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欲坦誠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的梆子聲傳來,宣告夜已入四更。

寂靜深宅裏驀地響起喧嘩聲來。

唐玉睡得正沉,隐隐約約聽進耳中,卻并未醒來。書房榻窄,再加上昨日挂心初晴的事情,他睡得并不踏實。今日見她有所好轉,他才安心深眠。

書房的門突然被拍得啪啪作響,伴着七巧尖聲喊叫:“三少爺,不好了,初晴姑娘吐血了。”

這叫聲如利刃一般插.進唐玉心裏,刺得他立時清醒過來,随手抓過大氅披起便疾步向正房奔去。

進到室內,只見床前地上一灘黑血。

“姑娘本來睡得好好的,突然驚起來……”

“去微瀾居把盧神醫請過來,快去!”唐玉打斷七巧的話,吩咐道,“叫一九去請盧神醫,快!”

唐玉來到床前,看到初晴面色蒼白,雙目緊閉。他伸出抑制不住顫抖的手握住她的,腦中千百個念頭瞬間閃過。

他相信盧神醫的醫術,那藥本身斷然不會有問題。

如此說來,難不成是從二嫂那裏拿來的配方出問題?

難不成是他輕信了麽?

夫妻本應同心,二哥不肯幫忙,二嫂偏要對着幹,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但二嫂給的理由,唐玉不覺是假。

五年前,大哥的孩子,唐家孫子輩的獨苗去世不久,二嫂便診出有孕,當時全家都極為關心此事。偏偏,那孩子在二嫂肚子裏不出三個月便掉了。

他還記得當時父親與祖母都很失落,二嫂更是傷心不已,事後大病一場,養了快一年時間才痊愈。

此後多年,二嫂一直陪祖母潛心向佛,十分虔誠。

可惜,于生育一事上,佛祖也未能幫上什麽忙,是以至今,二嫂也未能生下一男半女,後繼唐家香燈。

大家都知這已成了二嫂的心病,表面上再無人敢提。

二哥向來行事狠辣,二嫂卻是溫順善良的女子,唐玉不認為她會拿自己的傷心事當借口騙他。

除非,那藥方她拿到時便是假的。

可,二哥為什麽要這麽做?

即便二哥有所針對,也應該對着他唐玉來不是麽?

害死了他心愛的女人,于二哥那裏能得到什麽利益?二哥雖然疑心重,但損人不利己,從來不是他的作風。

更何況,父親去世時唐玉發過誓,之後也将軍中實權交出,處處相讓,難道還不能令二哥釋疑麽?

懷中佳人突然一動,睫毛輕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唐玉連忙問道:“阿眉……初晴,可覺得哪裏不舒服嗎?”

初晴只覺神思恍惚,聽到有人殷殷問詢,凝神細看,見是唐玉,反問道:“唐玉,你怎麽在這裏?”

她記得,唐玉将卧房讓給她住,他自己去睡了書房。怎麽大半夜的,他竟然出現在這裏,還把自己抱在懷裏。

他們不是沒有親近過,可初晴藏了心結,打定主意要遠離他,自然也不願再與他有任何親密行為。

她試着坐起來,只覺頭暈目眩,全身無力,也不知究竟發生何事,明明日間已經漸好的,此時感覺比昨日還要難受。

唐玉察覺她動作,只将人摟得更緊。

初晴掙不開他,卻能感覺到鎖住自己的健壯雙臂微微發抖。

“你怎麽了?”她不解,“為什麽發抖?”

唐玉不語,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在懷中躺得更舒适一些。

初晴漸漸記起來了,自己睡到一半,胸口疼痛,坐起來吐過一次血,後來便又昏睡過去,也不這時醒來時間過了多久。

“我是要死了麽?”她輕聲問。

唐玉喝道:“別胡說!”

他從來遇事都是一副雲淡風情的做派,絕不慌亂,此時卻在發抖,初晴能清楚的感覺到,他定是極恐懼才會這樣。

她靜默一陣,終是忍不住又道:“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說,要不然要是我死了……”

唐玉不願聽她詛咒自己,打斷道:“你沒事的,大夫馬上就到了。”

初晴撇嘴,故意道:“就算不死也可以說話吧。”

“好,好,好,想說什麽便說吧。”唐玉疊聲哄她,“只要不說那個死字,你想要說什麽做什麽我都答應你。”

初晴精神有些不濟,偏着頭思索一陣才開口:“唐玉,在盛澤樓外樓的時候,那位說書的老先生說你有一塊玉佩,是當年令堂與鎮國公夫人,也就是你姑姑,給你定親時候的信物,你一直挂在扇子上的,你能給我看一看麽?”

唐玉立刻喚叫七巧去書房取來折扇,将玉佩拆下,放在初晴手中。

半圓型的玉佩,色澤碧綠瑩潤,玉上雕着鸾鳳祥紋。

初晴輕撫玉上紋路,問道:“另外半邊是在慕容雪那裏嗎?”

唐玉答她:“不是,他沒有玉佩,想是當年場面混亂,不急帶出吧。”

說完,記起在樓外樓時,初晴曾借此事打趣他。

唐玉不知她為何提起這事,若說是介意他有過指腹為婚的盟約,但慕容雪她也見過,這醋未免喝得離奇。

不過,此時此刻,她便是胡思亂想也不為過,他更是比任何時候都更願意盡力安撫她。

于是,他耐心解釋道:“你應當是不知的,當年國公府出事之時,我母親也在那裏……我一直帶着這玉佩,不過是因為那是母親最後留給我的一件飾物,并非是因為婚約。何況,後來得知姑姑生下的是兒子,自然也就不作數了。”

初晴心中挂礙另有他事,與他所想全然不同。

慕容雪之事尚未查明,她自己可以放下不提,卻仍舊擔心對方來者不善。

此時她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想借着一對玉佩合璧向唐玉道明身世,即便他不能立時全信不疑,至少日後也能對慕容雪有所保留防備,最好是能尋找機會查出真相。

但聽他話中意思,到好像自己胡亂喝醋一般。

初晴不願他生出如此誤會,微微沉吟,接着他話頭兒換了一個問法:“你們唐家是何時知道慕容雪身份的?”

唐玉不疑有他,如實答道:“三年前。”

初晴追問:“我記得,你們說,當年他是被家仆所救,那為何當時不尋來平陽侯府,時隔多年才來相認?”

“這話當年祖母問過。德叔,就是救下表弟性命之人,只說他二人起初不敢輕易露面,後來表弟漸大懂事,一心為家族報仇,再心無旁骛。直到三年前,父親病重,德叔認為總要叫父親臨終前知道姑姑的血脈還存活于世,便帶了表弟前來。”唐玉徐徐道來,“其實我們也考慮過,若想報仇,單憑他二人如何能成事。為何不早日前來,至少借助侯府勢力。但能一夕之間将國公府滅門,絕不是等閑人可做到,德叔心中有所顧慮,過于小心謹慎,也屬人之常情。”

顧慮為何,不用細說也猜得到。

其中之一,是不知平陽侯府是否願意幫助國公府報仇。單看那日湖心島上,除了唐玉和洪升,再無國公府其他舊識肯出現,就知世間人情淡薄到何種程度。

初晴記得母親留下的信上,也曾提過如非必要無需與唐家相認,只是未說明原因。

她做不經意般試探道:“慕容雪人單力薄,一直查不到當年事情的線索。平陽侯府財雄勢大,多年來也無所獲嗎?”

唐玉嗯了一聲:“說來确實非常奇怪,就如憑空降下一場災禍一般,絲毫線索也無。按理說,不應如此,所謂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行事再隐秘,總難免有破綻。”

初晴本還抱着一種想法,慕容雪所謂的查不到,其實是未曾查,只是将萬般苦心當作喬飾他自己國公府後人這一身份之用。

但聽唐玉說來,到并非借口,連四大門閥之一的平陽侯府都查不到,可見仇家背景深厚,勢力龐大。放眼整個大胤,能蓋過平陽侯府與鎮國公府的,只怕屈指可數,簡直令人不敢再深想下去。

既然知道是飄渺不可及的目标,就算有姻親的關系,再加上唐夫人與唐楓的性命在內,怕是任誰也難免籌謀一番,究竟值不值得用整個侯府的未來做賭注。

如此想來,便再無人會懷疑慕容雪的身份,若非親生,還有哪個會執着如此,絲毫不顧自己性命前程,豁出一切,一心只想報仇雪恨?

初晴嘆一口氣,将話題引至自己最關心的事情上:“那位德叔,只是一名普通的家仆嗎?”

唐玉反問:“為何有此一問?”

初晴已打算對他坦白,便也不過于拐彎抹角,只道:“按常理來說,若東家出事,只留下一位小主人,立時尋去親戚家中,求予做主撫養,才是一般奴仆行事的方式。如他這般,自行為小主人拿主意的可不多見。”

唐玉倒是不在乎:“事急從權。他保住了姑父家唯一的血脈,又将他教養長大,這份功勞絕對抵得過暨越之誤。”

初晴只得言不由衷:“那倒是。”

她說了這會子話,已覺體力有些不支,腦中更是昏沉,稍稍閉目凝思片刻,強打着精神繼續道:“慕容雪同你姑姑姑父長得像嗎?”

唐玉搖頭:“我不記得他們樣貌。倒是你,為何對我表弟之事這麽關心?”

初晴不覺好笑,怎麽說得好好的吃起醋來?

她也不與他分辯,只是說:“唐玉,你把我的人皮面見收到哪裏去了?”

唐玉本是同她打趣,見她轉了話題,也不再糾纏,只是覺得她說話內容跳躍極大,不知究竟要表達什麽,更加擔心起她的狀況來:“你想要麽,等你好了我再還給你。不過,你以後別再戴那個了,本來這張臉不是很好麽,長得挺漂亮的,又不是醜得不能見人。”

初晴微笑,問他:“那你可知道為什麽每次到肅州來,我都要戴人皮面具?”

唐玉未曾深想過此事,但既然遮了本來面目,無非是躲避一些人,不想被認出而已。

此刻初晴問起,他便記起,她曾說過五年前是她第一次來到肅州,同時也是第一次離開自幼居住的山谷,那又有何人可避?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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