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羅薔是我媽理想中的女兒,聽我媽說起這話,其實我打心眼裏是嫉妒的。因為,我不想活成家長們口中不值得一提的“自家女兒”,當然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我不要聽我媽在那兒成天唠叨着“別人家的女兒”,我覺得這完全是沒有任何對比性可言的,但是打我出生到現在,拿着雙方兒女比來比去的事兒,我沒少經歷過。
跟我爸爸生活的那一陣子,我是“別人家的女兒”,鄰居們能把我誇贊成“年度最想擁有的女兒”,逢人就誇,有時候我都害羞得不敢出門。
但是,跟我媽處一塊兒後,這種優勢就慘淡地淪為了“你看別人家的女兒”,我是羞愧得不敢邁出大門。
羅薔的身世固然是我媽青睐她的頭等理由,但那性格估計也是我媽希望我能成那樣的一種期望。
可是怎麽說呢,羅薔太小家碧玉了,而且性格具體點概括,是內向和自卑的,學生時代能夠引人追捧,一旦進入社會,就很難言了。
羅薔在我家借住的第二個暑假,我媽就做了一樁媒,她欲撮合謝擇遠和羅薔,不但和謝叔叔合夥辦了一個野外燒烤,還在此之前就替謝擇遠和羅薔互換了聯絡方式。
我看着羅薔和謝擇遠的聊天記錄都覺得尴尬到飛起,但我媽就是與衆不同啊,她認為所有的不相識都是通過慢慢遞進而如膠似漆的。
謝擇遠養了只蜥蜴,如果說聊天的對象是我,我肯定會對這類生物大感興趣,并且還能跟他談談飼養的問題,然而他的攻擊目标是羅薔,典型的冰美人,你不主動找她說話,她完全可以把你當一整天的空氣,所以他太沒話能說了,于是只好發張蜥蜴的圖片過來,我當時就看到羅薔翻了個白眼,并且相當嫌棄,然後我就看到羅薔的對話框中都是僵硬的表情包。
很明顯啊,這個妹子不想跟他繼續保持話題度了。他們的談話崩了。
我和羅薔相處的時間不長,頂多就是我媽逼着我倆一起把咱們首都的名勝古跡玩遍的交情,但是類似于她喜歡寫作啊看書啊這些興趣愛好,我一到家,我媽就拉着我扯了一大堆,那陣仗猶如她新有了一個女兒,大抵意思就是你可得向人家學習學習,看看人家,多麽地修身養性,再看看你,可糟心了。
羅薔是一個文靜而且斯文的女孩,自打我媽把她介紹給謝擇遠這個王八蛋認識以後,謝擇遠好像知道是給他找對象這回事,對羅薔殷勤得仿佛下一刻就得娶人家進門似的,我從他的知心好姐妹瞬間變得一文不值,他還不屑我跟他提的意見,又是一個喜新厭舊的。
說起來,謝擇遠也是一個難能可貴的人才,他道行不知比我高上了多少等級,他不僅知道他爸在外面有小三,而且他還和他爸一樣,把這個小三看得比他親媽還重。
有時候,跟他親媽吵架了,他跑到我媽這兒來尋安慰,看看,和他爸一個德性。
他爸和他媽的婚姻早在十多年前就維持不下去了,那個嚴峻惡劣的當口,要不是因為謝擇遠要高考,他倆那張薄紙還會堅守到今天?
不過話又說回來,謝擇遠他媽是個沒能力卻很潑辣的主,她明着要争謝擇遠的撫養權,其實就是想拖着他爸,他媽狠起來,可不是管自個兒舒服的,她說她耗着不離婚,我媽就和謝擇遠他爸永遠也走不到一塊兒去。
沒感情的婚姻雖然守着特別難受,但是她一看到我媽和他爸真就歡歡喜喜聚一堂了更難受,所以她拿着她的人老珠黃繼續耗着,并且還把我媽當小三的事兒大肆揚說,後來傳到了我爸那兒,我媽頭一次有了羞恥之心。
我爸和我媽,是鮮少的好聚好散,我媽老家在農村,我爸現在還在農村,當年要不是我爸果斷跟她一刀兩斷,我媽估計還在農村待着。
我媽和我爸十八歲的時候就在一起了,那個時候因為愛情啊,愛得死去活來,我姥爺不敢不答應,我媽可是拿着命在逼他,後來看到他們一拍兩散,我姥爺解氣的同時,又唏噓,他的女兒今後得一個人過了,而且還是拖家帶口。
每年回鄉下去看姥爺姥姥,我媽隔老遠看到我爸,那激動的小模樣,就好像見着了親兄弟,我媽這人或許是豁達吧,她對我爸的怨恨早就沒了,只是壓着一口氣下不去。
我姥爺就不一樣了,他心胸狹隘得跟什麽似的,我媽還沒争取到我撫養權的那會,我不得不跟着我爸和我那新媽過日子,順便還得帶帶我那新媽的小兒子,我姥爺看到我,七竅生煙,一點兒也不想理會我。
我也懶得叫他,不過之後關系緩解了,我就是他心肝寶貝兒。只是如今回去,我姥爺看着我們這對孤寡母女,頭疼。
尤其是知道我媽在外面給人當小三後,我姥爺見到我,喜歡得不得了,至于我媽,他吹胡子瞪眼地晾着,完全不願搭理,我頓時地位升了好幾階。
我還在傷春悲秋地緬懷過去,我媽早提着謝叔叔上周送她的新款包包準備出門了,末了,站在門口扯着嗓子嚷:“發什麽呆啊你,該收拾收拾出去了。要是這回沒成,也別太傷心了,你是個什麽貨,你媽我清楚着呢,你就打電話給擇遠,要他帶你出去轉轉,可千萬別憋壞了。多好一周末,你說是吧。”
我“哦”了一聲,然而根本不想動,也懶得回嘴。
這麽多年了,我媽每次和謝叔叔約會的時候,都會捎上我和謝擇遠這兩上千瓦的電燈泡,也虧着我們年少沒當回事,他們約會他們的,我們兩個還能手牽手地去玩耍。
但是現今不同了啊,謝擇遠交女朋友了,我還往他跟前晃,不說他女朋友會不會吃醋,他也沒那個閑工夫招呼我,我又是個惹人嫌的,沒得兩邊都不讨好,還是自由自在的大學生活好呀。我又想念我那群知心姐妹花了,我肯定是老了,不然為什麽會越來越懷念過去呢。
大學的暑假,我都被老媽拉去鄉下,一過就是整整兩個月,我還記得我在機場跟好姐妹們分開時,席湘那要死人的喪氣臉,她一邊做作地抹着眼淚花,一邊捏着我的手說:“農村是哪個城市丫?居然能坐飛機過去?趕明兒我有空了,我第一個去看你。你可別曬黑了,莫要餓瘦了,你自己不心疼,我們看着難受丫。”
請原諒她那段時間神經質地在追紅樓夢,鬼也不知道她的腦回路,反正就是她後來的神态言語都很“紅樓夢”,幸虧這貨看的不是什麽水浒傳,不然有得讓人發怵,其實我更怕她扛把金刀。
其他幾個一時間都沉默了,她們當然知道“農村”是個抽象概念詞,只是沒想到有一個比她們白癡不知多少倍的人混跡其中,讓她們忽然好生難堪。
我撥掉席湘的手,真是謝謝這位姑奶奶了,我說:“您千萬別來,農村這座城市可大着呢,我怕您迷路。”然後我氣憤地走向了登機口。
時隔五年,我當初去鄉下每回都要走一遭的機場,有一個戴着墨鏡、推着一個行李箱、衣着時尚的大長腿邁步走了出來。
她的身邊還有一個人,和她同等的身高,是去接機的謝擇遠,他整張臉看上去喜氣洋洋的,很給人一種“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狀态,因此機場的各位旅客們都頗是好奇地拿目光追随了他一路,不過他走得像是去趕集似的,并沒有注意到那麽多有着猜測性質的視線。
倒是他身邊的那位,盡管戴着墨鏡,也疊了疊眉頭,并開玩笑地說:“他們該不會以為我是哪個即使是過氣了也要精心來一波機場秀的明星吧?”
謝擇遠目不斜視,盡可能清心寡欲地分散掉那些若有若攀附在身的打量,極是鎮定地說:“也許他們就是單純地覺得我長得帥,所以多看了幾眼。”
“……短短幾年不見的工夫,你還是皮硬得跟剛剛從土裏挖掘出來的金剛石一樣。”
謝擇遠:“……說話毒成這樣,難怪單身。”
“看來這幾年你也不好過,是天天被孟谖那條毒蛇慰問嗎?”大長腿終于肯摘掉那副墨鏡了,她取下墨鏡的時候,還特意撩了撩頭發,但手法生疏,一看就是個外行人。
謝擇遠痛苦地捂住了腮幫子,不知道是因為看到了大長腿的真容,還是因為聽到了“孟谖”這兩個有如惡夢一樣的字,反正他狀若剝皮,面部極度扭曲。
持續了一分鐘,大長腿快要看不下去了,他才調整表情,一派雲淡風輕地說道:“請別開這種玩笑,我好歹是一個有女朋友的人了。不過據我所知,孟谖那條毒蛇還沒有蛇吻過哪個人。”
“還單身着呢?”大長腿笑了笑,意味不明。
謝擇遠立刻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可不是嘛,給她介紹好幾個了,反正就是崩,運氣不好買個股票都不是這麽倒黴的。”
當然,這些我都是不知道的,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她聯系了,她第一時間回國,肯定是不會找我的,謝擇遠因為我媽媽的關系,和她也或多或少熟識,正好可以充當一個搬運工。
“今天謝謝你了。能方便給我孟谖的聯系方式嗎?”
高挑的女生捋着齊肩的板栗色長發,透過墨鏡灼灼地望着對面的男子,然後,她順手從挎在臂彎上的包包裏拿出手機,準備記下一長串的陌生數字。
謝擇遠前一刻震驚在她是何時又把墨鏡套上的,後一刻便脫口而出:“喂,你這也太不夠義氣了啊。好歹我們在國外也互相扶持了這麽多年,你一個電話打過來要我又是接又是送的,是不是要請吃一頓啊。”言外之意,一上來就問那觸黴頭的家夥真是掃興,盡管他們剛剛聊了一路。
“行。地點你定。”女生拼着一股強勁,把行李箱扔進了謝擇遠的小車後備,拍了拍合上的車蓋,手指點點,稱贊道:“不錯啊,兩年不見,蠻威風兮兮的。”
“你不也一樣。”謝擇遠甩了她一眼,走上駕駛側,開門坐進去,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兩年不見的,你頭發都留這麽長了,可比以前有女人味了。早知道你扮起女人來這麽有料,那時候就該追你來着。”
一張寬大墨鏡下的半張臉意思意思地笑了笑,說:“可別忘了我這次是因為什麽回來的。你準媳婦呢,約出來見一見呗。我挺好奇的,到底是哪家的天仙,居然勾魂攝魄,把你迷得不要不要的,我聽你那幾個玩得要好的朋友說起你這事,還蠻有趣的,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至于麽?你還這麽年輕,不百花叢中連連過,你知道你究竟中意哪一款嗎?”
摸上方向盤的謝擇遠本來想轉着腦袋系安全帶來着的,聽得女生一席話,索性把整個身子都扭過來了,很認真地說:“誰談個戀愛不是為了結婚?挑來挑去的,多沒意思。嗯,想看我準新娘,急着這一時幹嘛,下個月不就結婚了嗎?我還想你當伴娘呢。給個準話,來不來當伴娘?我這伴娘的位置,可是專門替你留着呢。”
“伴郎還差不多。”女生靠着座椅,嗤笑了一聲。
“那你得把這飄飄長發給剪了才行。”謝擇遠打着方向盤,開出了一裏地。
“哎,能給我孟谖的聯系方式嗎?”女生靠着椅背指點江山。
謝擇遠在後視鏡裏望她一眼,搖了搖腦袋,說:“別光惦記着孟谖啊,這麽多朋友,這麽多年沒見的,你就不能一視同仁?”
“道理我懂,我這不是把孟谖的聯系方式弄丢了麽?現在怪想她的,這麽着,今天約她出來見一面呗!”
“拉倒吧,她業務繁忙,你得先預約!”
“預約跟她相親嗎?不至于吧,孟姨那麽一個通情達理的人,這麽點時間,不應該剝奪啊。”
“那你怕是不知道她一天要相多少次親。”謝擇遠帥氣的五官又扭曲成了一團,“咱們那個孟姨,根本就是個相親狂魔,孟谖這孩子,要不是打小把身子骨夯實了,沒準早就嗝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