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抉擇（九）

康莊閉着眼睛似是已經陷入了昏迷, 只是手仍然無意識的放在封印之石，仿佛被一股怪力支撐着站在那裏。

封印之石突然又劇烈抖動了起來。

“康莊！！！”馮翊真喊了一聲, 想都沒想, 撲上去後一手撐住封印防止松動, 一手強行握住康莊的肩頭把人從封印旁掰開。

昏迷的康莊一離開封印，就失去了怪力的支撐, 軟倒在馮翊真肩頭。而此時的馮翊真顧不得什麽奇怪心思, 因為封印突然傳來巨大的吸力，仿佛黑洞一般吞噬着他的靈力。

他額頭霎時布滿了虛汗，手臂微微顫抖，咬着牙才避免自己腿一軟跪倒在地。

原來支撐封印是這樣的感覺。

封印如同強盜一般暴戾的搜刮着突然體內的所有靈力，并強行要求上供, 不留一點餘地。

想到這麽多年, 馮家祖輩都是如此支撐着封印, 馮翊真不由得心底一酸。

幸運的是，康莊遠離封印後, 又因為吸取了馮翊真的很多靈力，封印慢慢安靜了下來,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馮翊真摟着康莊跪倒在地，馮長東和蔔靈修圍了上來, “翊真！你怎麽樣？”

馮翊真有些虛脫的搖了搖頭，“只是有些脫力。”

馮奇炎難得收起了笑，道，“封印震動的越來越頻繁了, 恐怕是因為我……靈力已經越發難以維持了。”

馮翊真沒有接話，他深呼吸兩口平緩了內息，靈力探入了康莊體內。

那個奇怪黑核的大小已經完全超過了康莊的靈根，黑氣籠罩下，靈根已經四分五裂，裂痕清晰可見。

而更奇怪的是，怨氣感受到馮翊真的靈力，竟然不像之前一樣古井無波，而是如同領地被人入侵一般，瘋狂攻擊起來。

馮翊真怕傷到康莊，趕緊撤回了自己的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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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震動。

馮翊真下意識摟緊了康莊，馮奇炎忍不住暗罵一聲，“艹！又來！”

可馮奇炎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去穩住封印，卻發現震動的，并不是封印之石。

整個空間都在震動。

蔔老驚道，“不好！有人在破陣！”

他話音剛落，陣法如同被人撕開一般，露出一道裂縫來。

裂縫的正中央，成祈面無表情的舉起了手。

馮翊真感覺自己被什麽定住了，全身無法動彈，而昏迷的康莊被硬生生的從他懷裏拽走，然後被靈力托起，慢慢的飛向成祈那。

“成祈！”馮翊真怒吼，“你要幹什麽！”

可他動不了，實力上巨大的差距讓馮翊真即便拼盡全力都無法挪動分毫。

四道靈力落在了康莊身上，試圖救回他。見拉扯無果後，又落到了成祈身上。

可差距實在太大了，這些攻擊對于成祈來說，連撓癢都算不上，連他一根頭發絲都吹不起來。

成祈低垂的眸子一擡，一股巨力排山倒海而來，蔔老、馮長東、馮奇炎、盛沅四人就被打飛在地。

而最虛弱的馮奇炎整個人撞在了牆上，昏死過去。

盛沅喊道，“馮奇炎！”

可馮奇炎已經無法應聲了。

盛沅一揮手又是一股靈力打出，但此時的康莊已經被吸入了裂縫，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閉合。

成祈也在裂縫中消失不見。

靈力徒勞的打在陣法的牆上，除了一陣波紋，什麽也沒有驚起。

盛沅手腳并用的爬到馮奇炎身邊抱起他，哭道，“馮奇炎！馮奇炎！！！”

馮翊真身上定住他的力道也洩開，他向裂縫處跑去，可那裏已經完整閉合，什麽也沒有。

馮翊真退回馮奇炎身邊，氣若游絲的馮奇炎躺在盛沅懷裏，仿佛下一秒就要離開這個世界。

馮長東和蔔老坐在馮奇炎兩側想為他療傷。一時間整個空間安靜無比，只有盛沅低沉的抽泣。

憤怒與悲傷那一瞬間如同大海一般将馮翊真淹沒，他被溺在海裏，無處可去，無法呼吸。

馮翊真捏緊了拳頭，恨道，“成祈……成祈！”

而這一切，昏迷中的康莊一無所知。

因為他現在，好像被困在裏一個奇怪的身體裏。

不……也許不是身體。

不如說是一朵雲更為恰當一點，因為他不是“走”的，而是“飄”的。

康莊和這朵“雲”共用一個眼睛，可他動也動不了，也沒法說話，除了能借他的眼睛看見外界以外，什麽都做不了。

而康莊的大腦也如同被什麽塞住了，難以思考。

總之，這朵雲在天地間漫無目的的飄着，從白天飄到晚上，又從晚上飄到白天。

突然某天，這朵雲像是興趣所致，他飄進了一戶人家裏。

這戶人家住的房子很大很寬敞，康莊覺得有些眼熟，可因為他現在思維凝滞，什麽也想不起來。

那戶人家房子又大又空，屋子裏卻只找到了一個小孩子。

那小孩子明明住在豪華裝修的房間裏，卻縮在一個又黑又暗的角落。

而且他在哭。

他沒有發出聲音，眼淚卻一直流個不停。

雲覺得有些好奇，他飛了過去，在孩子的身邊轉着圈圈。

這個孩子看起來又膽小又懦弱，雲不知為何，卻突然産生了一種他鄉逢故人的感覺。

似乎和誰，有點像。

所以雲好奇的問他，“你在哭什麽？”

孩子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奇怪的、會說話的不明生物，有些驚恐又有些好奇，“你是什麽東西？”

雲說，“我是妖怪。”

“你來我家做什麽？”

“我随便轉轉，就進來了。”

“你是來殺我的嗎？”

雲很奇怪，“我為什麽要殺你？”

孩子道，“因為書裏說，妖怪都是壞蛋。”

“我不是。”雲道，“我沒有殺過人。”

孩子哦了一聲，又縮着頭不說話了。

雲又繞着他轉圈圈，有點無聊，又有點好奇，“你為什麽哭啊？”

孩子說，“我有點難過，我好累。”

“那你說出來，會好點嗎？”

“不知道，我沒有和別人說過。”

雲好奇道，“為什麽呢？你都不和朋友說嘛？”

小孩低下了頭，“我沒有朋友……”

“為什麽？”

“因為爸爸和媽媽說，我們這種人家，不需要朋友。”

雲似乎不喜歡這個言論，他道，“別聽他們的，誰都需要朋友的。”

小孩道，“我想交朋友，可他們都會不準我和他們玩。”

雲道，“那我和你交朋友。”

小孩眼睛亮了一下，“真的嗎？”

“真的啊。”

“你會和我一起玩堆泥巴嗎？”

“會。”

“你會和我一起看《豬豬俠》嗎？”

“豬豬俠是什麽？”

“是我很喜歡的動畫片。”

“啊！好啊！”

“那你可以和我一起養條狗嗎！”小孩的聲音終于有了一點點喜悅，“我最喜歡狗了！可爸媽都不準我養。”

“可以啊。”雲道，“我們偷偷的養，不告訴他們。”

“我要親手給他做衣服，還要帶他出去遛彎！”

雲還沒有來得及接孩子的話，大門開門的聲音響了起來，一個穿着尖頭高跟鞋的女人走了進來。

她一路走到小孩房間，把小孩從角落裏拎出來，劈頭蓋臉罵道，“你怎麽不去補習班！今天翹了一天課你瘋了嗎！你這樣我們怎麽和你大伯一家争！你爸每天在公司裏被壓得擡不起頭來你知道嗎！你以後也要輸給康佳嗎！”

“喂喂你怎麽罵人啊！”雲試圖攔住女人，可那個女人看不見他，他也沒有實體，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女人就這麽穿了過去。

孩子低聲害怕道，“我……我不……”

“你不什麽不！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嗎！康莊你現在皮實了是不是！”

孩子哭着道，“我不想去培訓班……”

“誰準你不去的！你不想去就不去嗎！給我趕緊拿上東西，快去！”

“我……”

小孩被罵的縮着頭往後退，退着退着，撞到了欄杆上。

而女人還在咄咄逼人，她指着康莊鼻子罵道，“啊！你聽到沒有啊！康莊！”

一個巴掌落了下來，小孩渾身抖了一抖，看着他憤怒的母親。

他背靠着陽臺，外面是廣闊的藍天。

有一只小鳥發出清脆的叫聲，在天空中飛過。

小孩微微轉頭，看着雲，道，“對不起……以後再和你做朋友。”

女人憤怒道，“你神神叨叨什麽呢！康莊！我跟你說話你聽到了嗎！”

小孩突然轉身，他沒有理他的母親，手腳并用的爬上了兩個手掌寬的欄杆。

女人沒反應過來，罵道，“你幹什麽呢康莊！”

小孩迫不及待的，從欄杆上一躍而下。

養尊處優的女人呆在了原地，數秒後，在發出一聲尖叫。

雲沖下去想接住小孩，可是沒有用，孩子穿過他的身體砸在了地上，頭磕在了石頭上。

雲急忙道，“喂喂你別死啊！我就要現在和你做朋友！你別死啊！”

小孩氣息微弱，眼睛半睜着，輕聲道，“我……還不知道你名字……我……我叫康莊。”

雲趕忙道，“你別睡啊，我我我我告訴你，我……”

雲一頓。

似乎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

雲喃喃自語，“我叫……康莊。我也叫康莊。”

小孩道，“我家住在……這個地方。”

“我住在……”

雲愣了片刻，“我忘了……”

可無論他忘沒忘，小孩都聽不到了，在救護車響徹雲霄的警鈴聲中，雲跟着小孩進了病房。

“醫生！他的呼吸已經停了！”

“快快快麻煩讓讓！這裏有個病人需要進行搶救！”

毫無波動的心髒曲線，顯示孩子已經死亡。

雲看着孩子，依舊在思考那個問題。

我……從哪來的？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雲看着已經停止呼吸的小孩，鬼使神差的，從他頭顱來不及被縫合的裂縫處，鑽了進去。

孩子的身體突然顫抖了一下。

“怎麽回事！？”

本來已經變成直線的心髒曲線，突然有了波動。

醫生驚喜道，“又有呼吸了！又有呼吸了！大家加油！”

雲感覺自己慢慢滲入了小孩的腦內，漸漸融為一體。

沉浸在工作中的醫生們都沒有注意到，小孩的臉部，緩緩的發生了變化。

似乎又是本來的他，似乎又不是。

就在徹底融為一體以前，雲終于想了起來。

他自言自語道，“我想起來了……”

我去過好多地方，但我最開始，是從九龍出來的。

那裏有個地方叫會雲山，山腳下有一個刻着符文的大石頭。

他就在那個石頭後面鑽出來的。

他本來一直被困在裏面，怎麽跑都跑不出來，直到某天，那個黑黢黢的地方突然亮起了一束光。

他順着光跑了出來。

他還記得他看到了一個熟人。

好像就是他放他出來的。

那個人是——

康莊猛然睜開眼。

陌生的房子，熟悉的人。

成祈似乎有些虛弱，他嘴唇微微泛白，靠在牆邊。

他看見康莊睜開眼，道，“醒了？”

康莊怔怔的看了他半響，開口道——

“祈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