐笛不禁咒罵起來,與他儒雅的貴公子形象大相徑庭。

臺上那位主持,比先前那場拍賣的主持人更加眉飛色舞,一遍又一邊地介紹那囚籠中瑟瑟發抖的“上等品”來歷多麽不凡,又有多風華絕代:“這是來自極夜城最北端的精靈!暗夜精靈!但,這不是最特殊的,最特殊的是,她有西陸血統,是混血兒!——”

主持人特意停了一下,似乎等着價格成倍飛漲。

“多麽難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有哪一位還想加價!目前是六十七萬金!好的,那邊那位公子——”

這種措辭,聽的徐笛幾乎反胃。

“衣冠**。靠賣人來養軍隊?還好華筝有自己的財路來源。”

徐笛之所以罵得比其他任何人都兇狠都怨毒,是因為上一次,他曾在這裏贖出了煙。煙當時的價格是二十五萬金。

“這是來自極東海域上,海上國家的女孩!別看她那麽小,弱不禁風,她可是真正的海國貴族!”主持說着,撩開女孩的藍發,三道圓形雷電赫然出現,“看啊!按理說她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裏,但是——海國現在,橫生變故,廢帝、洗舊貴族、立天塔,要成立共和國!而她,就是個沒落貴族!你們或許不知,這圖标是海鱗貴族專有,有他們的本源之力!所以,如果買去做做實驗也是個好選擇!不廢話了,起價一金,開始!”

這年的徐笛僅十歲,卻随着一行混跡街頭的無業游民出入各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那些社會青年把徐笛當作靠山和經濟來源為非作歹。那時的華筝家主,徐笛的父親對他失望至極,幾乎放棄了他,正考慮着将他逐出華筝。徐笛看過也參與過太多恃強淩弱仗勢欺人的勾當,幾乎麻木,可這一次他卻深深被觸動,也看清了身邊人。

徐笛拼了命一樣的加價,看的身旁的人詫異,繼而投去戲谑的目光且歡呼鼓掌。徐笛走出拍賣場後,當即與那些人斷絕了來往。不久,自穹風家便有留言傳出,徐笛斷定就是那些失去他支持的無業游民把事情傳到了穹風家,可能還是賣去的。一怒之下,他密書他曾當同類的所有人,約他們到曾經一同劫掠過人東西的街頭拐角處,親手一一砍下他們的頭顱。

徐笛早慧,有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不過他也慶幸,他們沒有把那女孩是岐人的事也抖出去。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更多的卻不為他自己,他聲名本身就不好也就不在意再壞一些,他為的是煙。“煙”是徐笛為那個女孩起的名字,因為那女孩無論如何不願意說她姓甚名誰。也從他認識了煙,殺盡昔日“同伴”,宣布與穹風家不共戴天的那時候開始,徐笛完全變了,進軍隊、入魔協,步上正途,變成衆人信服的華筝家準家主,也震驚了他的父親。

從那個最陰暗的地方開始,他的人生軌跡轉折。不是沼澤,而是聖輝交易所黑市。

高逸默不作聲,符也被他的話沉默,現場只有加價聲還在喧嘩。

“笛子,不救麽?”高逸忽地擡頭,“你能救一次,就能救兩次。”

“可我救不了一次一次。”儒雅的貴公子輕聲說,“你聽叫價,剛經歷過戰事的華筝受不起,已經超百萬,況且他們暗倉有多少這樣的特殊商品,已經賣掉多少,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

兩人的對視,最後卻都只有化成一聲無奈的喟嘆。就在他們的眼前,那個混血的暗夜精靈被一位不知名的富豪帶走,整整三百萬金。

“祈禱她和煙一樣幸運。”符雙手合十,這句話并未說出口,而只是用了唇語,只因不想讓徐笛聽見。她從袖間抽出一張空符文,抛向空中,指尖輕點,符紙上留下了一絲絲紅線,是寫的極快所以潦草的符書,接着符文落回她手上。符一皺眉,猛地向空中一抛,新制的符文化成了碎片,碎片又裂成星星點點的閃光,最後消失。

這是錦畫家的“祈禱”。祈禱結束,符的雙瞳中被淩厲氣息占據:“看來,真的不整頓不行。”

機械室,隔絕外界一切人跡和聲音,唯有一個一襲白衣的機械師忙碌地工作,夜以繼日地試驗,卻未曾如願以償獲得成功。他只得連連搖頭。

“徐笙,怎麽樣,成不成?”式武輕而易舉地撬開了反鎖的門,根本沒有弄壞鎖,走進屋內,又原封不動的鎖上了門。

“不成不成,好象真的替代不了,也不能人造。我幾乎把所有可能成功的方案都試過了,就是不行。”機械師憂心忡忡地回答,因為沒有替代品,原物又僅剩下最後一塊了,接下來一切就都成了問題。

“最北邊才有啊……如何是好。”式武也無奈地說。

極北是極夜城的轄地,既屬別國,又荒無人煙寸草不生,氣候奇寒冰封千裏,幾乎無人敢踏進。前些年,還有人走投無路了,孤注一擲跑去了極北,少數幾個回來了便發了財,可現在,誰還會這樣孤注一擲?又有傳說,那裏生活着妖怪、精靈、巨人……大概是無稽之談,那麽冷的地方或許神仙都受不了吧?

式武掃視滿屋沒來得及收拾掉的廢棄物和失敗品,和徐笙一樣連連搖頭。

“唉……誰還會去極北?”

他們要找的那個東西,他們管它叫“血金”,組成成分不明,姑且把它當成金屬看待,但它應該不屬于金屬。血金乍看之下很像石榴石,卻是規則的雪花形,像一個技藝精湛的雕刻家的傑作,但這就是它天然的形狀。他們持有的最後一塊血金,此時正擺在徐笙的工作臺上,有一塊印章那麽大,價值連城。指甲蓋大小的一塊血金便足夠用整個聖輝交易所來交換,還有價無市。

“一人千軍萬馬計劃又有人了?這次‘一人’是誰?瀾?”

“別開玩笑了,怎麽可能。”式武道,猛烈地搖頭,“我去都不能瀾去!是覓,獵王覓,就是表妹的師父,他找到我說有個人要參加這個計劃,但不告訴我是誰,只告訴了我不是燕瀾盡管放心。”

徐笙又連連搖頭,他猜不到誰會自願以身犯險參與這種事情,只能兀自希望別是他認識的人。本身這就是個賭局,他拿他所有人生當籌碼,賭局的結果,要麽贏要麽死。

“對了,血金你有沒有研究出其他用途?”

“有,但代價太昂貴,是現在的伊爾斯,甚至以後一百兩百年內的伊爾斯都受不起的。我模拟過,用普通武器,充上混有少量血金的火藥,威力就大概是它本身是幾百倍,所謂萬箭齊發效果。如果用混有少量血金的普通金屬制成槍膛,發射普通火藥,效果比火藥混血金弱點,但是能重複利用直到那把槍報廢。名副其實的戰争金屬。”

徐笙的念力是特殊的“臆想”,模拟一個和現實一樣的環境,能在模拟環境中做一些不能直接在現實中做的事。如果粗略歸類,應該歸于幻術類念力。

“能用純血金打造武器麽?”式武問,小心翼翼地托起一旁的血金,細細端詳。仔細地看着血金表面誘人的光芒,而血金本身晶瑩剔透。

“這就恐怕不行了。血金雖硬但脆,很可能在開火過程中,自身先崩裂了——那就太危險了,自身崩毀傷到的可是自己。”

“造冷兵器呢?”

“呃……這我還真沒想過,理論應該是可行的,只是材料,還是材料問題,材料不夠。你說有個,天生不怕冷的人去帶點回來多好啊……”

而在兩人商計之時,穿着一身黑色鬥篷的青年,正高速穿梭在雪原之上,黑色帽子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隐隐看到幾絲飄到帽子外的藍發和臉上奇異的花紋。刺骨的風侵襲他單薄的衣襟,獵獵作響。而這人卻像不知寒冷不覺疲倦一般,輕輕點地,就淩空劃出極遠的距離,軌跡呈一道道弧線。逆着風,目标直指極夜城最北端。

他的嘴角始終挂着自信的笑容——純正血統的岐人,自然不懼嚴寒,他們本身就從寒冰中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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