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江洺休假結束後的第一天就趕上了值班。
早上到辦公室,他閑來無事地看了一眼牆上的排班表,上周休了七天,回來得把夜班補上,所以這周他有兩天都值班......
周一,周六。
昨天怎麽就忘了給同事打電話問一下這事兒,陸焜早上走的時候還說晚上找他吃飯,這回好了,毛都沒有。
上午沒什麽活,張大隊也有事沒來,所以一隊的人都相對比較松散,江洺的辦公室擠了一屋人,聊天,吹牛逼,打盹。
有時候江洺也覺得挺無奈,辦公室都是一人一間,或者兩人一間,可那幫人有事兒沒事兒都愛往他這屋湊,搞得他自己都沒地兒坐,就像此刻,他只能虛虛地搭着桌邊一角坐着,腿都麻了。
“水哥,我給你念首詩啊。”
黃禹手裏攥着張白紙,上面零星寫着幾個他的狗爬字,他咳咳兩聲清了下嗓子,開始朗讀起來:“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
他右手比劃着,聲情并茂的樣子,調門起的也高,可馬上就沒了後文。
一屋子人,除了睡覺的,全都看着黃禹,一時間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江洺算是比較清醒的一個,他盯着黃禹肥嘟嘟的臉,問:“完了?”
黃禹點點頭,臉頰的肉還顫了兩下,“完了。”
江洺笑着“切”了一聲,然後全屋的人都跟着起哄。
“黃禹!你這句話是不是在網上抄來的呀,我在什麽貼吧見過。”
“是啊,我也見過,吧主出了這一句,然後叫大家集思廣益,對下阕。”
黃禹把那張紙放在桌上,雙手向下,做了個壓聲的動作,說:“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我這不就是拿出來讓你們對的嘛,知道我的同事都是油菜花,分分鐘就能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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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哄笑着,把睡覺的人都吵醒了。
......
下午四點多,同事都下班了,江洺偷摸混到第一道門禁,他的手機在衣櫃裏鎖着。
開機一看,又是短信、未接一大把,每次只要陳麥一回國,江洺的手機都會業務繁忙一陣,有幾次江洺試圖給陳麥講道理,說:“我手機平時一般都随身帶着,要是不接你電話就是有事在忙,或者值班,你就別打了,我看到一定給你回過去。”
可是......陳麥一次都沒聽進去過,就順着自己的心情,想打幾遍打幾遍,不接電話就發信息,準準的。
江洺在短信記錄裏翻了兩下,終于看到了想看的那個人。
號碼是陌生的,但人不陌生。
“晚上想吃什麽?我做還是出去吃?”
江洺看完短信趕忙給他回了電話。
只是鈴聲響了好久,那面才接。
“喂。”
呼呼的風聲,好像在走路。
“那個......”,江洺清清嗓子,“是我。”
“我知道啊。”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通電話吧。
江洺把電話緊貼在耳旁,聽着陸焜的聲音,嘴角不自覺彎了。
“你下班了嗎?”
“今天值班,要明天早上才下班,明天休息......”
值班?!
此時的陸焜站在江洺家樓下,看着他家的陽臺,猶豫着要不要上去。
“你在哪呢?”
聽到江洺問,陸焜笑了一聲,說:“你猜?”
江洺一時沒反應過來,傻不拉幾還真就想了:“店裏嗎?”
噗!
陸焜那頭視線轉了半圈,繼續逗他,“不對,再猜。”
“陸焜!”
“好了好了,我來找你,不知道你值班。”
本想怼他兩句的江洺,話到嘴邊生生憋了回去,“對不起,我忘告訴你了。”
“沒事兒,明早要我接你嗎?”
接我?江洺笑了一聲,“怎麽接?”
陸焜:“開車啊,店裏那麽多車,哪個閑着我都可以開。”
江洺想了下,說:“不用了,麻煩,我坐通勤就行。”
“幾點下班?”
“......九點。”
陸焜“嗯”了一聲,說:“那我明天找你,行吧?”
“嗯。”
“那,再見。”
“再見。”
“诶!江洺等等。”
一直壓着聲線的陸焜在聽到江洺那聲“再見”時沒忍住脫口而出。
“還有事嗎?”
“......那個...你想不想我?”
天知道陸焜多大膽才敢問出來,他只是覺得要是江洺說“不想”也沒關系,畢竟隔着屏幕丢人就丢了,總好過當面拒絕。
反正他也臉皮厚。
“想了。”
江洺終于說出陸焜最想聽到的話,與此同時江洺背靠着衣櫃,在安靜中分辨心跳與心動。
講真的,他沒想到會緊張成這樣,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跟陸焜在“思念”這件事上直言不諱。
“就知道你想我。”
“你呢?”
陸焜一愣,轉而忙答:“想,特別想。”
那邊的人也終于心滿意足了。
“我先忙了,明天見。”
電話挂斷了半天,江洺還盯着手機看,愣神的眼睛裏飄着某人的臉。
這時有別的同事進來,江洺緩過神,把手機塞回櫃子裏,回去繼續值班了。
他忘了一件事。
給陳麥回電話。
......
晚上吃完飯,江洺讓一起值班的黃禹頂一會兒,他偷摸一個人去外面買了點兒東西,等再回來就直接去了醫院。
醫院那棟樓和病監區的辦公室挨着,幾步路的距離。
他要去看陸遠。
門推開,江洺看見陸遠正在病床上躺着,雙腳直立貼着牆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上天呢!
聽到有動靜,陸遠慌忙把腿拿下來,可能是有點急了,趔趄着像是要摔下來,江洺見狀快走幾步上前單手擎住了他滑到床邊的肩膀。
陸遠扭着身子坐好,說:“江警官,你怎麽來了?”
江洺把手裏的塑料袋放在床頭的櫃子上,裏面一共裝了三個餐盒,依次打開,白米飯,小雞炖蘑菇,回鍋肉......看得陸遠口水橫流。
江洺把一次性筷子掰開,遞到陸遠手裏,說:“吃吧。”
一臉不可置信,陸遠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江警官,你在哪弄的?”
“別管,吃你的。”
陸遠聽完立馬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大口,不顧嘴裏的飯菜還沒咽下,支吾着說:“是不是我哥讓你給我帶的啊?”
江洺:“......是。”
江洺本就無心撒這個謊,可陸遠卻忽然放下了筷子。
“怎麽不吃了?”
陸遠抹抹嘴角,說:“江警官,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特混蛋,特不是人?”
江洺愣了一下,他猜想可能從出事開始,陸遠聽到的聲音都是這樣的,“混蛋,畜生,人渣......”,道德輿論在一邊倒的情況下,每個人都不會心慈手軟,可是面對這樣一個少年,江洺還是不忍心再打擊他。
“你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糾正錯誤重頭再來,沒人怪你。”
......怎麽可能沒人怪?陸遠至今記得,在法庭上,周芸她爸她媽快要把他撕爛的眼神,還有審判長宣判時他哥陸焜決絕離去的背影,這輩子他都沒法忘記。
江洺站在床邊,從他的角度俯視過去,陸遠的眉眼和陸焜很像。
“快吃吧,一會兒涼了。”
陸遠擡頭,又低下,然後重新拿起筷子,眼淚大顆落在米飯裏......
終究還是沒忍住。
江洺看着心裏有點不舒服,他走到窗邊點了根煙,無聲地抽着。
外面夜幕落下,整個少管所結束了一天的喧嚣,沉寂下來,偶爾有一兩只麻雀飛過來又飛走,好像連它們也不留戀此地。
工作這五年,經江洺手裏釋放了很多少年犯,他們進來的原因大多是年少無知又輕狂,其實本質倒沒有多壞,但法律不會姑息所謂的“無知”,也不會因為“一時輕狂”而量刑,錯了就是錯了,沒人會替他們的罪惡買單。
江洺一直覺得法律是個很好的東西,它将人性最欠缺的那一部分補齊,然後指導人們更好地向善。只是無奈人性中還有一部分叫“本性”,所謂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大概就是連法律也無法撼動的那一部分,如果什麽時候變成“江山難移,本性易改”了,那草滿囹圄的美好期望也就不遠了。
陸遠很快把那三盒飯菜解決掉,小雞炖蘑菇裏剩了蘑菇,回鍋肉裏剩了辣椒......肉都吃了!
他起身要收拾殘局,江洺沖他擺擺手,說:“你坐那吧。”
“...謝謝江警官。”
“身體有不舒服嗎?”
陸遠搖搖頭,“沒有。”
江洺把塑料袋拎在手裏,說:“那我先走了,別打架,別惹事,争取減刑早點出去。”
“嗯。”
陸遠望着江洺出去的背影,吸了吸鼻子,他覺得這一切都應該是他哥陸焜求江警官幫的忙,要不然江警官為什麽要平白無故地對他好?想到這裏,陸遠覺得更加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