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刃坊

慕容雪微微懊惱,從袖中取出一方蟹殼青的帕子擦拭衣襟上的湯漬。

那帕子由錦緞裁制而成,四周銀絲繡線滾邊,帕角還繡着一朵紅彤彤的芙蓉花。這樣精美之物,與平日裏粗布青衣、竹舍陋居的慕容雪十分不搭。

唐玉未在意,他本只是随口一說,再開口時已轉回原先話題:“表弟可知德叔何日回京?”

慕容雪表示不知。

他行陸路,腳程比唐玉和初晴快得多,到達中州的頭一日便去了德叔的鋪子。德叔不在店中,守店的小夥計只說生意受到阻滞,因此老板出城去想辦法了,卻不知哪一日才會回來。到如今七日已過,仍未見到人。

唐玉今日東敲西打地打聽了許多,得知德叔在城南的私塾旁邊開着一間筆墨鋪子,不由覺得對方不大會做生意。

中州建城規劃時,皇宮居中,東西兩側向北延伸是富貴人家府第,城南則是手工作坊等集中林立之處,在此處居住的都是寒門。因此城南的私塾中,就讀的都是平民子弟。筆墨紙檐之物,凡品利薄,若欲賺大錢需從附庸風雅者身上着手。這般人物自然是非富即貴才行。

開店之初選址便錯了方向,難怪經營多年依舊是一樁阻滞多多的小鋪。

窗外擂鼓聲響,喧嘩稍靜。

初晴擠在人群前頭,見敲鼓的綠衣小婢收起鼓槌,走到擂臺正中,拱手一揖,朗聲道:“各位,我家小姐這比武招親的擂臺已擺下三日,至今未能有人勝出,難道咱們大胤的男兒都如此不濟麽?”

她語出狂傲,自是引來臺下一片噓聲。

綠衣小婢不以為意,等噓聲漸停,又開口道:“咱們柯家是禦指的皇商,天刃坊根基深厚,富甲一方。我家小姐說了,今日是比武招親的最後一日,若有少年英雄能夠勝出,不光能夠娶我家小姐過門,還能獨得柯家的鑄造秘術,将來更能承繼天刃坊。”

“柯家小姐長得醜麽?你可曾見過?”初晴對着阿音耳語,不怪她多想,但凡家世富貴的女子,即便品貌一般亦不愁嫁,若非實在容貌見不得人,又何須明着将全副身家祭出求婿,再財雄勢大也難免叫人看輕。

阿音不似初晴輕松,一直暗地留心四周景況,側過頭來,輕聲答道:“據說是京城出名的美人,姑娘看下去就知道了。”

人群裏有人扯起嗓子奚落道:“天刃坊是柯老爺的,你家老爺沒露面,小姐說了頂什麽用。”

綠衣小婢當即回嘴:“衆人皆知,我家老爺只有一女,我家小姐上無兄姐,下無弟妹,未來姑爺自然是天刃坊不二的繼承人選。”

此處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卻不是一扇紙窗關得住的。

“簡直胡鬧……”慕容雪突然怒道,“柯家富貴異常,哪需如此……”

唐玉有些詫異,不料慕容雪竟也關注此等街坊閑話,笑道:“柯家确實承當得起一個富字,但貴就未必。表弟應知,自大胤開國以來,武衛軍備籌劃一事上,除出以火藥為基礎的神機火器,舉凡金戈鐵戟之類皆出自表弟家鎮國公府旗下之鑄造坊。”

慕容雪皺眉搖頭道:“此事我竟不知……”

唐玉納罕,如此講來那德叔未曾将國公府的事情盡數講給慕容雪知道麽,這豈不是失了“忠仆”之責?但一轉念,自己與德叔曾有一面之緣,尚記得只是位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怕是身為仆從,再忠勇,也并能不完全清楚國公府于朝堂之上的種種事跡。又想起德叔開鋪的策略,更覺得他眼界有限,便也不再奇怪。

“不緊要,我講得詳細些便是。慕容家有世代相傳的鑄劍圖譜,鑄造術之精湛無他人能出其右,在前朝曾是唯一獲授命督造兵器的皇商。當年太.祖皇帝起兵征讨天下時,所做第一要事便是取得了老鎮國公的支持。別說前朝早已腐敗不堪,軍心渙散,便是絕頂精銳之師,沒有神兵助力,也不過是沒牙的老虎,翻不起半點風浪。老鎮國公因此功居四大門閥族長之首,得到太.祖皇帝禦筆親題的“天下第一世家”匾額,慕容家更獨攬神兵鑄造一職,再無人能争鋒。直到二十年前,事情才有了變化。”

唐玉嘆氣,停下敘述,抿一口茶,展開折扇,語帶惋惜道:“國公府出事,旗下的鑄造坊自然無法再運作下去。然而軍需不能稍停,聖上廣招民間鑄造能手,公開甄選,勝出者即成為外判的鑄造皇商,更可得萬金用于開設兵器鑄造坊。當年共選出兩位勝者,一位是天刃坊的柯廣毅,另一位則是精鑄坊的鄭萬三。自此之後,兩家便分庭抗禮,共承鑄造神兵之責至今。”

“原來如此。”

不用再說下去,慕容雪也懂了。兵器鑄造利潤豐厚,柯李兩家自是賺得盆滿缽滿,但說到底還是商人,士農工商,商在最末,也難怪侯門出身的唐玉說柯家雖富卻不貴。

他二人一早在此,密談半日,用完午飯,便不再多留。

唐玉送慕容雪至隔街,告辭離去,回轉到天橋大街。擂臺前依然熱鬧,他擠進人群,直至初晴身旁。

臺上正打得精彩,初晴目不轉睛,并未發現唐玉到來。

阿音卻注意到,依唐玉示意悄然退下。

擂臺上比試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材粗壯,些微發福,容貌有幾分猥瑣。柯家小姐一身紅衣,手持鴛鴦刀,招招犀利,毫不留情。那男子持一柄長槍,身手倒比外表入眼得多。

柯小姐到底是女子,比試一久,體力漸漸不支,忽地腳下打滑,手中一頓,身前露出破綻,男子果然舉槍刺去。誰知柯小姐只是虛晃一招,旋即伶俐閃開。

那男子本以為贏面在握,刺搶時毫不留力,此時待收已不及,踉跄着撲倒在地,既是敗了,便再不能留,失望地下了擂臺。

柯小姐利落收刀,掠回錦旗下的圈椅上坐好,綠衣小婢已奉上茶來。

初晴這才看得真切,柯小姐十七八歲年紀,膚色白皙,容光煥發,明豔照人。

“當真這般好看?”一片嘈雜喝彩聲中,唐玉附在她耳邊問。

初晴見竟是唐玉,心中驚喜:“你來啦。”想起他得問題,又道:“很美啊。”

唐玉問得是擂臺比武,因不明初晴為何對此興味非常。

初晴答得卻是柯小姐的容貌。

其實,她不過是如今有了人依靠,雖不是當真事事依賴唐玉,但身旁有了這樣一個人,總歸和沒有不同,萬大的事總有人商量,再不是獨自舉步維艱。如此,整個人便放松下來,一時間便覺得什麽事都趣致起來。

“還有哪位公子願上臺比試?時間已經不多了,各位少年豪傑切勿錯失良機。”綠衣小婢繞臺一周,嘴上不停邀人。

“我來!”遠遠一句應答,聲音帶着幾分懶洋洋地痞賴之意。

兩名小厮一左一右吆喝着分開人叢,一名青年公子悠悠然走上擂臺。

那公子約莫十□□歲年紀,一身紫衣華服,相貌俊美,單看年紀外表,與柯小姐十分般配。

柯小姐卻面色微變,迎過去,冷聲道:“鄭同恺,你休要胡鬧!”

鄭同恺笑道:“芙蓉妹妹,你比武招親,我前來應試,求娶之意再正經不過,怎算胡鬧?”

柯芙蓉神色更冷,別開頭去,怒道:“你明知天刃坊絕無可能交至精鑄坊繼承人手中……”

“你之前又沒說精鑄坊的人不能來比試。”鄭同恺打斷她,依舊笑着,雙眼目光炯炯地盯住她氣惱得漲紅的面頰,“我已上擂臺,依規矩若不比試出高低勝負是不能下去的。”

他話音甫落,人已出手。手下竟毫不留情,直沖柯芙蓉胸前而去。

柯芙蓉伸手格擋,兩人迅速拆解數招,勢均力敵,難分高架。但那鄭同恺出招詭異,不是襲胸便是攬腰、摸臉。柯芙蓉一個女兒家,便是不分勝負也沒了顏面,着惱起來,功夫施展得就不那麽自如,漸漸落了下風。

初晴本覺得二人如同一對璧人,此時見鄭同恺行為輕薄,便有些為柯芙蓉不平,不動聲色地自袖中滑出一枚銀鈴捏在手中,伺機而動。

鄭同恺連勝數招,心中得意,兩手分路而出,一欲将柯芙蓉右腕拿住,一欲攬她肩頭将她制住。不料柯芙蓉忽然發狠,躍起身來,右腳沖他面門而去,直要踢中他鼻梁。

鄭同恺當即閃身躍起,變換招式,柯芙蓉人在空中無處借力,被他握住右腳一拽,倒向他懷裏。鄭同恺松開她腳腕,攬着她腰落下。

臺下已響起陣陣鼓掌叫好之聲。

卻見鄭同恺落地時不知怎地腳下一滑,人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柯芙蓉趁機出肘在他胸腹一頂,他吃痛松手,砰地一聲,狼狽萬分地栽倒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_^慕容雪也有蠱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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