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權謀
顏千言哭起來沒有聲音。
傅默任由他在自己懷裏哭了一會兒,忽然将他整個人橫抱起來。
“呃?”顏千言訝異地擡眸看他,本能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襟,以防自己摔下去,“怎麽?今晚又要讓我與你同睡?”
“不然呢?”傅默淡淡地瞥他一眼,“難道你想回自己的房間睡?”——想也知道他自己的房間環境有多差。
然而,顏千言發出一聲嗤笑:“想多了,奴隸沒有自己的房間。”
傅默欲言又止,不再多言。
進入顏千言的回憶前,他甚至不知道何為皇室,何為質子,何為奴隸。所以,顏千言曾經遭遇的一切,都是他無法想象的。
但是,身為禦從的主人,只要他願意,便能從顏千言心底窺見他的一切——他所知道的一切,他所經歷的一切。
通過顏千言的眼睛感受到他當時的絕望,看到他此刻的眼淚,傅默非但不覺得軟弱,反而從心底裏敬佩着他的堅強。
身為人時的顏千言,身體确實不強,甚至比一般人還要差些——體力也好,體質也好,都不甚如意。
敵國上下,上至皇室,下至奴仆,見到他,都想折磨他、羞辱他。一次又一次的絕望,卻終究沒能擊敗他——他依然堅強地活着。
——直到被食人花撕裂吞噬。
他并沒有死在墨國,而是死在了荒郊野嶺。
究竟是為什麽?
傅默一路思考着,想把顏千言抱回墨君的寝宮,然而,回過神時,竟還在花園裏轉悠——四周的景色有些眼熟,似乎已路過不下三次。
呵,還真像傳說中的鬼打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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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顏千言的回憶裏,鬼是不存在的,走不出這裏只有一個解釋——這裏還有顏千言想要回憶起,卻沒能回憶起來的人或事。
顏千言并不愚笨,無需傅默解釋,便自己知曉了一切,發出低笑:“放我下來。”
他的眼淚已幹,傅默遲疑片刻,依言将他放下。
顏千言微微揚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後,忽然轉身,狠狠推了傅默一把,然後在他不敢置信的視線裏,微笑道:“接下來的事,請讓我一個人解決。”
随着這句話,傅默身後出現了一個黑洞。
“千……”一個“言”字尚未出口,整個人便被黑洞吞噬,又一次被這個回憶構築的世界排除到邊緣地帶。
這家夥,居然已經能操控自己的回憶了?
傅默閉上眼睛,嗤笑一聲——厲鬼成妖,果然都非同尋常。
把傅默送走後,顏千言臉上的微笑頃刻間如潮水般褪去。他面無表情地看着不遠處的一棵樹,半晌才再次開口:“出來罷。”
話音剛落,一個纖長的身影從樹後走出,她雙臂交叉背倚着樹,姿态悠閑地開口:“還活着呢?顏國七皇子。”
那人明明是個少女,卻穿着男人穿的衣袍,華貴的紫色長袍上繡着銀色的花紋,流光溢彩。
她一頭垂腰長發被一根雪白的絲帶随意地系于腦後,容顏與墨君有三分相似,卻有着墨君所沒有的柔和與英氣——是的,柔和與英氣,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竟在少女身上和諧地交融在一起。
顏千言沉默着與她對視,忽然擡手按上自己的胸口——隐隐作痛中,夾雜着一絲悸動。
墨國第七公主——墨鈴。
心裏清楚地知道她是誰,嘴上卻還是平靜地詢問:“請問您是?”
墨鈴依然雙臂交叉背倚着樹,舉手投足間盡顯與她性別與年齡不符的豪邁。她的臉上極少出現別的表情,此刻也是波瀾不驚地回應:“本公主是誰,你無需知曉。”
顏千言無奈一笑:“好。”
“不過,我倒是很想知道……”墨鈴忽然挑了下眉,稍稍站直身子,“你是怎麽慫恿我父皇下令處死長公主的?”
顏千言聞言一愣,臉上全是茫然——什麽?
大腦忽然一陣刺痛,幾個模糊的片段從眼前掠過——就在他被墨鈴救下幾個月後,墨君下令處死了長公主。
在這幾個月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回憶起這件事的顏千言,自嘲地笑着,擡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您在說什麽啊……墨君視我為草芥,我連接近他的機會都沒有,又如何能慫恿他親手處死自己的皇妹?”
“哦,那我換個問法。”墨鈴依舊波瀾不驚,“我父皇為何要處死長公主?這之中,你做了什麽?”
顏千言沉默着放下了遮擋眼睛的手,回想起千年之前,自己對這個問題的回應,猶豫許久,終是一字不差地說出了同樣的話:“殿下認為,我做了什麽?”
“正因為不知道,我才要問你。”墨鈴的反應也同當年一模一樣,“本公主不善權謀,身邊缺了個謀士,不知你是否能成為那個我尋覓許久之人?”
顏千言笑了笑,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回答,同時是她這兩個問題的答案,便道:“長公主為人荒淫,極易見色起意,尤其是貌美而又毫無防備的男人。太子殿下英俊灑脫,喜飲酒,多次半夜飲至不省人事,酒後亂性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那如果——喝醉的太子殿下,衣袍半褪地出現在長公主床上,會如何?”
聽完這段話,墨鈴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慌忙用手去撫平,然後發出一聲冷笑:“你一個奴隸,近不了太子的身,又如何能将他送去長公主的床上?”
顏千言又是一笑:“就算我近得了太子的身,殿下認為,以我的力氣,扛得動太子?更不用說,太子是習武之人,我貿然接近,豈不尋死?”
“那……”
“是二殿下。”顏千言痛快地說出了答案,然後看着墨鈴不敢置信的神情,平靜地解釋道,“太子出事,誰獲利最大?自然是二殿下。此事之前,二殿下陷害太子殿下也不是一回兩回。”
墨鈴微微皺眉:“所以,你只需向二皇子提供方案,接下來,一切順理成章——為了維護皇家榮譽,父皇不得不殺人滅口,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了長公主。廢黜太子估計也是早晚之事。”她抿了下唇,“可我還是不懂,你是如何接近二皇子的?”
“我接近不了,自有人能接近。”顏千言回答,“皇宮上下,遍布所有皇子的眼線,而我,只需從中找出二皇子的眼線,将方案提供給他,讓他代為轉告,便可。”
“呵,既是眼線,又怎會輕易被你覺察?”
“這有何難?”顏千言嘴上說得輕松,心裏卻忍不住自嘲一笑,“我若想暗中對二皇子不利,自會有人來殺我滅口,那個殺我之人,可不就是二皇子的眼線?”
“……”
墨鈴無語地看了顏千言一會兒,再次開口時,語氣裏多了一絲威脅:“你就不怕我把你方才說的這些公之于衆?這些事,若被第二個人知曉,你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顏千言神色坦然,絲毫不受威脅,平靜地回應:“那我一定會在死前,将殿下想拉攏謀士之事公之于衆。身為公主卻想參與皇位之争,這事若是被墨君或二皇子知曉,您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