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臨川（五）
馮翊真覺得自己耳朵有點不太好, 也有可能是幻聽的，更有可能是重名, “誰？”
馮長東以為他沒聽清, 重複了一遍, “成祈。”
馮翊真喃喃道，“成功的成, 祈禱的祈？”
馮長東皺眉道, “你聽說過？”
馮翊真不可思議的偏頭，看到了康莊眼底同樣的驚異。
“我……”馮翊真道，“我見過這個妖怪。”
馮長東驚道，“你在哪見過的他？他攻擊你了？”
“不……完全沒有。”馮翊真喃喃道，“他對我很和善, 還幫了我很多忙, 說他是我上輩子的朋友。”
可哪有朋友, 這樣呢？
馮翊真垂着頭，想不通這件事。
成祈他想做什麽？
馮長東道, “他接近你，怕是別有目的。”
馮翊真苦澀道, “恐怕……也是。”
馮長東道，“以後見到他, 提防着點。”他嘆了一口氣，“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馮翊真輕聲道，“我現在腦子很亂, 有點兒消化不了。”
馮長東道，“這麽多事，你消化不了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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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翊真把口袋裏已經修好的靈根拿了出來，道，“這靈根，我已經修好了，再……打碎嗎？”
靈根躺在馮翊真的手心，看起來無辜又無害。
馮長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蔔靈修那張笑容明媚的臉。
那是獨屬于年輕人的朝氣蓬勃。
馮長東道，“你先收着吧，回去，我們和蔔老商量看看。”
“好。”
馮長東轉身對龔老爺子又鞠了一躬，“那……岳父，我們就先走了。”
龔老爺子看了一眼馮長東，又看了一眼馮翊真，“你也現在就要走嗎？”
馮翊真道，“是，外公。我現在腦子有點亂，我需要休息一下。”
龔老爺子道，“不看看你媽？”
馮翊真愣了一下，“可以嗎？”
龔老爺子道，“之前不行，是因為你媽堅持要瞞你，不想讓你知道她是怨氣入體受的傷，怕你順藤摸瓜發現事情的真相。可要是不想讓你發現，她就得用靈力掩蓋怨氣，每次見你一面，她都要昏睡半月，多見你一面，就離死更近一步。”
馮翊真咬着牙，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所以……你們都不想讓她見我。”
“你後來越來越強，她瞞你越來越難，所以幹脆就別見了，大家都好過一點。”龔老爺子道，“既然你現在知道了一切，也沒有這種必要了，去吧。
龔老爺子輕聲道，“你媽也挺想你的。”
馮翊真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我現在就去。”
他幾乎是狂奔着跑到龔然秀的房門口，可跑到門口時，卻又突然失去了推門的勇氣。
他手撐在門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因為劇烈奔跑而産生的汗從額角大顆大顆的落在地上。
裏面一個溫柔的女聲響了起來，“誰啊？爸爸？”
馮翊真鼻頭一酸。
“媽媽，是我，翊真。”
他推開門，看着裏面驚訝的美麗女人，黑色的怨氣層層的包裹下，她看起來如同一個名貴的易碎品，美麗而脆弱。
龔然秀不可思議道，“翊……翊真……”
馮翊真走上前，跪在龔然秀的床邊，眼淚終于滾出了眼眶，“媽，我都知道了，我……我……”
龔然秀愣了一下，瞬間明白了什麽，擡手溫柔的撫去他額角上的汗珠，“知道了就知道了嘛，這麽大個人了，怎麽還哭成這樣了？”
“我……我……”馮翊真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說不出話來。
龔然秀輕輕俯身，将馮翊真的腦袋摟進懷裏，輕輕的順了順他的後背，“我知道了。”
她沒說，她知道了什麽。
可馮翊真卻仿佛被打開了洪水的堤口，無數情緒沖了出來，讓他忍不住回抱住母親，嚎啕大哭起來。
馮翊真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他腦子裏什麽也沒想，一片空白，可那些積攢的情緒卻瘋狂的湧了上來。
門外跟着他走到門口的康莊，站立片刻，輕輕的為久別重逢的母子帶上了門。
——
那天馮翊真和龔然秀聊了很久，久到龔老爺子讓人來送飯的時候黑着臉，都沒能把馮翊真趕走。
馮翊真拉着他媽說了很多話，有的沒的，好玩的無聊的，想到什麽說什麽。
龔然秀也會輕輕淺淺的笑着，和馮翊真分享一些以前的事情，有些還是絕密的，他爸馮長東的糗事。
說到馮長東，馮翊真轉頭看着龔然秀，順手替坐着的龔然秀拉了拉被子，“媽？為什麽外公這麽不喜歡你和爸爸在一起啊？因為這個封印嗎？”
“對啊。”龔然秀道，“你外公這人，護短，尤其是護子女，就覺得外邊的事，天大地大，都沒有子女的安全重要。”
可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想的。
聊的累了，馮翊真坐在床頭，竟然就直接睡了過去，就由着他這麽坐着了。
馮長東輕輕推門進來。
龔然秀“噓”了一聲，指指他兒子。
馮長東扶着馮翊真躺倒，替他蓋上被子。
龔然秀輕輕拍了拍另一側，笑道，“馮先生？”
馮長東難得的丢棄了中年人的穩重，輕手輕腳跳上了床，在龔然秀另一側躺下，手搭在龔然秀的腰上，輕輕放着。
龔然秀窩在馮長東懷裏，借着昏暗的臺燈看着馮翊真。
馮翊真比起馮長東，更像龔然秀一點，偶爾一些角度看過去，頗有些女相，卻不娘氣。
但實際上，馮翊真的鼻子和嘴巴，是很像馮長東的，鼻梁俊挺，嘴唇厚薄正好。
她認識馮長東的時候，馮長東還比現在的馮翊真小呢，十九歲，明明才剛成年不就，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一點不像個年輕人。
可她就覺得馮長東人真不錯，她從父親那裏得知了這個年輕人所做的一切，覺得很厲害，又有魄力。
她不喜歡父親那種萬事家人第一的論調，她覺得年輕人，就應當挺身而出，去為世界做點什麽。
于是她深夜跑去找馮長東，問他，“喂，我也是真龍之力的傳人，我跟你一起去守那個封印，怎麽樣？”
馮長東尴尬道，“可是你爸不會同意的。”
“我也是人，我不是我爸的附屬品，憑什麽他可以替我做決定啊！”
馮長東道，“謝謝龔姑娘好意，你是龔家人，不是馮家人，不需要做這些的。我近日也在聯系李家和洪家，看看他們願不願意。守護封印不是易事，還是要自願的好。”
龔然秀道，“我自願呀！我超級自願的！更何況，你自己也說了，我是所有人裏最适合和你一起守護封印的人，你不找我，還能找誰啊？”
馮長東道，“這，車到山前必有路，自然會有辦法的……龔姑娘您畢竟是龔家人，還是因當聽從龔叔叔的話……”
龔然秀道，“那我不做龔家人，做馮家人不就好了？”
馮長東愣道，“啊？可是你不是馮家人啊。”
“我嫁給你，我不就是馮家人了？”
馮長東紅着臉道，“龔……龔姑娘，這事不能開玩笑的！”
龔然秀道，“你不拒絕，我就當你答應了。”
她跑了回去，當天晚上就和龔老爺子宣布，她要嫁給馮長東。
然後果不其然被關了起來。
但那個時候，年輕的姑娘心高氣傲，最喜自由與藍天，哪是他能關的住的？
她給馮長東偷偷遞了信，在仆人的幫助下跑出了屋子，闖過了龔老爺子布下的陣法，踩着紅磚爬上了龔家那個高高的牆。
牆下，馮長東在下面徘徊，天人交戰。
龔老爺子不準龔然秀嫁給他，不準龔然秀做這麽危險的事，他雖惋惜不能和龔然秀一同守護封印，卻也不願忤逆了龔老爺子的意思。畢竟龔然秀是龔老爺子的女兒，他無權這麽做。
龔然秀趴在牆上，輕聲喊他，“喂！馮長東！”
馮長東擡起頭，漂亮的姑娘眼睛亮亮的看着他，額角的汗水沒有讓她狼狽，反而顯得更加朝氣蓬勃。
他一時愣了。
那一瞬間，他忘記了什麽龔老爺子，什麽封印，只記得牆上坐着的那個姑娘，笑意吟吟的臉。
龔然秀又喊道，“馮長東！”
他慌忙道，“我……我在！”
龔然秀笑道，“我沒靈力了，跑不動了，你讓我休息會，我現在這樣，跳下這牆我得摔個斷胳膊斷腿的。”
馮長東愣愣道，“我……我有靈力啊。”
龔然秀道，“那我跳下來，你接住我？”
馮長東道，“好。”
龔然秀燦然一笑，二話不說，翻身就跳了下來。馮長東張開手臂，足尖輕點，躍至半空，輕輕抱住了龔然秀。
女孩的清香一瞬間籠罩在鼻間，揮散不去。
兩人落在地上，龔然秀躺在馮長東懷裏，道，“我要你用靈力接我，你幹嘛自己上來？”
馮長東這才意識到自己唐突了，紅着臉不知所措，“我……我我……”
龔然秀卻突然哈哈哈笑了起來，“你臉皮這麽薄，以後怎麽辦呀？沒事兒，反正我要嫁給你，沒什麽區別。”
她從馮長東懷裏跳了下來，往前走了兩步，見馮長東沒跟上來，回身道，“愣着幹什麽呀？快走呀？不然我爸就要發現啦！”
下午剛下了雨，青石板路還帶着濕潤的味道，少女精致的繡花鞋踏在青石板上，她邁着輕快的腳步向前走去，像出籠的小鳥。
臉上紅暈未退的少年這才反應過來，往前走了兩步，傻愣愣道，“龔……然秀……你，等等我……”
龔然秀想，她不知道若是重來一世，她還會不會這麽選；但她知道，此生已走到如今，她從不後悔心中所願。
可能是那天她衣服穿少了有點冷，而馮長東接住她時的懷抱，挺暖和的吧。
正如現在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