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 24
如果說高三的畢業生像一夕入夏的葉子， 潑上濃郁的墨綠。那麽高二的他們就像幼嫩的青芽，開始長出脈絡硬朗的紋理。
翻過了三月，溫暖踏着春風而來， 萬物褪去了冬衣， 精神抖擻地散發着盎然春意。
芮燦跌跌撞撞籌備了一年， 再次報名今年的數學聯賽， 之後便是緊鑼密鼓地日夜訓練，甚至還參加了學校組織的培訓課， 寥寥無幾的周末時光也被剝削成碎片。
坐在教室裏的她，望着窗外栖在枝頭聒噪的麻雀，仿佛一個勁兒慫恿她出去。最近也确實很久沒有同曉筱他們痛快地浪了，甚至連陸堯這段時間一到周末就溜得沒影，也不知道背着他們在偷偷幹嘛。
耳旁祁老師的聲音從很遠處傳來， 愈來愈清晰，芮燦被身旁的李勳推了下胳膊， 猛然回神，發現全年級的學霸都在看着她，講臺上的祁老師溫和地重複：“芮燦，上來做做這題。”
“噢噢， 好的。”芮燦連聲答應， 慌忙地走上講臺，面對滿黑板的競賽題，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握緊粉筆開始專注解答。
中午下課後， 芮燦朝身旁的李勳道：“剛才謝謝提醒。”
“小事。”李勳擺擺手， 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紅着臉開口問， “你中午……”
芮燦正聽着，結果兜裏手機響了，和他道了聲“抱歉”，走到一旁接通。
“小燦，出事了！”
李曉筱在那頭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一串，她聽後失魂落魄地挂斷電話，匆促與李勳道別，一路小跑着離開，甚至都忘了她還未聽李勳講完話。
李勳站在教室門口，看着她腳步紊亂的背影，直到消失才轉身離開。
芮燦火急火燎趕到步行街的入口，望見李曉筱正站在前面沖她招手。
“你聽誰說的？”芮燦走近，第一句就詢問消息來源。
“謝梓盈。我跟她一個舞蹈社的，今早去練舞時碰見她，就随口聊了幾句。她莫名其妙向我打探你和陸堯關系，我還一頭霧水，結果她陰陽怪氣地說’誰也得不到陸堯‘，我好奇心泛濫啊，然後套她話，這一套就懵逼了。
她說陸堯在準備出國，我當時立馬吼回去了，義正言辭地告訴她這不可能，可瞧她自信滿滿不像胡說，便讓她說清楚，才知道她和陸堯最近都在同一個雅思培訓班上課。”李曉筱一鼓作氣說完，随即滿腹疑惑地問，“陸堯為什麽要出國？還有你和他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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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燦來的路上早已失了方寸，聽她說這番話，心裏更是堵得慌，甚至僥幸抱有一絲希望：“學雅思也不見得會出國啊，他什麽都沒說過。”
是啊，他什麽都沒提過，這麽大的事情不可能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從來不會對自己有任何隐瞞。芮燦越想越亂，回憶起最近他反常的行為，以及開學初兩人便利店的那晚談話，她不由漸漸相信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李曉筱見她六神無主的模樣，知道對她沖擊不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卻一聲不響地準備離開，幸虧自己比芮燦理智，出言安慰道：“我問了阿恒，他倆現在還在網吧，走，我們一起去找他問清楚。”
李曉筱拽她的衣袖，沒拽動。回頭看她，卻是一副眼眶通紅随時要哭的樣子，心裏不禁閃過謝梓盈那句欠抽的話。她摸不透芮燦到底是何想法，但能感受到芮燦在下意識抗拒面對。
網吧的偏僻處，兩個大男孩挨一起在玩魔獸，陸堯正打得激烈，無心分神，便吩咐趙宇恒：“我包裏有錢，替我去買瓶水。”
“好嘞，正好我也餓了。”趙宇恒喜滋滋地去翻他包，結果錢沒掏着，被不小心露出來的書角驚到了，要知道他的包裏那是從未放過一本書的，伸手去翻時問道：“你何時想不開要做好學生了？”
陸堯聞言朝他瞥了一眼，還沒來得及阻止，趙宇恒已經将書整本取了出來，他瞪大眼睛盯着封皮，看看陸堯又看看書，來回幾次才敢确定手裏拿的竟然是本雅思考級資料。
“陸哥，你這是……”趙宇恒面露疑惑。
陸堯往椅背一靠，也不管屏幕上厮殺激烈的戰況，語氣平靜地回他：“我打算出國。”
“有志氣！”趙宇恒朝他豎起大拇指，又問，“還有一年半時間，幹嘛這麽早準備？”
陸堯看了他一眼：“今年就走。”
“！！！”趙宇恒被這一重磅消息徹底轟得找不到北，臉上笑容垮了一半，難看至極。
陸堯從他手裏抽出書，重新塞進包內，叮囑道：“別告訴小燦，她還不知道。”
“誰說她不知道！”一道清脆的聲音在布簾外響起。
他倆齊齊扭頭，看見李曉筱霸氣地一掀門簾，身後還跟着一臉委屈的芮燦。
咖啡館的角落，男孩和女孩各坐一方，對峙的氣氛格外緊張。
趙宇恒怕挨揍，趕緊為自己洗脫，舉手小聲解釋：“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也是剛剛……”
“問你了麽？”李曉筱雙手抱臂怼回去。
趙宇恒乖乖閉嘴，縮到後面小心翼翼地呼吸。
陸堯也知今日是躲不過去了，沒藏着掖着，向他們如實坦白，可眼睛卻看向始終耷拉着腦袋的芮燦：“小夥伴們，對不住。我也沒打算一直隐瞞，只是沒找到合适的機會開口。今天既然都知道了，我索性交代清楚，大概這學期結束就要出國了，大家也別太沮喪，該玩玩，該聯系聯系，墨爾本也就3小時時差，11小時飛程，一個電話随傳随到。”
他說得風淡雲輕，依舊吊兒郎當的口吻，将出國說得跟去度假似的，但大家心裏都明白，度假能有歸期，可出國讀書還真有幾分懸了。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出去耍幾年還得回來，畢竟國外沒我愛吃的小籠包，對不？都別喪着臉，搞得我慷慨就義身先士卒似的。”
芮燦“撲哧”一聲笑出來，她明明心裏很難受，但聽到他一連串的成語往外冒，也不管用得對不對，先忍不住笑出聲。
陸堯見她笑了，終于松一口氣，可自己心裏頭卻特別煎熬，因為別人不知道，他卻清楚，何時能回來他也無法定個期限。
“陸哥，你走了以後就沒人帶我打副本了。”趙宇恒委屈巴巴道。
“出息！”李曉筱嫌棄地白了他一眼，随後問陸堯，“家裏安排的？”
芮燦的目光投向對面，見他笑容斂了幾分，點點頭算是回答。她心裏便猜到七八，叔叔阿姨的離婚估計是再所難免了。
“還早吶，這幾個月，咱們就好吃好喝浪着，真到離開那一天再說。”陸堯攬過趙宇恒的肩頭，笑着安慰。
芮燦知道，也清楚現在心裏最不好受的估計是他自己。幾個月眨眼即逝，她恨不得時間掰成兩瓣用，哪裏還有餘地留給傷感和遺憾，一拍桌子起立，鼓舞士氣道：“走，下午去游樂場玩！”
其餘三人突然擡頭看她，繼而又看看彼此皆笑了。
人聲鼎沸的游樂園裏，陸堯抱着燈柱，任由他們仨兒威逼利誘、拖拉硬拽，就是死活不撒手，拼命搖頭抗拒：“我不去，我不玩過山車，我恐高啊啊啊！你們這些沒良心的，是不是人啊！小燦救命……”
一個糊了滿嘴巧克力的小朋友舉着冰淇淋，被媽媽牽着從他們跟前路過，愣愣地瞧向這邊，随後被陸堯猙獰的面容吓哭，噘起嘴巴大喊：“媽媽，要抱抱！”
陸堯：“……”
“怕什麽，人生難得有這麽一次體驗，你就老老實實獻給我們吧。”芮燦不厚道地笑了。
“獻啥玩意？”
“初體驗！ ”
話剛落音，旁邊賣爆米花的車棚內傳來張震岳那首《愛的初體驗》，陸堯臉色都黑透了，垂死掙紮中手一滑，就被他們幾個趁機拖上了過山車。
這麽大只的陸堯蜷在過山車內，四肢哆嗦着在咬指甲，嘴裏不停碎碎念：“燦吶，這安全帶牢固嗎？我們是不是先買份保險？我還沒來得及寫遺書啊！放我出去啊……”
芮燦瞧他那副慫樣，抿緊唇縫憋着笑，眼淚都快溢出來了，想想還是伸手覆上他顫抖的手背，哄道：“別怕，有我在。”
陸堯聽見這話，頭也不暈了，手也不抖了，側臉看向身邊的人。恰逢過山車啓動，緩緩傾斜上坡，他的視野裏只有芮燦彎着月牙的眼睛，兩頰露出迷人的酒窩，漂亮又溫柔。他內心的恐懼漸漸淡了，随後面帶笑容轉頭直視前方，卻發現腳下是不着邊際的深淵，雙眼倏然瞪大，驚恐地放聲嚎叫，一聲“媽呀”甚至沒來得及随他墜落，挂在最高點響徹天際。
“哈哈哈……”從過山車下來後，芮燦一直握着工作人員抓拍的照片笑得花枝亂顫，又看了眼面如死灰扶着樹在耍小脾氣的陸堯，覺得十分可愛。
“陸堯你可真行，一路聽你高分貝鬼叫，耳朵都快聾了。”李曉筱忍不住吐槽。
一直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當衆行兇的陸堯，兩眼直放飛刀控訴：“你們這是施虐行為！”
趙宇恒看不下去了，插嘴一句：“陸哥，坐你前面的小孩都沒你慫，人家沒玩哭但被你吓哭了。”
“你哪一邊的？”
“我當然……”趙宇恒剛習慣性地附和，但求生本能讓他及時改口，“對不住，這次我站曉筱和小燦。”
陸堯想拍死這個慫包。
後來，他們幾個去玩碰碰車，陸堯摩拳擦掌地下了場地，虐得三個人最後扶着腰爬出車子，唯獨他一臉春風得意走出來的，并自認為報了過山車之仇。
越靠近主道游客越多，陸堯買了一只粉色氫氣球栓在芮燦的書包上，引得她回頭好奇問道：“你幹嘛給我買這個？我不需要。”
“我需要。”陸堯目光打量她的身高，伸手拽了下繩子解釋，“你太矮，擠在人堆裏容易丢，這樣比較保險。”
芮燦：“……”
她怕自己忍不住揍他，堵氣地朝前走，結果沒注意，差點撞上迎面走來的小朋友，幸虧被人及時拽住，這才虛驚一場。
“芮燦，你能睜着眼睛好好走路嗎？”陸堯松開她的書包帶子，沒忍住吼道。
芮燦極少聽到他連名帶姓地叫自己，除非生氣了，而且是超級認真的那種。她知道自己理虧，小聲嘀咕：“我不是故意的。”
陸堯也意識到自己語氣重了，見她委屈的模樣又有些自責，然後将手伸過去：“看路。”
芮燦突然被他牽住，兩個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一大一小，她愣了一下，擡頭看見他線條幹淨的下颌，神情自然，目光落到那只筋骨清晰的手臂，鬼使神差地微微用力握緊。
陸堯感受到她的回應，心髒開始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動。
他倆走在熙熙攘攘的游客中，夕陽的餘晖灑在他們身上，蒙上一層淡淡的光澤。芮燦心底亦被這份耀眼的光芒籠罩，她看着前面互相打鬧的兩人，暫忘了知曉分離在即的過去，也暫忘了身旁人終将松手的未來，只甜蜜地享受這個瞬間，貪心它能無限延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