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3)
錯開的地方,有一個鮮紅的齒痕。James心中一動。
風獵獵地在吹,James靠近了身子不住顫動的張子霖,在她耳邊低語:“你明明是個賤女人……”
張子霖的瞳孔猛地睜大。
這個表情似乎取悅了James,他一改嚴肅的常态,開始低低笑出聲來,聲音裏帶着磁性。
張子霖深沉而又小心翼翼地呼吸,她用力、用力把自己的身子往回推,往回推的同時,也難免漸漸将James頂了回去。
“怕死?”James的手爬上了她的臉頰。
張子霖垂眼,她的視線随着James的手掌而動,她只想、只想離開鐘樓門的方向。
“你明明是個賤女人,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就是放不下你呢?”James說完了剛才要說的話。
張子霖:“!!!”
在她驚詫的眼神下,James捧起她的臉,狠狠吻上了她的嘴唇。同一時間,張子霖找到了機會,整個人猛地往前一撲,将James撞離了鐘樓門的方向。James抱着她,二人一同踉跄,最後,跌撞去了牆上。
牆上投射下了男女交纏的身影。
在某一個瞬間,張子霖的手臂勉力伸出,她攀住James的肩膀。隔着他的肩膀,她望向鐘樓門的方向……
鐘樓門前有一只水鳥飛過,水鳥飛過鐘樓的門,停在外頭的大鐘上。而大鐘的下方,木門延伸出來的狹窄小道上,寇蘭與林牧陽站在那裏。
林牧陽的臉色,鐵青鐵青的。
水鳥展翅飛開,同一時間,大鐘敲響,預示着正午的來臨。
“咚——————————”餘音缭繞間,林牧陽一拳垂在了身後硬實的花崗岩上。
作者有話要說:
☆、小賤蹄子(3)
勉力爬下鐘樓,順着光明塔的外牆水管一路往下爬的時候,兩人還是被發現了。
當街無法開槍,他們贏得了逃開的時機。
林牧陽拉住寇蘭一路狂奔,他們奔過長街,穿過小巷,跳上了光明橋。
光明橋,這是一座對他們兩人來說,意義深遠的橋。一切從這裏開始,是否也預示着,将會在這裏結束?
至少寇蘭是不希望的。
于是,在前方一對黑衣保镖攔住他們去路的時候,寇蘭随着林牧陽一道,飛身躍下了光明橋。
“砰——————————”
入水的水花極大,寇蘭的耳邊被震得轟鳴作響。是林牧陽把她自水底拖上來的。
“砰砰砰砰砰砰砰——————”子彈狂掃而下。
在水底,林牧陽度給了寇蘭一口氣。
寇蘭立時像打了雞血一樣。
相攜在水中逃生,這于二人來說,是一段難忘的經歷。
他們在對岸某一處隐蔽的灌木叢邊上了岸。
林牧陽在前,寇蘭在後,剛上岸的時候,寇蘭雙手撐在膝蓋上,彎着腰,劇烈喘息。
在林牧陽眼中,剛出水的寇蘭,她的腰線彎折出完美的弧度。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腰。
寇蘭一僵,繼而放松了自己。她擡臉朝他笑,臉上還有未幹的水珠。水珠順着她柔嫩的臉頰滑落下來,在陽光下,閃着一圈微微的暈。
林牧陽上前,他們靠近了彼此。
視線相對僅三秒鐘,他的頭前傾,吻住了她。
寇蘭沒動,她的睫毛輕顫了下,像只小心翼翼要振翅的蝴蝶。
他安靜地吻着她。
寇蘭的睫毛顫啊顫,她閉上了眼。那一刻,她仿佛聽見陽光跳動的聲音,連風的味道也那樣好聞。
唇分的時候,彼此都有些氣息不穩。
寇蘭羞澀地朝林牧陽笑了笑。然後,她眼睜睜看着林牧陽在她身前倒了下去。
“林牧陽?!!!!!!”
在河岸邊,林牧陽蜷縮倒在地上,他雙手抱頭,牙關緊咬,在忍受着劇烈的痛苦。有豆大的汗珠自他頰邊落,他的額頭上青筋暴起,他猛然一聲大喝,那樣的爆發力量,似要将整個身體撐爆掉!
“林牧陽!!”寇蘭只能拼盡了所有的力氣抱緊他。抱緊他,再抱緊他……她抱着他在灌木叢中打滾。他身上越來越燙,他的額頭越來越紅,她心中的恐懼上升到了頂點,“你到底怎麽了啊?!”
為什麽?為什麽每每等到她要擁有某些東西的時候,老天就要将它們自她身邊帶走?
不!
不會的!
她不允許!她不允許任何人帶走林牧陽!!絕不!!!
“啊——”林牧陽一聲痛苦掙紮,他猛然睜開雙眼,眼中暗淡無關。
“林牧陽!!”
林牧陽閉上眼睛,整個身體頹然下來,如睡着了一般。
寇蘭去探他的鼻息,極端微弱。
突然地,周遭響起微弱的金屬的響,驚得寇蘭差點戰栗而起。
那聲音出自……林牧陽的手機。
寇蘭按下了通話鍵,冰涼的金屬屏幕貼住她的臉側,她聽見電話那一邊清清楚楚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差不多也是時候了,怎麽?你想看就他死?”
寇蘭:“!!!”
“放棄吧,我等你把他送回來我身邊。”
寇蘭整個人直跪而起,“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電話那頭的女人一聲輕笑,“寇蘭小姐,這話該我問你才對吧。你對我的未婚夫做了什麽?”
光明城的城邦邊際線上有海,大海遼闊而平靜,卻無人知曉海的另一端是什麽。無人去到過大海的另一端,據老一輩的人說,平靜的海水下藏着可吞噬任何生命的波濤洶湧。
這是一片安靜的,奇特的,又帶着陌生與偏僻的海域。
沙灘上的某塊巨大礁岩下,寇蘭抱着林牧陽,坐在那裏。
林牧陽已經三天三夜未醒來,他面色蒼白,唇無血色。他的皮膚幹枯,是脫水的征兆。她沒有辦法讓他吃下任何東西。
她很想知道他怎麽了,她很想要他醒過來,所以,她帶他來到了這裏。
金色的陽光灑下來,寇蘭卻覺得越來越冷,她抱緊了林牧陽。他會醒過來,她當然希望他醒過來,可他醒過來的代價卻是……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響在海灘上,縱然再硬着頭皮忽略,他們也還是會到達眼前。
寇蘭擡眼,遠望過去的視野裏,她看見遼闊海灘上那一片深淺不一,淩亂錯雜的腳印。腳印仿佛自天邊來,一路蔓延到她的眼前。顯然地,它們破壞了靜谧海灘的全然美感。
一把□□抵上了寇蘭的額頭,面前的女人居高臨下将她看住,“把他給我。”
兩個大漢往後反剪寇蘭的雙腕,她的膝彎被猛地一踢,她整個人悶哼一聲,跪倒在沙地上。她的雙膝陷進沙地裏,是摩擦的熱與鈍痛,但更鈍的是她的心。
她仰起臉,發絲迷亂了她的視野,更有她的長發逃進她的嘴巴裏,叫她呼吸不能。她看見宋茜文抱着林牧陽坐倒在地上,取代了原先她寇蘭所在的位置。她看見宋茜文輕撫林牧陽的臉頰,模樣那樣深情。她看見宋茜文俯下身去,就要親吻……
“你放開他!混蛋!”寇蘭覺得自己心中珍藏深愛的東西被玷污了。她的反抗掙動揚起了沙,也令得她自己吃了苦頭,她被打破在了地上,柔嫩臉蛋死死貼住沙地。
“老實點!”身後的大漢狠狠踹了她一腳。
寇蘭的身子被踢得顫了一顫,模糊的視野裏,她看見宋茜文在與林牧陽熱烈親吻。
寇蘭猛地閉上雙眼。
再睜開時,她看見宋茜文已然放開了林牧陽在地上。
林牧陽平躺在沙地上,開始咳嗽。
寇蘭:“!!!!”
他醒了?
沒事了?
眼前一團暗影罩下來,是宋茜文走來了她的身邊。宋茜文蹲下身來,她黑色長靴的尖端幾乎抵上她的臉,“好奇是嗎?”
寇蘭自下而上翻白眼看她,不語。
宋茜文自顧自說着話:“想知道他的頭痛怎麽來的嗎?”
寇蘭沉着聲音:“你給他吃了什麽?”
宋茜文突然笑起來,是那種笑話白癡一樣的笑,“我給他吃了什麽?這話該換我問你才對,你到底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害得他不顧生死也要和你在一起?!”說到後來,宋茜文面露兇光,眼裏聚起了殺意。
寇蘭張了張口,不明白。她的視線越過宋茜文去,落在了林牧陽身上。林牧陽單手遮臉,時不時咳嗽一聲,也不知醒了沒有。
一個橫躺一個趴着,海灘上,兩人相隔的距離并不很遠。寇蘭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竟然就當着宋茜文那個又瘋又狠的女人的面,朝林牧陽伸過了手去……她是可以觸碰到他的,只要他的手也伸過來一點點……
然而,宋茜文的長靴踩上了她的手背。宋茜文并不用力,她只是踩着她,控得寇蘭不能動彈。宋茜文在克制自己,克制自己不要狂亂,她一貫的訓練有素提醒着她,她不是一個有資格失控的人。她可以殺人,但不能虐待俘虜,這是她那個行業約定成俗的規矩與驕傲。可是,這個女人……這個在她腳下可憐兮兮,卻仍舊不放棄觊觎林牧陽的女人……
“你想害死他?”
“你害得他害不夠嗎?”
寇蘭的視線緩緩上移,映入眼的是宋茜文那張狂怒而克制的臉,她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他身上的DNA是和我的維系在一起的,離開我,動其他歪念,他就得死!”
寇蘭猛力眨眼,不能明白宋茜文的這一番說辭,“什麽……DNA?”
宋茜文臉色一變,她深知自己說漏了嘴。
可是,那又如何?
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了。
宋茜文拔出了腰際的槍,森林槍口直指寇蘭的腦門。
寇蘭仿佛絲毫未注意到頭上有槍,她只牢牢注視住前方林牧陽的臉,她在挪動自己的身子,挪啊挪啊挪啊挪,只期能讓她觸碰到他,碰到他就好,一點就好,一點點就好……
宋茜文扣動了扳機。
作者有話要說:
☆、小賤蹄子(4)
“慢着。”
聞聲的宋茜文詫異擡眸,“是你?”
宋茜文與張一新聚在了一起說話,在寇蘭聽不見的角度與位置。
寇蘭好開心,這樣,無人可以阻止她觸碰林牧陽了。
她真的會給他帶來災難嗎?
他的一切默念都來源于她?
他本可以過上普通人那樣幸福平安的日子,還能享有事業上的地位與尊榮。這一切……這一切都在當年她發出短信,與他在光明橋上見面的那一夜開始,亂了,毀了。她突然覺得惶恐,他知道嗎?他會怪她嗎?反正她是有些自責自己的。
她的手背很痛,不知是否傷到了骨頭。她的腰背也痛,是被踹傷了。寇蘭悲哀得發現,她與林牧陽的距離僅餘了咫尺。可偏偏就是這一段咫尺的距離,她沒有辦法跨越。
她的身體好痛,全身的骨頭都痛,她動不了,也爬不了。她只能睜開疲憊的通紅的眼睛,看他。
在寇蘭的淚水的眼眶裏滾來滾去的時候,林牧陽睜開了眼。他側頭,清亮的雙目直直對上寇蘭水汽氤氲的眼。
“你……”
“噓——”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可饒是如此,宋茜文他們那邊還是聽見了風聲。張一新先是探過頭來,而後,就大步朝他們走來。
“林……牧陽……”寇蘭張開,發現自己聲音嘶啞,他的名字消失在她的喉嚨裏。
他看住她,那樣深沉的視線。他對她做了個口型,她看懂了,他在說她:“你真傻。”是啊,真傻,明知是送死,還要上趕着回來,還要把他推出去。寇蘭覺得自己蠢透了傻透了,但她不後悔。
手上一熱,是林牧陽覆住了她的手背。
寇蘭的雙目猛地睜大,她的視野裏,她與林牧陽牽住了手。她突然覺得他們像兩根孤立的蔓藤,努力想要靠近,卻被惡劣的自然環境所阻。最後,突破種種險阻,蔓藤終于相會在了一起,可是……蔓藤纏住蔓藤,兩根蔓藤都會窒息而死的吧。
寇蘭突然就笑了一笑,在林牧陽愣怔的目光下,她主動推開了他的手。
“寇……蘭!”
林牧陽在叫她,可聲音漸行漸遠,開始模糊了。
寇蘭覺得,整個世界在她面前倒轉開來,頭重腳輕,她被一個生猛大漢如麻袋一般扛起,撂在了肩上。
她的胃被抵得難受,她的眼下是倒退的沙灘的地,還有大漢與她自己交織在一起的可怕倒影。
海浪聲越來越近,她聞見了腥甜的海水的味道,還有海風。
海風吹得猛烈。
錯亂颠倒的視野裏,寇蘭終于看清了遠處林牧陽的身影。
他爬起來了!
他在踉踉跄跄朝她奔過來!
宋茜文攔住了他,拼命對他說着什麽,林牧陽一把将她推開。宋茜文被他推得一個踉跄,他自己也因為大力的慣性,整個人往前趴倒在地上。
不知怎地,明明離得那麽遠,他的一舉一動,哪怕是他十指屈起,手抓黃沙地那樣的微小動作,也被放大入到了她的眼中。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他那一貫幹淨俊帥的臉上,此刻,沾滿了黃沙的泥,更有沙子沾染上了他的薄唇,甚至入到了他的嘴巴裏。他的手指深深嵌入沙裏,那樣用力……她知道,他是想要爬起來,爬起來,來找她嗎?
哪怕經年之後,寇蘭仍舊記得,那個時候,最後的視野裏,林牧陽臉朝下趴在沙地裏,他爬不起來,只能令得他高貴的頭顱勉勵擡起。他向她投射過來的眼神,她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一輩子那樣長,又那樣短。寇蘭不知自己的一輩子,會以怎樣的方式終結。人們嘴裏說着不害怕死亡,甚至覺得不屑、無需去思考那個問題,因為它看起來總是太過遙遠,又或者是聽起來總是太過深沉?
然而,無可逃避的事實是,死亡始終常伴我們左右。人一出生就注定了死亡,無可否認的事實是,我們帶着死亡出生。被死亡壓倒,還是将死亡變作生存的動力,活得更加精彩與肆意?這是每一個人的選擇。
未知死,焉知生?
不搞清楚死亡是怎麽一回事,哪裏能痛快肆意地生?唯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擺脫死亡的陰影,才能痛痛快快地生。
人生的最終結果便是死亡,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衆生平等。那麽,你和旁人的區別僅在于,在從生到死的這個過程裏,你體驗到了什麽。
在今日之前,或者說是這一刻前,寇蘭就如普通的光明城中的任何人一樣,覺得自己無需去思考死亡這個問題。往往是事到臨頭,才不得不去害怕。她在想,死亡會将我帶去哪裏?
“噗通——”寇蘭被狠狠掼進了海水裏。
“寇蘭——————————”
這是林牧陽的聲音嗎?
大概吧,她希望它是。
她在海水裏載沉載浮,她第一次親身體驗到了大海吞噬萬物的恣意與威力。在海岸上看來,它是風平浪靜;可一旦入到了海中,你的生命你的存在就徹底整個兒交付給了它。
起初的時候,寇蘭還能看見海天一線的壯觀美景。一只海鳥壓低飛過,濺起了一塊漣漪。
然後,一個浪頭打下來,徹底将她淹沒。
寇蘭清清楚楚地知道在海水裏下沉,這是她從未體驗過的……奇妙感受。
原來自海底往上看,是那樣星光燦爛的美好圖景。她沒感覺到害怕,她只是覺得……心中有淡淡的失落。
她在失落什麽呢?
失落自己沒有和自己的王子在一起吧。
是的,這一刻,寇蘭不能免俗地想到了海裏的小美人魚。美人魚沒能等到王子的青睐,她死了。
喜歡一個人,從來都與那個人無關。這是一種怎樣的愛的至高境界啊,看來,也只有非我族類可以做到了。這是寇蘭一直以來的以為。
但是,在冰冷刺骨的海水裏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突然就懂了小美人魚的心境,她覺得,只要林牧陽快樂,甚至他知不知道她喜歡他,都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是的,她希望他,她第一次敢承認自己喜歡他。因為他是姐姐心愛的男人。
兩姐妹都栽在這個男人手裏了,林牧陽,你夠狠!
不能再嘀嘀咕咕了,寇蘭感覺到自己心肺間的空氣越來越少。
她的下沉還在繼續,她緩緩合上了眼簾,不是不想睜眼看這個世界,而是……她沒有力氣了。
那一刻,寇蘭惡俗地覺得,自己變成了海水裏的泡沫……
真是死得一點兒也不值啊!
其實、其實,她還想最後再看一看林牧陽的臉。
都說人死之前,眼前會出現種種的幻境,不管你閉眼了沒。
寇蘭這個大俗人自然不能免俗了。只是……她看見的不是林牧陽,她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寇蘭:“???”
連死都不讓她死得安生嗎?
寇蘭用盡身體裏的最後一點力氣,撐起了自己的眼皮。
那确實是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那張臉由遠及近,仿佛游過千山萬水與萬裏海濤,終于,來到了她的身邊。
來到她身邊幹啥呢?
來到她身邊直接把她給吓暈過去了。
“……”
寇蘭死了,故事沒了。
當然,還有一點點小疑惑,那就是——寇蘭實在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死了沒。
囧。
她是半個有神論者,私下裏夜曾暗搓搓猜測着自己死後會去到什麽地方。她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快死,也不确定這裏是否就是……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只是個不得已的代稱,因為誰都不會知道,自己死後會去到哪裏。所以,寇蘭并不覺得自己很丢臉。
她撐着牆壁站起來,腿還有點軟。
這裏是一個幹燥的密閉空間,是個密室一樣的存在。四下裏昏暗,四壁皆牆,其他三面光滑,只寇蘭手邊的那一側牆凹凸。
有粼粼水光倒映在三面的牆上,有點晃到寇蘭的眼。所以,她這個時候是在水下?
她還是不能确定。所幸背轉過身去靠牆,小心翼翼挪動着身體,以摩擦生熱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還是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死了沒啊……
寇蘭又轉回身去,雙手扒拉着石牆,掌心那粗糙的摩擦感覺至少給了她存在的安慰。至少,她寇蘭還是有感覺的。
然後……
然後她就聽見了聲音。
寇蘭緊張兮兮拿耳朵貼牆,粗糙的磨砂的牆壁的另一側,有風聲。
寇蘭:“???”
出于本能,一手撐着閃疼了的腰,另一手她就輕輕往前那麽一推。
“轟————”
牆倒了,寇蘭傻眼了。
有一處廣大又深黑的空間呈現在她的眼前,漆黑,無聲,卻又誘惑着人往前。
寇蘭感受到了,來自那廣大空間深處的,風動的聲音。
她突然覺得自己站在了人生的拐角點上,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生存還是死亡,似乎就在她腳下的片刻游移間。
寇蘭退出來,特意探頭往身後望了一望,她什麽都沒有看見。
算了,指不定她都已經死了。于是,寇蘭堅定腳步,踏向了未知。
作者有話要說:
☆、小賤蹄子(5)
空曠的空間裏,她聽見了回聲,源自于自己的腳步,源自于自己的呼吸。
越走越黑暗,越走越沒信心,寇蘭的心也越來越……拔涼拔涼的。她想,我應該是真的死了吧。
此念一出,她就感覺眼前有亮光一閃,她看見,在她正前方不遠的某一處,有一個白色的光點。
看那影像……
是人?
寇蘭心跳加快,腳步加速,連呼吸也變得急促。
“是誰?”
“誰在那兒?”
她猛然間停下了腳步,只因她發現,無論她如何追趕,那光點始終在離她不遠不近的距離裏,她前,它前;她後,它後;她停,它也就定在了原處。她意識到,她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将它追趕。
身體裏陡然就生出了一股驚駭,寇蘭倉惶四顧,發現自己已全然被黑暗包被,她的來路,她的歸途,她将要去到的未來的前方,通通不能見。她像是被困在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獨島,注定孤獨一生。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會有一份永恒的孤寂存在。我們在尋找,在填補,已期消磨掉那份孤獨。可孤獨偏偏是個調皮的孩子,你越是不想看見它,它就越要閃現在你面前,引起你的注意,讓你看見,讓你正視。
哦,親愛的孩子,不要裝了,你就是孤獨的。
寇蘭猛然擡頭,“誰?誰在說話?”
沒有回音。
寇蘭累了,乏了。她所幸蹲坐下來,雙手抱膝,把自己蜷縮成了小小一團。
恍恍惚惚間,她好似回到了媽媽的肚子裏,被保護,被關愛,再也不用去理會什麽孤寂,再也不用去顧忌那些紛紛擾擾。
當她放棄追逐的時候,那光點反而游移來了她的眼前。
低頭的寇蘭看見了一雙精致的女士皮鞋。皮鞋的旁邊有一根拐杖。拐杖頗粗且漂亮,是适合老太太的精致手杖。
老太太……
頭頂上方有電燈泡“叮——”一聲響,寇蘭猛擡頭……
滿頭銀發的老太太笑得溫暖又慈愛,“孩子,你終于來了,我一直在等你。”
寇蘭:“!!!”
鎮定了心神的寇蘭緩緩站起來,她伸手去觸摸老太太帶笑的臉。沒辦法,人到了極端陌生又極端空蕩的環境下,總是不自覺想要去抓住些什麽的。
可是,她看見了什麽?
在她的指甲尖觸碰到老太太的臉時,老太太的臉就消散了開去。
寇蘭:“!”
她甚至聽見了“啪——”,似氣泡破裂的一聲響。
寇蘭:“!!!”
更叫人意外的是,老太太的身影并未自寇蘭眼前完全消散,而是……而是“啪”一下,驟然投射出去了老遠。
“……”
那是怎樣一種情狀呢?
詞窮之下,寇蘭只能用舞臺上乍然打出的鎂光燈來形容。
寇蘭下意識往前追了幾步,又停下來。老太太的身影在她身前大約百米內,那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麽……慈祥微笑。
可是,那是一個幻影。
寇蘭從未想此刻這般明白這個事實。那麽,也就是說,她之前幾次在光明城中看見的老太太,都是幻影?是她的心她的頭腦幻化出來的影子?
怎麽可能?寇蘭根本不認識她!
寇蘭愈發疑惑了。
她腳下并未停,一直在踟蹰。突地,她連腳下的踟蹰也停了。她倉惶又茫然四顧,她聽見了空氣裏愈響愈烈的“嘶嘶”聲。
寇蘭覺得自己正在被什麽東西包圍!
就在寇蘭躲在黑暗裏嘤嘤嘤嘤的時候,陡然地,四周圍亮光起,乍然而出的磅礴的氣勢幾乎亮瞎了寇蘭的眼。
寇蘭:“這……”
她也顧不上嘤嘤嘤嘤了,她直挺挺站起來,茫然四顧間,黑暗的空間不在,此刻,林立在她眼前的,是整個城市的繁華。
城市懸浮在虛空當中,光影流轉間,寇蘭甚至能看見其內行人的流動。
在整個城市的正下方,銀發老太太熟悉的面容映入了寇蘭的眼簾。老太太雙手握住手杖放在身前,從容帶笑。
“你……”寇蘭張口,這一回,她愈發不能肯定,這個老太太是否也會如那海中的泡沫,一觸即消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院長(1)
6個月後,光明城。
這一日,晴空萬裏,豔陽高照,頭頂上方的直升機依舊轟炸來轟炸去。
大概是太閑了,守在主城區城門口的兩個保安連連打哈欠。第三個哈欠閉的時候,保安眼前突然就出現了兩個年輕的女人。
這年頭,年輕女人不稀奇,保安小哥之一前天還從剩男剩女規劃局那兒領了個老婆回家呢。這稀奇的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年輕女人。
憑了兩張好面皮,保安小哥輕松放行。
兩個女人就地攔了輛出租車,車子絕塵而去。
出租車一路朝前奔馳,在某處人少的街心公園,它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年輕女人其中之一。
女人朝車內望了一眼,想說什麽,卻對上了前頭司機師傅好奇的眼。女人一托臉上墨鏡,說了句“自己小心”, “砰”一聲關上了車門。
女人雙手插在衣兜裏,埋頭,大步穿過街心公園。
這是一個行蹤古怪的女人,一看便知是個身上藏了故事的女人。幸而,光明城的市民普遍不愛管閑事,是以,女人一路穿行去到中央公園時,也未遭到任何意外攔截。
中央公園,這是整個光明城中心地帶的标志性建築之一。
中央公園內,人聲鼎沸。
在那鼎沸的人聲中,突然就有人一聲喊:“小蘭!!!!!”
女人前一刻還灑脫的身影徹底僵住。
透過墨鏡,她看見的世界一片昏暗。她的正前方,她看見有人正破開人群,朝她這個方向奔過來。
那個人認得她那個人認得她認得她……
她的一顆心完全揪緊了。
寇蘭完全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在害怕什麽,也在期待着什麽。墨鏡下,她的雙目死死盯住人群中的某一點。然後,那個人破人群而出……
“小明!!!!”一個年輕女人大叫着穿過寇蘭身邊,帶起一陣風。
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小蘭與小明飛身撲在一起,狠狠擁抱。
四周圍響起友善的人們鼓掌、哄笑與祝福的聲音。
小蘭與小明幸福地親吻在一起。
寇蘭悄悄松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神經敏感了。可她的神經敏感也是有理由的,突然重新出現在這麽多人面前,她……
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嚴正的問題。
寇蘭一步上前,讓自己杵在一個低頭玩手機的中年婦女眼前。
婦女:“?”
寇蘭:“……”
婦女:“你幹嘛?”
寇蘭:“你……不認得我?”
婦女:“???”
婦女朝她翻了三個白眼,繞道走了。
寇蘭:“……”
沒有人認得她!
一個也沒有!
竟然沒有一個人認得她!
那一刻,一股眩暈直沖寇蘭腦海。隐隐約約,她感覺到有什麽嚴肅的事情……發生了。這件事情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卻對她影響深遠。他們竟然都不認得她了!!
突然想到了什麽,寇蘭破開人群,拔足狂奔,引得身後罵她瘋子的人無數。
這些人,只把她當瘋子……
終于,穿過密密麻麻的人工的樹叢,寇蘭來到了中央公園外的中央廣場。中央廣場上人群熙攘。擡頭,巨型的屏幕上輪番播映着廣告、演講,各項政治、經濟法令,以及警方的通緝令。
寇蘭沒有在巨大的屏幕上看見自己的臉。
她有一瞬間的迷茫。迷茫過後,她真如瘋了一般跳起來,逮到人就問人家知不知道她是誰,搞得半個廣場的人都想把她送進精神病院。
寇蘭找了廣場邊一個偏僻的角落裏坐下來,看着人來人往,她腦子裏冒出來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這些人,都不記得她了?是偶然為之?她不重要?還是……
又想到出發前她被告知的那一些可怕陰謀,寇蘭臉色發白。她掏出手機,口齒吞吐,正要拔下號碼,卻冷不丁地,她旁邊的位置上來了一對男女。
是一對二十六七歲上下的情侶,男的光鮮,女的亮麗,只是,倆人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就對了。
女的氣呼呼坐在石頭椅子上,“你要向我道歉!”
一身西裝的男人抱臂立着,顯得很精英,“我憑什麽向你道歉?!”
女人素手一指,“因為你是我男朋友!”
男人氣:“感情我是你男朋友我就該滿足你一切無理要求是吧?陳倩倩,你二十七了,不是十七!人家十七歲小姑娘都沒你這麽無理取鬧!”
女人“噌”一下站起,“我無理取鬧?我二十七?感情你嫌棄我年齡大了是不?高大強,別忘了,你當初看上的就是我的無理取鬧!”
男人:“%……#¥%&%#”
女人:“!@#¥%…………&R#”
旁觀一場鬧劇的寇蘭:“……”
最後,女人把包包一甩,“什麽狗屁剩男剩女規劃局的眼光?!我要求換人!”
男人西裝上衣一甩,“同意!退貨!”
于是,終于達成一致的兩人滿意走了。
寇蘭:“………………”
寇蘭雙手趴在椅背上,下巴擱在手背上,望着那一對遠去的男女,有些思緒紛飛。在她看來,他們是很般配的一對兒,但是……但是……但是他們似乎總是将眼光聚焦在外在的……表象上。
她在剩男剩女規劃局工作過一段時間,完全了解他們內部的男女匹配度運作機制。這個匹配度幾乎都是建立在外在物質條件上的。女人想要什麽樣的男人,功成名就,浪漫又多金;男人想要什麽樣的女人,賢良淑德,幫夫又玲珑。不是說這樣的标準不對,只是……只是……
這個時候,那對情侶已經穿過馬路,看不見了。寇蘭轉過身來,身體重重靠在椅背上。
只是,男女之間,有些東西,是沒有辦法被量化的,比如說,愛;再比如說,心與心的交流。
想到這裏,寇蘭摸上了自己的心。
她的心在跳動,噗通——噗通——
心是最最強有力的器官,不去管它的話,它會自行運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