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鳳凰臺 三
“那個器靈的主人定是經常出入梨園的人。”李白朗聲宣布,“而如今梨園裏最擅長吹奏筚篥的人,是著名的樂師李龜年。”
被揭穿身份之後,梁園裏那些高談闊論的梁王和文人們,就如同留在屏風上的殘影一樣,倏忽不見,而在衆人面前呈現的梁園景色也一點點變幻成了大明宮梨園的模樣。
“如果只是一支幾十年的筚篥,恐怕難以修成器靈。”卿平提醒道,“這支筚篥身上肯定有別的故事。”
“既然如此,我們就去發現他的之前的身份吧。”杜蘅剛充滿鬥志地開口,卻感覺腳下的土地突然變空,還沒來得及發出尖叫就跌落了下去。
這一次倒是只體驗了一把跳樓機的高度,等杜蘅張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視線突然比原先低了不少,他左右張望,卻發現自己被握在一個小女孩的手裏——原來自己竟然變成了筚篥。
這個小女孩穿着華麗的衣服,胸前帶着一串鑲嵌着紅藍寶石的金項鏈,看起來是一位非常富貴人家的孩子。
杜蘅不知道她是什麽身份,只是推測她是筚篥其中一任主人。
那個小女孩沿着大明宮的複道往前走去,繞過長滿蓼花的太液池岸邊,來到一處被明媚陽光照耀着的建築,那建築上繪有許多鮮豔美麗的圖案,正中是一個石刻祥雲的臺子,迎面擺着一面朱紅大鼓。
一個穿着明黃色龍袍的年邁男子站在鼓下,正和另外一個長得和他有幾分相似、年齡也相仿的男子說話,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陪侍在下首。
小女孩歡快地喊了一聲:“耶娘。”就跑了過去。
年輕的女子蹲下來抱住小女孩,語氣溫柔地教訓道:“幼安還是這麽莽撞,見到聖人怎麽不先行禮。”
小女孩從女子懷中探出小腦袋,烏黑的眼睛打量着那個穿黃袍的皇帝。
“十弟,這就是你次子的小孫女李幼安吧,真是玉雪可愛。”皇帝誇贊道。
李幼安奶聲奶氣地說:“聖人爺爺,我是去問樂師拿了一只筚篥,給您表演一段胡樂。”
如果說到這裏杜蘅還不清楚眼前到底是呆過大明宮的哪一位唐朝皇帝,接下來傳來的一道威嚴的女聲卻解決了他的疑問。
“真是個孝順孩子,義陽王教養有方。”
李幼安的父親,那個被稱作義陽王的年輕男子連忙朝來人方向行禮道:“臣替這個孩子謝過天後謬贊了。”
唐朝的天後只有一位,那便是和李治并稱為“二聖”、臨朝聽政後來更是奪了李唐江山的武則天,而剛才那位皇帝便是她的夫君李治了。
杜蘅連忙望去,來人容貌美麗,雍容華貴,手裏輕搖着一把羽扇,但杜蘅卻覺得她看向自己目前的主人李幼安的眼神有些發冷。
一股不詳的預感萦繞在他的心中,果然場景驟然變化,周圍已經是一片愁雲慘霧。
此時已經是則天大帝時期,太宗子越王李貞謀反,曾經寫信希望李幼安爺爺——同為太宗子的紀王李慎一起共舉反武大旗,複辟李姓江山。
李慎雖然拒絕了這個請求,卻并沒能獨善其身,武則天當時大量屠戮李姓宗室,李慎很快就被牽連處置,武後改姓“虺”流放至嶺表,途中死于蒲州。
而他的幾個兒子全部都下獄,當時李幼安的父親李琮被下河南獄,母親是出自臨川公主李孟姜所嫁的周家之女,也被關押在洛陽宮掖庭司農寺。
在洛陽城外的長亭旁邊,李幼安正在給她的兩位哥哥李行遠、李行芳踐行,作為家中的男丁,他們都被發配到嶲州,其中大哥李行遠已經及冠成年,而李行芳還是個兒童,沒比幼女李幼安大上幾歲。
李行遠自知此去兇多吉少,只能囑托妹妹:“你要照顧好自己,阿耶阿娘在獄中受苦,只能托你盡力照看。”
“哥哥放心,幼安保證做到。”李幼安點了點頭。
眼看原本和睦的一家人瞬間分離天各一方,李幼安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取出當初高宗禦賜的筚篥,為兄長們吹奏一曲悲涼的胡曲送行。
筚篥的音色本就洪亮悠長,演奏胡曲的時候,更是調子哀傷綿延,連天上飛翔的鳥兒都盤旋着不忍離去。
李家兄弟想到此去前途渺茫,父母又旦夕難保,只留下小妹妹一個人在洛陽孤苦無依,眼中留下熱淚。
而李琮和周氏都關押在牢獄之中,他們離開是竟然連再見一面也不能,只能朝着北方在官道上跪下,對着遠處黑雲低垂的洛陽城磕了三個響頭才慘然離去。
李幼安年紀尚小,卻非常孝順,送別兄長之後,她每天穿着布衣草鞋,拖着瘦弱的身體往返兩處監獄給父母送飯,臉上再無歡聲笑語,旁人見到她無不為她的孝心所感動,心裏暗暗憐憫她一家的遭遇,又怕得罪武則天,不敢在面上聲張。
李幼安思念親人的時候,就會取出筚篥演奏,杜蘅此時處在筚篥之內,能夠感覺到這支筚篥雖然還沒有達到足夠的機緣凝聚成器靈,但已經隐約生出了靈智,并且擁有了一絲法力。
“筚篥啊筚篥,如果我的思念也能通過你傳達到遙遠的嶲州,看看哥哥們現在過得好不好,那該有多好。”
李幼安日複一日地對筚篥傳遞她的這個心願,尚且出于混沌狀态的筚篥器靈前身因為小女孩的這個想法而日漸強大,并且成為它此時非常想要為主人完成的心願。
有一天李幼安高燒不退,昏迷間也抱着筚篥呢喃,眼淚打在竹管上,昏暗的房間裏,筚篥突然發出幽幽光芒,然後彙聚成一點紫色光亮,朝窗外飛了出去。
杜蘅體驗着筚篥所目睹的一切,他來到了嶲州,卻是在刑場上見到了李幼安心心念念的兄長們。
這個時候武後已經決定斬草除根,在紀王李慎死後,将他的五個兒子全部殺死,李琮和周氏死在獄中,而遠在嶲州的李琮之子李行遠也收到了要被即刻行刑砍頭的命令,而弟弟李行芳因為還是兒童逃過一死。
但是李行芳和李行遠兄弟情深,李行芳主動向官府提出願意替哥哥去死,被拒絕後,年幼的李行芳提出了一個令官府都為之動容的要求,他寧願和李行遠生在一起,死也不分開,要陪哥哥一起赴死,到地下繼續做一對永遠不分開的兄弟。
杜蘅目睹了兄弟兩人一起躺在血泊之中,西南地區的百姓憐愛他們又景仰兄弟兩人的死悌,為他們收斂遺骸,葬在大山之中。
消息傳回洛陽之後,李幼安将筚篥收了起來,就好像埋葬了所有離她而去的至親,而杜蘅就在暗無天日的箱子裏度過了幾十年的時光——好在幻境中的時間流逝和日常生活中不一樣要快得多,否則杜蘅覺得自己可能成為第一個在幻境裏被悶死的人。
他等啊等,終于等到了重見天日的一天,一個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毛頭掀開箱子,揮舞着小手對着他就是一陣咿咿呀呀。
杜蘅定睛一看,覺得眼前這個小嬰兒有幾分眼熟。
作者有話要說: 杜甫的母系是一個非常悲情的家族,李幼安這個名字是我杜撰,這位後世僅知為崔氏的孝女是杜甫的外祖母,而李行芳和李行遠兩兄弟是杜甫的舅公
杜甫的人品情操和重感情也源自他那些悲情卻高尚的先祖
新出場的器靈和李龜年的關系留到下章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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