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奴隸
顏千言依稀記得墨君的寝殿所在,便為傅默指了路。
他背後的烙印已經凝結,不再感到疼痛——比記憶中快了太多。
“記憶中,我被烙印後,在柴房趴了三天三夜沒能爬起來,後來傷口感染惡化了。”顏千言一邊說着,一邊擡手指了下前方,“前面便是。”
傅默淡淡地“嗯”了一聲,邊走邊問:“後來呢?”
“什麽?”顏千言挑了下眉,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問的什麽。
傅默只好說得更清楚些:“你的傷口感染惡化了,然後呢?”
“然後……不記得了啊。”顏千言無奈地聳了下肩,“大概是死了吧。”
這句話,他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了出來,說完,自己覺得很好笑,忍不住牽了下唇角,身旁的傅默卻笑不出來。
一天之內,從一國的皇子,到敵國的質子,再到任人擺布的奴隸。看着就很脆弱的身體遭到摧殘不說,還當衆裸|露,精神也一定遭受了重創。
可顏千言非但沒有抑郁,反而把自己的經歷當成笑話來說,到底是真不在意,還是想借此轉移注意力?
這樣想着,傅默一把抓住顏千言的手腕,後者腳步一頓,疑惑地回頭。
“千言,你是我的禦妖,在我面前,你大可以放心卸下一切僞裝。”傅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顏千言,認真道,“我說過,無論你的記憶是好是壞,無論你這個人是善是惡,我都接受,都不會放手。”
顏千言愣愣地和他對視,忽然低下頭,發出一聲輕笑:“千年之前,若是有人能對我說這些話,該有多好。”他說着,輕輕推開傅默,率先朝墨君的寝殿走去。
僞裝麽?
他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殿門,唇角揚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帶着些許自嘲。
——我也想卸下一切僞裝,可,我現在表現出的這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僞裝,連我自己都分不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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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千言走到寝殿前,被門口的侍衛一把攔下。
他腳步一頓,面對侍衛的質問不發一言,耐心等傅默追上他,出現在他身旁。
看到傅默擡起來扶在顏千言腰上的那只手,侍衛自覺地朝兩邊退去,讓出路來。于是,傅默拉開門,輕聲道:“進去吧。”
顏千言踏進寝殿,徑直走到床邊坐下。身為人的他,身子實在太過脆弱,沒走幾步路便渾身酸痛、疲憊不堪。
他身上還披着墨君的龍袍,也只披着這麽條單薄的袍子。
這袍子不知是用什麽材質制作而成,很滑。他稍一擡手,黑色的龍袍便從他身上滑落,鋪在了鑲嵌着金絲的奢華被單上。
他赤|裸的身子放松後仰,倒在床上,長長地舒了口氣。傅默走到床邊,低頭凝視他的臉,皺眉:“你背後的傷……”
“早就不痛了。”顏千言打斷他,在床上躺了片刻後,掙紮着坐起來,掀開被子鑽進去,在被子裏蜷縮成一團,舒服地眯起了眼,“想不到我竟有機會睡敵國君主的床。”
傅默沉默着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拽起被子的一角,驀地掀開。
感受到冷風的侵蝕,顏千言的身子一縮,雙臂交叉環胸,詫異地看他一眼:“你作甚?我累了,別打擾我休息。”
傅默不言,直接動手,将顏千言的身子翻過去,露出他的後背——在後腰偏右的位置,一個清晰的烙印,新生的肌膚凸了出來,即便不用眼看,只用手摸,也能清楚地勾勒出烙印的輪廓。
奢華的被子之下,床單之上鋪着一層動物的毛皮,雪白的絨毛看着就很柔軟,不知出自什麽動物。顏千言一只手按在毛皮上,絨毛從他的指縫間鑽出來,癢癢的。
他感受着傅默的手指在他的烙印處輕輕劃過,按在毛毯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卻始終沒有說出半句反抗的話,更沒有轉身阻止傅默的行為。
“看來是真的好了。”傅默檢查完顏千言的傷勢,替他蓋好被子,語氣十分平靜,眉頭卻依然緊鎖:“你在回憶裏受的傷,不會真的傷害到你,可你感受到的疼痛都是真實的,若是這樣的疼痛來得太過頻繁,很可能會對你造成精神上的損傷,讓你在回憶裏越陷越深,甚至同一件事重複經歷多次而不自知。”
顏千言翻了個身,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只留半個腦袋和幾根手指在外面,沉默着和傅默對視了一會兒,忽然道:“傅默,你知道麽?人總是高估自己的底線,低估自己的适應性。”
傅默疑惑地挑了下眉,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起這個,便沒有回應。
于是顏千言接着說:“來墨國之前,我下定決心,寧死也不給別人當奴隸。真的,我不怕死,也不怕疼,抹一下脖子的事麽,我做得到。可結果呢?”他嗤笑,“原來,當奴隸,也不過如此。”
傅默微微抿唇,欲言又止——你若是一開始便是奴隸,那也罷了。貴為皇子,一朝淪落為奴,這落差,所承受的壓力,也只有你自己知曉了吧。
仔細一想,禦妖這身份,其實也和奴隸差不多。做人當奴隸,好不容易做了妖,竟也只能為他人所驅使。
傅默暗暗嘆了口氣,在床沿坐下,一只手覆上顏千言抓在被沿上的手指:“我說不會再讓你遭受半點傷害,便不會食言。身上多個烙印罷了,代表不了什麽,只要我附着墨君的身,誰能動你分毫?”
顏千言笑了笑:“說得倒是不錯,可,倘若你真霸占着墨君的身子不走,我又該如何找回自己的記憶?墨君性情暴虐,與你天差地別。你上了他的身,豈不是要将我的過去徹底推翻重演?”
“那倒不至于。”傅默說着,唇角不太明顯地牽了一下,“我既能上墨君的身,那他一定不是你回憶裏的重點,至少,不是那個讓你耿耿于懷,不惜化作厲鬼的人——那個人,才是你最想找回的記憶罷?”
顏千言看着傅默的唇角一陣失神,不确定剛才昙花一現的笑是不是他的錯覺。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試探着詢問:“所以,我該怎麽做?”
“想怎麽做,便怎麽做——這是你的回憶,沒有人比你更清楚該怎麽做。”傅默說着,擡手遮住顏千言的眼睛,放輕了聲音,“睡吧。這一頁,算是翻過去了。你好好睡上一覺,再醒來時,又是另一個劫難。”
顏千言微微皺眉,想要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還沒來得及問出口,腦袋一陣接着一陣地昏沉,意識越來越遙遠,最終陷入黑暗。
在回憶裏睡着,會做夢麽?
答案是——會。
在夢裏,顏千言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清楚地目睹了自己被顏國送入墨國,淪落為奴的全過程。
明明是一段黑暗的過去,可不知為何,他竟有些欣賞那時的自己——無論心裏承受着多大的痛苦,表面上都不卑不亢。明明尊嚴被踐踏得支離破碎,依然倔強地揚着頭,維持着身為皇子的高傲。
從這段真正的回憶中醒來,顏千言睜開雙眼,視線漸漸清晰,入眼是開得正豔的牡丹花,而他正蹲在花前,手裏拿着一個水壺,似在給花澆水。
他有些茫然地站起身,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淺藍色的長袍上繡着深藍色的花紋,對于奴隸來說,這衣服的質量算是不錯了。
這裏是哪兒?傅默在哪兒?
顏千言把水壺放到一旁的木桌上,想要環顧四周尋找傅默的身影。然而,才剛轉了個頭,耳邊便響起太監尖銳的嗓音:“長公主駕到——”
作者有話要說:
弱弱地求個評論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