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青陵臺 三

杜蘅覺得自己整個人浸泡在溫暖的水裏,這裏令他覺得非常安全、舒适,暖流通遍四肢五骸,上次有這種非常放松的感覺還是他第一次吸收大量靈氣學會修煉的時候。

他記起來了,自己在青陵臺後的大梓樹下被兩只突然暴走的相思雀追殺,然後倒黴地被樹根絆了一跤,就跌到這裏來了。

起初杜蘅以為自己處在樹中空間,但當他努力睜開仿佛被液體包裹禁锢的雙眼時,發現自己已經處在了另外一個陌生的空間。

他變成了一把剛剛鍛造出來的寶劍。

雖然杜蘅平時已經習慣于和卿平這樣的劍靈打交道,但是這是他第一次自己也從一把劍的視角來看周遭的世界。

陽光下,金色菱形格銀色紋路的劍身剛被人從洗劍池裏提了出來,吹絲可破的鋒利劍刃将兩股清澈的水流分開,在光照下折射出美麗的鋒芒。

“這真是一把多麽美麗的劍啊。”旁邊一個鑄劍工模樣的人不由得感嘆道。

杜蘅感覺握着自己的劍柄的手力度又重了幾分,似在傳達主人的喜悅,那是一只精壯布有肌肉的手,一看就是平時慣于舞刀弄劍的。

那手揮舞着杜蘅比劃了幾下,冰冷的劍氣令圍攏在周圍的人都謹慎地向後退了幾步。

“好劍啊好劍。”那人将杜蘅交給旁人,鼓掌道,“也不費我辛苦了這些時日。”

頓時有人恭維道:“韓公所鑄的寶劍,果然非同凡劍,我看那名震一方的王者之劍,比之也……”

“噓!”有人示意大家噤聲,可見這句話裏有些詞眼是最好不要出現的。

那人便停下話頭,只是說道:“宋康王窺伺別國的劍有些年頭了,如今看到了這把應該也是非常喜歡的,只是不知道有沒有達到他的要求。”

韓公?宋康王?

杜蘅連忙驚訝地努力在劍裏擡起頭仰望,卻發現這個主持鑄造了這把寶劍的人,是個皮膚略微黝黑,長得英武健壯的男子。

難道眼前這個人便是宋康王的舍人韓憑?

杜蘅發現自己之前一直陷入了某種思維定勢,因為中國古代幾大愛情悲劇裏的男主角都是文弱的讀書人,再加上韓憑是被宋康王送去做苦力,後來又是給妻子送小詩又是自殺的,杜蘅一直以為他會是一位文官。

但戰國時代諸子百家,一時英雄豪傑輩出,一個王的舍人不光有會文的,還有飛揚跋扈、仗義豪直的俠客呢。

這韓憑便是宋康王手下的一位武官,而且家裏素來有些鑄劍上的傳承,因此專門為王打造私人和軍隊所用的武器——鑄劍,就是其中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

誰能想到韓憑竟然是當時宋國一位小有名氣的鑄劍師呢?

杜蘅畢竟剛剛在劍裏蘇醒過來,很快又昏昏欲睡了起來,在合上雙眼之前,他依稀聽到有人說:“那便将此劍好生妝點,獻給宋康王吧。”

杜蘅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包裹在紫色的絲綢裏,裝在一個紅木漆盒裏,盒壁還裝點有貝殼和白玉,真的是豪華包裝。

而在杜蘅的劍柄處,也鑲嵌上了七顆綠松石,象征着天上的北鬥七星。

昏暗的豆形燈照明下,韓憑跪坐在榻上,看着此時端放在幾案上的劍匣。

“寶劍啊寶劍,我雖然費盡心力将你鑄造出來,卻要馬上将你送給別人了。”韓憑對着杜蘅喃喃自語,“他們說放在我這裏比較放心,所以才在家裏暫且寄存一夜,你畢竟是把王者之劍,生來就不屬于我這樣的普通人,不過能将你獻給我們的王,也算是我韓家的榮幸了。”

韓憑雖然非常熱愛劍器,但他畢竟是一個非常忠心于宋康王的臣子。

杜蘅非常想對他說,你不要去見你的王,他不是什麽好人,窺伺強占你的妻子,還有将你害死。

但是此時這把劍剛剛誕生,雖然經過千錘萬煉擁有一絲靈智,卻離器靈還遠着,杜蘅根本無法将自己的話傳達給對方。

“夫君,夜深了怎麽還不歇息?”一個溫婉的聲音從韓憑身後傳來,杜蘅越過韓憑肩膀看到,從那屏風後面繞過來一個無比美貌的婦人,她蓮步輕款,走的時候兩顆珍珠耳珰左右搖晃,腰肢非常纖細,看起來如同一朵随時會折斷的荷花。

這便是韓憑的妻子何氏了,當真是國色天香,難怪宋康王那個色鬼見過之後念念不忘,非要強占人-妻,簡直道德淪喪!

韓憑雖然是個武人,但在妻子面前卻溫文爾雅,他和妻子柔聲細語了一會,兩個人便手挽手離開了。

等到這對夫婦走開之後,房間裏空無一人,杜蘅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

首先,不知道為什麽,他來到這裏變成了一把由韓憑鑄造的劍,并且見到了韓憑夫婦。其次,既然讓他來到這個空間裏,那麽一切的發生必然會有不同的意義,杜蘅不可能什麽都不做。

當下之急,就是如何從劍身上脫身出來,想辦法阻止這對相愛的夫婦被拆散從而導致自殺殉情。

一縷清涼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射了進來,杜蘅深深吸了一口從虛掩的窗戶裏吹來的夜間清涼的空氣。

這可是戰國時期的月華和比唐時更加綠色純淨的空氣,杜蘅只消吸入一些就知道這麽早的時期空氣中的靈氣遠比唐代濃郁。

于是他按照卿平最開始教授給他的最基本的吐納之法開始吸收天地間的靈氣,讓靈氣沿着劍的脈絡運行,試圖找到突破點。

這種感覺和他剛來到這裏是感覺到劍身被浸泡在熱水中差不多,杜蘅覺得那時候可能是第一縷劍的靈識誕生的時刻,而自己就借着這一縷靈識開始感知此處和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

窗外,一只黃鼬正靈巧地沿着低垂的灌木枝跳上韓宅的牆頭,突然,它覺得這戶人家裏有什麽東西正在方式,黃鼬“嘶”地一聲,将腦袋轉向一處糊着紗的窗格——那裏有大量看不見的靈氣正在迅速聚集。

“咚——”的一聲巨響,黃鼬吓得毛都炸了起來,卻看到窗紗都被沖破了,一道幽幽的白影飄了出來。

如果黃鼬現在會講人話,它一定會尖叫:“媽呀,我看到鬼魂了!”

但事實上那并不是什麽鬼魂,而是杜蘅拼命吸取天地靈氣之後凝聚成的劍魂——他現在沒辦法拔苗助長讓這把劍立刻修煉出劍靈,但他卻能接着劍氣讓自己的魂體顯現出來——當然目前一般人是看不見的,只有黃鼬這種會修煉成黃大仙的具有靈性的小動物才能看到。

聽到房間裏的動靜,原本已經睡下的韓憑夫婦只着中衣,披着外袍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何氏看到碎裂一地的窗紗,捂住嘴壓下驚呼,小聲對韓憑說:“夫君,不會是什麽人來盜劍吧?”

韓憑蹲在地上研究了一會那已經碎成無數小片的窗紗,片刻之後站起來笑呵呵地說:“夫人多慮了,賊人哪有這麽俊俏的功夫?我觀這些窗紗碎裂的樣子,分明是這把劍的劍氣突然暴漲,将窗紗也震碎了。”

某種程度上說,韓憑的推測也算是非常接近真相了,可見他不愧是非常熱愛劍器之人。

何氏這才高興地說:“這劍氣可厲害了,我就說夫君這次能鑄造出不世名劍。”

“希望明日獻劍的時候,王能滿意。”韓憑說道。

“明日我随夫君一起去吧,這次用的全新的鑄劍手藝本也是家父傳給你的,大王問起,我還可以為之解答。”何氏非常為丈夫着想。

杜蘅馬上沖上前,就想拉着何氏的袖子對她說,你可千萬別去,去了讓那好色君王看到你的美貌,怕是你的丈夫要因此送命。

但就在他的手馬上要接觸到何氏的時候,卻被一只骨節均勻、修長卻帶有劍繭的手握住了手腕。

“卿平?!”杜蘅轉頭欣喜地問,“你怎麽也來這裏了?”

随即他注意到卿平和自己一樣是漂浮在空中的半透明狀态,同樣也不能被韓憑夫婦所看到。

“你這是……也變成劍魂了?”杜蘅猶豫着問,語氣中還帶着一絲關切,他是從來沒看見卿平以魂體形式出現,不由得擔心在他跌入樹中的時候,外面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無妨。”看出杜蘅心中所想,卿平心裏雖然想着你對我就這麽沒自信嗎,有我在能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面上卻依然淡淡地說,“我只是看到你跌入大梓樹中,為了能夠找到你,所以靈魂出竅來尋你了,外面并沒有發生什麽事,自從你消失之後相思鳥也不暴躁得要殺人了,你我的主人正在一起尋找那個布下陣法設計我們的人。”

杜蘅頓時有些感動:“既然他們都在為之奔波,我也應該盡快想到從這裏的脫身之法才行,你有沒有什麽離開這裏的法子。”

“先不急着出去。”卿平說,“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好好找一下那個布下陣法的人留下的破綻。”

“什麽意思?”

“那個人既然在樹下布下陣法,又怎麽不會在樹的記憶裏做手腳呢?你仔細想想。”

“你是說我現在看到的情景也被那個藏在暗處之人做了一些手腳?”

“對,但這兩棵樹已經存在千百年了,修改它的記憶非常困難,就算高人過來也只能動其中一二個細節罷了。”

感情還是挑錯題?杜蘅頓時起了精神,沒什麽,他最喜歡做這些挑戰智力的題目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眼看韓憑夫婦兩個要進屋了,杜蘅轉過頭問卿平:“剛才你不讓我阻止他們明天去見宋康王,也是為了要找出更多的線索嗎?”

卿平點了點頭:“這個是樹的記憶,所有事情都是已經發生的事情留在樹的記憶中的,你改變了它們也沒有任何作用,該發生的千百年前早發生了,在你沒有醒來之前,我已經觀察過了,這棵樹的記憶都是斷裂的,就好像一片片的樹葉長在樹枝上。”

杜蘅覺得自己失去意識也沒有多久,卿平就把這個空間的大致情況給全弄明白了,他真的是非常厲害。

“你之前在路上不是一直問我關于青陵臺故事的細節嗎?”卿平說道,“其實進入這裏之前,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現在有很多塵封在歷史裏的謎團卻可以解開了,我特地讓你看這一幕情景,你覺得是為了什麽?”

杜蘅沒好意思說,他以為卿平要讓他也體驗一把做劍的感覺。

不過既然卿平特地指出了,那這裏面一定有奧妙,杜蘅沉下心來仔細回憶了一下從剛變成劍到現在的所見所聞,還真的被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剛才我修煉到靈氣暴漲的時候劍鳴出鞘,感覺到整個劍身都在震動,翁翁作響,但是在房間深處,仿佛還有一個聲音和我一起鳴響,發出令人戰栗又非常熟悉親切的共鳴之聲。”

卿平鼓勵地看着他,松開握着杜蘅手腕的手,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拍,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杜蘅這才發覺到卿平剛才一直握着自己的手,不由得臉色一紅,不過他是那種一說到正事就無比正經專注的類型,馬上正色将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韓憑還鑄了另外一把劍,他鑄造的是一對雌雄雙劍。”

作者有話要說: 杜蘅:破案了,名偵探杜蘅就是我

卿平:認真的小驢子還蠻可愛,摸摸頭

今天是粗壯的雙更,但是感冒了很難受,明天暫停更新一天,周五準時更新

大家也要注意保暖,不要和我一樣,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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