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萬物之因(七)
“你們在幹什麽呀?”
一個稚嫩的童聲響起, 一瞬間什麽旖旎的情緒都沒有了,馮翊真趕緊退開, 康莊黑着臉看着飄在空中大眼睛眨眨看着他們的成祈, “誰讓你來看的?”
成祈委屈, “你又沒說不讓我看。”
“走開。”
“不走。”
“走開。”
“就不走開。”
“你不走我走。”康莊一把拽過馮翊真,馮翊真只覺得耳邊“唰”一聲, 就到了另一個地方。
馮翊真還沒站穩, 成祈跟了上來,康莊又拽着馮翊真到了另一個地方。
三人就在宮裏這麽追來追去,康莊畢竟還是強過成祈,花了點時間,還真是把成祈甩開了。
成祈見跟丢了康莊, 生氣的在原地跺了跺腳。
這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 偏僻的很, 只有植物茂盛的開着。
“壞哥哥!壞蛋!”
成祈咬牙罵了一聲。
一朵小花從水裏冒出頭來,變成了一個小娃娃。
“你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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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祈看見有新的妖怪, 有些驚喜,“哇!你也是妖怪嗎!”
那小娃娃點點頭, “我……剛化形不久,也是從別處來到這的, 我的本體是淺水菊,看見水有些高興。”
成祈感受了一下小娃娃比自己弱,瞬間有了種做大哥的成就感,“別怕, 我保護你,你叫什麽名字?”
小娃娃道,“我叫黃沙。”
那一頭,康莊帶着馮翊真停了下來。
這次成祈沒再跟上了,馮翊真四下望了望,這是個陌生的巷子,泥土白牆,青石板路,沿路還有些碎石。
馮翊真詫異道,“宮裏還有這種地方,我之前都不知道啊!”
康莊道,“不是宮裏。”
“诶!?”馮翊真驚訝的往前走,兩人順着巷子走了出去。
出了狹窄的巷子口,豁然開朗。
望不到頭的長街上,行人絡繹不絕,兩邊沿街攤販吆喝叫賣,後面的屋子裏星火點點,有人探出頭來。
康莊拉着他的手帶他走上了長街,陌生人與他擦肩而過,竹簍在背後歡快的跳動。
這是馮翊真第一次出宮。
他好奇的在每個小攤上瞅瞅看看,然後一路走到氣勢恢宏的酒樓下,在窗戶外偷看他們吃的什麽。
一直到他走累了,在一個江邊歇腳,畫舫慢悠悠的從拱橋下游過,燈火輝煌間,隐隐傳來悠揚的歌聲。
馮翊真忍不住跟着歌聲哼起了調子,有些愉悅的眯起了眼。
康莊在他身側,問他,“開心嗎?”
“開心。”
“我以前每次說帶你出來,你都不答應,現在後悔了嗎?”
“不後悔。”馮翊真轉頭,笑意吟吟的看着他,“有些美景,看一次也就夠了。”
他手撐在白色的石欄上,笑道,“高祖皇帝寫過一句話,‘吾年幼時,賞美景、鄰裏同樂、百姓安居;而後戰火起,親友流離,吾夜夜夢舊時。因而揭竿起、立南國,願保子民萬世安康。’”
康莊道,“那你呢?”
馮翊真道,“我?我什麽?”他以為康莊沒聽懂,于是道,“我的意思是說,難怪高祖皇帝會如此感慨,群衆能安居樂業,的确是人生一大幸事,即便你不能與他們一同經歷,光是看着,就足夠人欣慰。”
康莊道,“那如果你做了皇帝呢?”
馮翊真愣道,“我?”他輕笑道,“我怎麽可能當皇帝?”
“如果你有一個機會呢?”
馮翊真不懂康莊的意思。
直到一個月後,馮奇炎率兵攻入皇宮,在淩霄殿的殿門外,砍下了皇帝和十一皇子的頭顱。
鮮血順着長長的階梯一路滾下,化作馮奇炎舉着皇冠跪在他身前的迷茫。
“皇兄。”馮奇炎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請登基。”
“我……為什麽是我?”
馮奇炎恭敬道,“因為這是我們所有人的願望,皇兄宅心仁厚,定是一代明君。”
“我們?”馮翊真轉頭看向康莊,“你……”
康莊道,“是。”
馮翊真有些生氣,“你明知!”
“我不知。”康莊道,“我偏要試試有什麽後果,我見不得你受人欺負,如果你不喜歡我幫你,那就這一次,我幫你這一次。”
康莊道,“只希望這一次後,再不會有人敢傷害你。”
康莊認真的眼神讓馮翊真所有的生氣都被感動沖散,他又對馮奇炎道,“奇炎,這都是你辛苦……我……”
“皇兄。”馮奇炎把皇冠向上舉了舉,“臣弟自反叛開始,便心意已決。請登基!”
康莊摁下他的手,舉着皇冠放在了他的頭上,珠簾搖晃間,他看見淩霄殿上,一只金黃色的巨龍發出了長吟。
他巨大的身影盤旋在半空,龍須舞動,不怒自威。
康莊站在他身側,道,“這是真龍,南國的守護神,你做了皇帝,才能看到他。”
真龍嘴一張一合,聲音如同天地間傳來的渾厚鐘聲,“康莊,你可知他并非天道所選中的帝王。”
康莊擡頭看着他,絲毫不懼,“妖怪本就逆天而生,逆天道而行,又有何懼?”
“你性格如此乖戾,不怕遭受大禍嗎?”
“切。”康莊對馮翊真道,“真龍這個妖怪,就是一板一眼,沒勁透了,你不要理他。”
看不到康莊和真龍的馮奇炎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見馮翊真呆呆的站在那裏,于是他恭敬道,“皇上,請上淩霄殿。”
馮翊真在真龍的注視下,沿着長梯最中沿的那條線一路往上,鞋底印在尚未幹涸的血跡上,留下清晰的印記。
而後他走過長長的淩霄殿,走到了龍椅前。
他在案桌前轉身,不聽話的官員人頭落在大殿上,血留了一地,聽話的官員整整齊齊的跪在血泊裏,高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馮翊真一掀袍角,坐在了龍椅上。
馮奇炎位列百官之首,眼中是喜悅與期待,“願吾皇福澤我民,千秋萬代。”
一切的一切都是這樣,你以為是希望的開端,百年後回首,緣是悲劇的開始。
——
當皇帝其實挺累的。
尤其對于馮翊真來說,他所有的知識都來自藏書閣的那些書本,看似知道的不少,真到緊要關頭用得上的,還真是不多。
尤其是近些日子老天爺不給臉,不是這兒有人想趁馮翊真帝位不穩起兵叛亂,就是那兒洪災旱災百姓苦不堪言,馮翊真每天看那些呈上來的奏折,都覺得頭要大了。
好在馮奇炎撐起了大半邊天,又是帶兵平叛,又是修水道解民衆疾苦,忙的幾乎沒什麽時間回京都。
馮翊真也不止一次想過,他這不擅長那不擅長,好多東西即便是知道了也不知該如何用,這皇帝的位子,可能還是更适合馮奇炎。
可馮奇炎都拒絕了,道,“如果皇兄想要我做皇帝,可以,什麽時候皇兄死了,這皇帝我就當。你要是非要我當皇帝,你就先去死一死?”
馮翊真氣的想打他。
一日他又在批閱奏折,禦使大夫參了大理寺卿一本,說他濫用職權還越俎代庖,大理寺卿也參了禦史大夫一本,說他不管事,是個懶官,還善妒。馮翊真揉着眉心不知如何是好,一個渾厚的男聲道,“愚笨不堪!”
馮翊真愣住,擡頭巡視一圈,卻沒人,回頭看,才發現是一個介于青年與中年之間的男人站在他案旁,眉頭跟他一樣緊鎖。
“我見過如此多的帝王,你這麽愚笨的,還是第一個見。”
馮翊真試探性的問道,“真龍?”
真龍冷哼道,“各打二十大板,讓他們自己好好回去反省,就不會有事了。”
馮翊真思索了一番,才反應過來真龍說的是禦史大夫和大理寺卿的事。
只是他有些不解,“為何要各打二十大板?”
真龍道,“各打二十大板,是罰他們,告訴他們都做錯了,做錯就要受到懲罰,但大理寺卿與禦史大夫素來不和,你偏頗任何一方都不行,所以各二十,誰也不多誰也不少,以示公允。”
“就打二十大板就行了?”
“能做到禦史大夫和大理寺卿的,都不是等閑之輩,你表明了态度,兩不相幫但錯了要受罰,他們自然就明白了,以後要麽就別做錯,做錯了領罰,也別來煩你。你要是但凡多說說錯了,反倒引得他們隔三差五要因為這種事來折騰你。”
馮翊真将信将疑的這麽做了,沒想到禦史大夫和大理寺卿還真是自此以後沒再出現過這樣的事,有時甚至看起來還有幾分和氣。
馮翊真感謝的很,他還特意跑到淩霄殿下面,對真龍鞠了一躬道謝。
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自那以後,真龍隔三差五就會過來看馮翊真幾眼,給他指點指點如何處理政務,有時甚至嫌他過于蠢笨,直接給他開堂上課了。
馮翊真樂的如此,真龍教他時,他也都認認真真,聽的仔仔細細,一段時間後,還真覺得自己長進不少。
他這邊勤政的很,那邊康莊就不樂意了。
他想着馮翊真能當皇帝,該是再不被人欺負,也不用再擔心餓肚子了。誰知馮翊真當了皇帝後,确實沒人欺負,也沒人敢讓他餓着肚子了,可——
他不理人了!
他每日都埋頭在奏章書本裏,有點空隙也都是向真龍讨教各種問題,還想着和馮翊真多出宮玩玩的康莊憤怒了。
讓你當皇帝,沒讓你當的這麽認真的,認真到都不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