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0
第二天一早， 芮燦收拾好行李乘地鐵回家，出站後便轉乘公交，坐在後面的單人座位， 望着窗外。
又到一站停下， 上來幾個穿着二中校服的學生， 背着書包一臉笑容地交談。芮燦忍不住投去目光， 過去的一幕幕又再次湧現，這輛公交曾經載過她、阿堯、曉筱和阿恒的青蔥歲月， 有人上車也有人下車，而他們的笑容卻萦繞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芮燦望着活潑恣意的他們，倏然一笑，原來自己已經工作了，可感覺一切都仿佛還是昨天， 他們幾個站在過道裏嬉笑打鬧，一晃眼竟然過去好久了。
公交停在熟悉的巷口， 芮燦提着行李箱下車，獨自沿着斜坡緩緩走在巷道裏。這條她與陸堯曾經走過無數遍的巷子，現如今也習慣一個人沉默無言地路過。
她用鑰匙打開大門，剛踏入院子就望見有人從屋內出來， 她驚喜地喊道：“爸。”
“你怎麽大清早就回來了， 回來之前打個電話我開車去接你啊。”芮臻寵溺地責備。
芮燦将行李箱遞給他，細聲撒嬌道：“這不是怕來回折騰嘛，看看我多懂事。媽呢？”
“去菜市場買菜了。”芮臻将行李箱提進屋，解釋道， “知道你今天要回來， 特地去給你買牛肉，打算鹵給你吃。”
芮燦聽後心裏一暖， 兩眼彎成一道細縫。
“早飯吃過了沒。”芮臻問。
“嗯，在學校食堂吃的。”芮燦将靴子脫了，換上棉拖進屋。
“曹老頭舍得放你回來了？”
芮燦笑出聲：“爸，人家好歹也是我教授，您這樣稱呼不太妥吧。”
“沒事，我都叫了這麽多年了。”芮臻擺擺手。
“那我先上樓放行李，順便換身衣服。”
“我幫你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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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燦躲開道：“不用，這點力氣我還是有的。”
“行，爸爸給你倒杯牛奶，你待會兒下來喝。”
“嗯嗯。”芮燦拎起行李箱“咚咚咚”踩着臺階上樓。
芮燦推開房門，陽臺門窗都是敞開的，屋子裏明亮整潔，床上的被子已然換成了厚的。
她換了身居家服，将大衣用衣架撐住，随後走向陽臺挂在房檐懸挂的橫欄上，低頭時餘光瞥見腳邊一整排綠植，有的已經枯黃，倒是那盆魚缸種植的綠蘿依然長勢旺盛。
芮燦撐着沙發随意坐下，望向那裝滿泥土的花頸玻璃缸，想起高三那年，她從西安回來，結果發現陸堯給她買的兩條金魚沒了，母親告訴她是熱死的，她還抱着空魚缸哭了好久。因為她知道以後再沒任何理由繼續向那個空號發送短信，陸堯曾經的叮囑也失去了意義。
她靠在沙發裏，眯眼曬了會兒太陽，這片小小天地曾經擠過兩個少年，沒事就窩在裏頭各自看漫畫或者打游戲，而當時風靡全國的游戲已成了江湖傳說，曾經摯愛的漫畫與小說也都束之高閣。
靜靜坐了片刻，芮燦起身回屋卻望見隔壁房間走出一人，猛然吓了一跳。
“程阿姨？”芮燦看清女人昳麗的側臉，驚訝喊出聲，甚至不敢置信地眨眼反複确認。
程慧茹本打算将一些發黴的東西拿到陽臺上曬，結果聽見聲音轉頭，驚喜笑道：“小燦，你回來啦。”
芮燦傻愣愣地點頭，面色仍然迷茫，但心裏卻隐隐生出期待，迫不及待地張口詢問：“阿姨，阿堯回來了嗎？”
程慧茹看向她，目光溫柔：“沒，這次回來因為公司臨時派遣，出差一個月就回墨爾本。”
芮燦眼底的期待轉瞬即逝，程慧茹看在眼裏，知道他倆感情一直很深，但不知為何後來又斷了聯系，她心裏仍然喜歡芮燦，笑着邀請：“小燦，過來幫我收拾一下？我們好久沒見，過來聊聊。”
“嗯，好。”芮燦一口答應。
這是她時隔八年多再次踏入陸堯的房間，屋子裏灰塵氣息很重，原本罩着家具的白布都被掀開，程慧茹正彎腰在搬地毯上的書。
芮燦瞧見了快步上前，接過她手裏的一摞書塞進身旁的櫃子裏。
“他走時屋子都沒怎麽收拾，帶走的東西也少，我整理時發現他高中的書基本都是嶄新的。”程慧茹笑着搖頭，“當初實在玩心太重了，如果有現在半點認真，讀預科時也不至于那麽辛苦。”
“他現在怎麽樣了？”芮燦看了眼課本封面龍飛鳳舞的簽名，忍不住問道。
“讀了建築學，今年已經博三。”
芮燦吃驚地扭頭看她，重複道：“建築學？”
她的心突地“怦怦”直跳。
“嗯，當初選專業時跟他吵了很久，最後拗不過他，就随他喜歡了。”程慧茹原本是希望他學金融方面，結果他一聲不吭填了建築學，後來見他一門心思往裏面鑽也就釋然了。
芮燦的內心閃過無數念頭，他報了建築學？跟自己有關嗎？她不敢有過分的想象，甚至不敢開口多問。
“我問過他為何一定要學建築，你猜他怎麽說？他竟然回我：’聽說學建築的可以環游世界。‘你不知道當時聽到這個理由，我氣得哭笑不得。”
芮燦身體一怔，手垂落時不小心撞掉了櫥窗上擺放的科比手辦，砸在地上翻了個跟頭又滾入床底。
她意識到自己有些晃神，連忙邊道歉邊彎腰去撿，卻被程慧茹攔住：“沒事，我來撿。”
于是芮燦站定了腳步，目光歉意地望着她蹲下身子，伸手去夠床底下的東西。
程慧茹摸索一番觸到人偶，抓住後想将手伸出來，又意外碰到旁邊凸起的某物，她好奇地俯下身子去看，發現是很大的四方形，實在因為光線太弱，只得拖拽出來。是個平扁的紙盒，上面落了厚厚一層灰。
她用抹布擦拭了幾下，那紙盒才顯出原來的模樣。純黑色的盒身上，是用粉色顏料寫了幾個大字，芮燦與程慧茹看清時皆是一愣。
上面粗斜的字體是出自陸堯之手——致：芮燦
落款竟是2008年8月1日。
站在一旁的芮燦像窺見陸堯某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心髒不受控制地跳動，她難以置信地盯着盒子，可除了那三個字她再也無從獲取更多信息。
程慧茹看見那一行字時，又觀察芮燦的反應，多多少少能揣測他們的過去，以及兩人對彼此不同程度的在乎。
她佯裝毫不知情，将手裏的紙盒遞給芮燦：“看來是阿堯送你的生日禮物，沒來得及送出去。”
“阿姨……”
“收下吧，也是他一片心意。”程慧茹道。
芮燦顫着手接過，她想起最後一次和陸堯在陽臺的對話。他送的那根頭繩被自己嫌棄了半天，央求着生日那天必須再送一份，她當時真的相信他送的只是頭繩，可他明明什麽都沒說。
太多疑惑堆積在她的心裏，根本無從下手。芮燦強忍着想拆開的好奇心，将紙盒擱在櫃子上，繼續幫阿姨整理東西，可一雙眼睛時不時偷瞄一眼它。
從陸堯家離開時，程慧茹送給她一份蛋糕，芮燦匆忙道別後立即回家，将蛋糕擱在餐桌上，就直接奔回樓上，不管不顧地盤腿坐在地毯上。
她深吸了一口氣平複狂跳的心髒，然後緩緩打開紙盒，從裏面抽出一本素白的繪冊。封皮上還沾了些許顏料，她順着螺紋活頁夾翻開封面，裏頭竟然是彩色手繪，她看到第一張圖時眼淚撲簌一下滾落，迅速連翻了好幾頁，發現畫的都是同一人時，她早已熱淚盈眶。
第一頁：上課時，她紮着辮子的後腦勺。
第二頁：她披散頭發對着風扇眯眼，張着大嘴。
第三頁：她捧着西瓜盤腿坐在地板上沖他笑。
第四頁：她臉上被畫成貓臉趴在書桌前睡覺。
第五頁：她坐在車窗前，回眸時一臉明媚地在笑。
……
直到芮燦翻到最後一頁，突然怔住，原本已經紅透的雙眼，看到這一張時眼睫上挂着淚珠，臉頰倏地變得紅彤彤。畫面上有個女孩，烏發撥到肩膀，側着身子半裸地站在陽光底下，雙手背到身後在解內衣，整個人的全身都泛着朦胧柔軟的光澤，閃閃發光。
芮燦記得這是他從加州回來那天，自己也剛從覃大集訓結束回家，正想換身幹淨的居家服，卻意外被他撞見，當時自己還極為憤怒地朝他丢過拖鞋。
她翻着一幅幅畫，仿佛看到那段時間的陸堯每個白天趴在桌上睡覺，卻又在每個深夜默默躲房間裏認真繪畫。他筆下的自己美好又觸不可及，每一筆像在描繪他對自己深切的歡喜。她看着畫卻像是在讀陸堯對自己的告白，平日裏那麽喜歡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男孩卻在說真話時選擇用如此腼腆羞澀的方式。
她感動驚喜之餘又開始恨陸堯，恨他為何當初不早點将這份禮物送給自己，又恨自己的瞻前顧後，沒有早日向他袒露自己的心思。
可知道了又如何，那時候的他們對于未來根本沒有方向，他面臨家庭破碎，出國留學，根本不是相互喜歡就能挽留彼此注定錯開的腳步。
芮燦抱着一本只字未留的畫冊，卻哭得眼淚一直流。她慌張地從包裏掏出手機，翻開通訊錄，可發現标注為“阿堯”的號碼早已是空號時，手又頓住，随後繼續往下翻了幾頁，撥了出去。
電話響了兩聲就接通了，那頭傳來萬分動聽的聲音：“燦吶，想我了？”
芮燦淚眼婆娑地喊道：“曉筱，我喜歡陸堯，一直都喜歡。我真傻，我要去找他，找到他我要告訴他’我想他‘，嗚……”
比知道彼此心意後分開更令人遺憾的是，我們相互喜歡，卻誤以為只是各自暗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