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四、秀州張順
京師之中住着百萬人口,少不得有各種匠人。【風雲網】
其中不少木匠,便是京中禁軍充任。
周易抓着自己的衣襟,望着這片到處積水的地方,嘆了口氣。
“俺就說了,這邊道路不好走,大觀元年時,這一片險些被大水淹去,铨哥兒,你要辦事打發俺來就可以了,何必自己親自來一趟,還累得師師小娘子也跑來!”
杜狗兒滿不在乎地踏入那些水窪當中,今日他踏着一雙木屐,泥漿污水在他腳趾縫中擠了出來,看得周铨直搖頭,他卻不以為意。
師師小心地踩着墊在水窪裏的磚頭,抿着嘴笑了笑,目光從不肯離開周铨。
她眼中有歡喜,也有欽佩。那日周铨難住何靖夫的“謎題”,把她也難住了。好吧,師師雖然年紀輕輕就已露出小才女的天資,可在數學上中沒有什麽天賦,哪怕後來周铨反複給她講解,她也沒弄明白究竟怎麽解此謎。
看得師師這模樣,杜狗兒傻笑了兩聲,就沒有再說什麽。
他們來得一戶人家,因為地處偏僻,所以這戶人家有個很大的院子。
院子裏堆滿了各種木頭,還有一些成品的家俱。院內正有一個漢子蹲在地上,就着一個盆子在吃湯餅,聽得動靜擡頭,然後慌忙起身:“铨哥兒來了!”
“老闵,你只招呼铨哥兒,卻不招呼俺麽?”杜狗兒叫了起來。
被稱為老闵的漢子臉上堆起笑,他面上皺紋極深,笑起來更是一臉溝壑:“狗兒哥哥,你要俺如何招呼你?”
杜狗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後回頭跟周铨道:“老闵當初曾在将作監做活,手藝沒得說,如今莫看他這裏沒落了,但他和他的徒弟們……呃,老闵,你的徒弟們呢?”
老闵臉色有些苦,艱難地笑了一下,周铨這時注意到,他走路時,一只腿有些拖,分明是瘸了。
“徒弟們散得差不多了,剩餘幾個,我讓他們出去找些活計。”老闵說道。
“都這般模樣了?”杜狗兒吃驚道。
“沒法子,我瘸了一只腳,做事沒有往常利索,又沒有錢可以使,自然沒有什麽大的買賣……铨哥兒,你上回說訂的東西,我已經造好了,就在後邊,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铨卻不急,老闵是杜狗兒推薦給他的,他對此人的情形有些興趣,便開口相詢。
老闵老實巴交,說起話來有些含糊,但有杜狗兒在旁補充,周铨很快弄明白此人經歷。
老闵家世代在京中為木匠,除去替富貴人家營造之外,還有一個重要收入來源,就是替将作監做事。他曾受前任将作監主官李誡賞識,參與過龍德宮、棣華宅等營造。但在李誡調任之後,他在将作監便受排擠,大觀四年,李誡病死,他的日子就更難過,甚至連徒弟們都紛紛出走。
聽到這裏,周铨心中一動。
“铨小郎,這院子裏肮髒,還是到後邊來,看看我為铨小郎造的東西吧。”說了會兒閑話,老闵又催促道。
周铨跟着他往後走,看到周圍的木匠工具,周铨忍不住咂舌。刨子、墨鬥、鋸子等就不說了,就連高低凳,此時都已經出現。
這讓周铨對此時的木匠技術,有了初步的認知。
當他們走過一個做好的車輪時,周铨停住腳步,好奇地問道:“老闵,這車輪也是你做的?”
“正是老漢所造,如今老漢這兒最主要的活計,就是替人修補車輪。”老闵道。
聽老闵的口氣,他對于自己只能替人修補車輪,似乎還覺得有些不滿意,周铨卻是眼前一亮,将那車輪扶正起來,仔細看了幾遍。
老闵的手藝還是相當不錯的,至少周铨這兒,看不出這車輪有什麽差錯。
又向前不久,老闵停下腳步,指着前面一東西道:“铨哥兒,你且看看,是否滿意?”
周铨上将去打量了一番,眉宇間有了笑意。
這其實是個木箱子,只不過在木箱子的底下,裝了四個小輪,在木箱的另一端,則有伸出的扶手。抓住扶手,就可以輕松地推着這木箱四處走。
這正是周铨請老闵造的東西,也是他另一世中童年的記憶。另一世的童年,物資還不甚豐富,夏日炎炎時,一位老大爺推着這種小車,用方言口音長長地呦喝……
“铨哥兒要這玩意做什麽,裝不了許多東西,沒有啥子用處。”杜狗兒好奇地推着那小車動了下,又掀起蓋子,看了看裏面然後問道。
周铨沒理他,而是問老闵:“這一個箱子,連工帶料,需要多少錢?”
“一貫足錢……九百五文,不能再少,我用的料,可都是好料!”老闵道。
這價錢,比周铨想的可要便宜。
他想了想,然後笑道:“三日之內,若是能給我再做出九個來,我每個給你一貫錢!”
老闵聽得一驚,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十貫錢的生意,可不是一筆小的生意。
他看了看杜狗兒,杜狗兒揮手道:“周哥哥說了,凡事都由铨小哥拿主意。”
“既是如此,老漢就應承這筆生意了,三日……老漢和徒弟們就是點起火把熬夜,也要将它做出來!”
老闵承下此事,周铨向杜狗兒筆了個手勢,杜狗兒便将肩上的褡裢摘下,從中拽出五吊錢來,交給了老闵。
“這五貫錢,便宜老闵你了,算是訂金。”杜狗兒道。
老闵這邊情形不是很好,周铨又有意結交,因此出手才這麽大方。見到這些錢,老闵眉開眼笑,臉上的皺紋從溝壑變成了菊花,口中連連道謝。
回程之中,箱子自然是杜狗兒推着,過水窪時他還得将箱子拎起來。他們才出巷子,正準備回去之時,師師突然抓緊了周铨的衣襟,有些緊張地道:“铨哥哥!”
周铨順她所望看去,只見兩個漢子夾着一人,将他直接推倒在水窪邊上,口中還罵罵咧咧。
那被推倒之人沒有什麽氣力,嘴上卻回罵過去,他口音很怪,絕非京師人士,結果自然是被那兩漢子追回來踢了兩腳。
“看你還敢罵不?”兩漢子中的一個叫道。
“有種就打死爺爺,爺爺只要未死,就是一條沒奢攔的好漢,豈會怕了你們這些囊囚!”那被推倒之人卻還還嘴硬。
“你是好漢,好漢爺爺就先把欠我們的錢還了吧,在小店裏住了好幾個月,你才付了幾文錢?這世上,有欠錢不還的好漢爺爺麽?”兩漢子中另一人道。
這番話一說,那被推倒之人只能啞口無語。
周铨原不想管閑事的,但杜狗兒卻“咦”了一聲,大步向那人行去。
走近了之後,他又咦了一聲,快步上前,将那個還在掙紮的人扶了起來:“原來是恩公你……铨哥兒,當初就是這位,将你從五丈河裏救起來的!”
若換了別人,周铨肯定沒時間去理會,但聽得這人救過自己,他略一思忖,頓時明白,就是自己前身偷窺師師洗澡結果掉入五丈河時的事情。
換言之,他可是真的救了周铨一命。
周铨也忙上前,救命之恩,不能不大禮相待,因此周铨長拜至地。口中也道:“恩公,這是怎麽回事,為何如此模樣?”
“好,好,總算是尋着一個熟人了……好漢爺爺,你還不借些銅錢,先将欠小店的賬還了?”
周铨臉色微沉:“欠你們多少錢?”
“也不太多,不過是兩貫錢罷了,連吃帶住,可是在小店裏呆了兩個月!”那兩漢子中一人道。
地上被推倒者此時臉上也有尴尬之色,嘟囔了一句:“此前俺可是付了錢的。”
“若非如此,好漢爺爺你欠的,可就不只是這兩貫了。”對方叫了起來。
此次出來,周铨帶了十貫錢,他讓杜狗兒付了賬,自己扶了那漢子起來。
那漢子苦笑,當初救周铨時,他并未留名,原不打算求回報的,不曾料想,今日最狼狽之時被認出來,反倒被這小子救了。
“還未請教恩公尊姓大名?”周铨又道。
“別恩公恩公的了,當日俺救了你,今日你不又幫了俺?”那漢子說話有氣無力:“俺姓張,單名一個順字,秀州人士,押解花石綱入京,因為有些閑事,耽擱了返程……”
最初此人說他叫張順時,周铨心裏是突的一跳,還以為遇到了《水浒傳》中的浪裏白條,待聽得他是秀州人士,這才松了口氣:水浒乃家言,一百零八将中大半都是虛構,眼前的這位張順,只是與那個截江大盜同名罷了。
張順在秀州嘉禾為差役,此時趙佶正在東南一帶搜刮奇石異木,也就是所謂的花石綱,張順被抽調來押送花石綱,本來完成公事之後就該回去的,卻因為些事情耽擱了回程,緊接着又生了一場病,乃至于如今這般局面。
周铨對此時的地理半通不通,這個秀州嘉禾在哪裏,他是不知道的,因此沒有細問。稍稍了解情形之後,他便向張順發出邀請:“恩公如今這般情形,不如先到我家暫住,待得病好再做其它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