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陸鶴飛只輕輕挑了一下眉,不動聲色的問王寅:“今天來的都是什麽人?”

“我的一些朋友們,還有業內人士,媒體。”王寅說,“公司裏的藝人也來了點,出來露露臉,沒什麽壞處。”

陸鶴飛笑道:“像是年會。”

王寅反而說:“年會哪兒比的了這次?年會是給公司裏的人看的,發布會可是給外面的人看的。你看,年會之前你哪兒見的着我在哪兒?”

“我那會兒在後臺,再怎麽樣也見不到你。”陸鶴飛回答。

王寅端看了陸鶴飛一陣,說:“後來不是見到了麽。一會兒該開始了,去前面吧。對了……”

“怎麽?”

王寅頓了頓,歪了下頭:“你去找小高吧,叫他給你安排位置。”

“我……”陸鶴飛說,“你不帶着我?”

“帶,一會兒social帶着你。”王寅說,“發布會坐在我身邊,對你可不太好。”他終究給陸鶴飛留了點餘地,按照他原本的計劃,他是想把陸鶴飛從頭帶到尾的。他當然知道這樣做會發生什麽,他覺得自己不會猶豫。

但當陸鶴飛開開心心的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王寅忽然覺得其實不必這樣的,沒必要因為一時興起而給陸鶴飛帶來什麽血雨腥風。

只可惜他是為了陸鶴飛好,但陸鶴飛領會不了他的意思。

他興沖沖的來,鼻腔裏還沒沾染足夠多的王寅的氣息,就忽然被對方推開了,這也由不得陸鶴飛多想。他在劇組裏演戲總是出現錯覺,看什麽都是王寅,王寅教他很多事情,帶他見很多人,會給他講興許這個年紀并不能聽懂的話。王寅對于他而言就是這麽一個存在,充滿了教導的儀式感,也散發着令陸鶴飛向往的成熟魅力。他把對手戲的角色替換成了王寅,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戲是順的,可陸鶴飛第一次這樣做,自己把自己繞進了死胡同,有些走不出來了。

這就叫陸鶴飛總是記得王寅的好,記得王寅是一個翩翩紳士,記得王寅風度魄力。

也就刻意忘記了,王寅其實是一個花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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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鶴飛能夠以特殊的方式叫王寅記住自己,那麽別人也能。王寅對誰好不是好呢?他自己從不吝惜他的寵愛,陸鶴飛也好,別人也罷,不過是一個又一個漂亮的擺設。像是別在西裝上的精致胸針,也像是環繞在手腕上的高貴腕表。

不過,這些東西再怎樣工藝精湛奢華靓麗,都是用來體現主人的身份地位的。家裏,辦公室裏,車裏,斷然不可能只有一件兒,今天帶哪個明天帶哪個全憑自己的心情。

人也是一樣的。

“我找你半天了!”于渃涵快步走來,她拿着手包在王寅胳膊上拍了一下,“該進去了,別聊天了。”

“好。”王寅彎起了胳膊,于渃涵順勢挽了上去,兩個人沒說一句話,卻是無比的默契。王寅問:“小高呢?”

“怎麽了?”

“讓他帶好小飛。”王寅說。

于渃涵一副懶得理王寅的表情:“知道了。”

他們兩個人的對話沒叫陸鶴飛聽見,二人走後,陸鶴飛也不想聽王寅的去找高司玮。他就找了衛詩,衛詩奇怪他怎麽剛才還挺開心的,現在就又變成了一張陰沉臉,活像是誰欠他錢。

“我們走吧。”陸鶴飛說。

“好呀。”衛詩說,“正好前面該開始了,我帶你去找座位。”

“不,我是說我們走吧。”陸鶴飛重複,“咱倆離開這裏。”

衛詩大驚:“你瘋了?你要去哪兒?”

“随便去哪兒都好。”陸鶴飛說,“我本來也不知道這裏跟我有什麽關系,跟王先生打個招呼就算了,走吧。”

他話說的含糊,衛詩以為陸鶴飛是跟王寅說了他要離開的事兒,腦子裏這個事兒還沒過完就被陸鶴飛拉着往外走。陸鶴飛身高腿長,一步邁出去能頂衛詩兩步,他急于離開,幾乎是腳不沾地的把衛詩拖了出來。衛詩沒見過陸鶴飛這樣兒過,他平時對她很好,雖然嘴上不太客氣,行動上卻非常溫柔,也很細心,不像其他大大咧咧的男性對于女性缺少一些關懷。

電梯很快到了一樓,陸鶴飛悶頭往外沖,沒看清路直接跟來人撞了個滿懷。對方被他撞的向後踉跄幾步差點跌倒,陸鶴飛一個轉身把衛詩甩在了身後避免撞到衛詩,這麽個剎那瞥眼的功夫才看清來人。

是個男人,普通身高,但是很瘦,馬上就要入夏的天氣還穿着緊身的黑色線衫,一身黑色把自己包的緊實,連頭上的棒球帽也是黑色的,壓着帽檐只能看到蒼白的下巴。

“對……對不起。”他低着頭,說話聲音很小,卻非常清澈透亮,像是如魚倒影的清冷水流。

明明是陸鶴飛撞他,陸鶴飛還沒來得及表示什麽,他卻張口道歉,樣子木讷,也沒什麽情緒起伏——正常人被這樣撞到都是會生氣的,可是他完全沒有,甚至像是完全不關他的事兒一樣。

“不好意思。”陸鶴飛說,“是我撞了你,該道歉的人是我。你沒有受傷吧?”

對方經他提醒愣了一下,僵硬的扭動脖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然後說:“沒有。”說完這句話,他不等陸鶴飛回應,轉身就離開了。另一側的電梯剛好開門,他走進去,這才擡起頭來,門關閉的最後縫隙之中陸鶴飛才看清了對方的臉。

他是發呆的樣子,沒什麽神采,目光都不知道随意的放在了什麽地方。他與這個浮華電梯背景格格不入,似是與人間也格格不入。

陸鶴飛看他很眼熟,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電梯門“啪”的合上,衛詩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發什麽呆?”

“沒什麽。”陸鶴飛搖頭,“走了。”

本日發布會的重頭戲在于主創陣容的公布,之前網上衆說紛纭,其中不乏有各路公司引導輿論。王寅年初的裝逼大會上賣了關子,連片名都沒公布,只留了一行短詩叫大家去猜。這種表面功夫背地裏都會有十分精準緊湊的公關傳播,大家猜來猜去,就鎖定了《雲笈鑒》這部近年來大火的小說。不過作者本人倒是守口如瓶,一問三不知,說來也是,小說賣了就賣了,就跟賣孩子一樣,親爹親媽也就管不了那麽多了。

這話雖然難聽,可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

那麽剩下的就是主創陣容是怎樣的,投資制作是怎樣的問題了。

這次的發布會是王寅親自上臺逐一揭露各項謎底,演員陣容從影帝影後到一線流量都有涉及,導演編劇攝影剪輯也均是頂配。光是璀璨的星光就足見陣仗,更何況後面一系列拿去國外制作的後期特效。

這像是一場燒錢的狂歡。

大家都不擔心王寅對于電影的品控,他樂意大投入的去試水,別人也樂意看一個結果。唯一叫人覺得他在走鋼索的是——觀衆們買賬麽?

不過風險與收益并存,王寅也算是豪賭一場了。

他在熱烈的掌聲與閃光燈之中走下臺來,于渃涵拍着手,面帶笑容的迎他下來,等到王寅走近,于渃涵才靠在他耳邊輕聲說:“裝逼爽麽?”

“我覺得挺爽的。”王寅也面帶公式化的笑容回應于渃涵,“你們女人不就是享受買東西付賬那一刻的快樂麽?男人也是一樣的。”

于渃涵說:“不知道今年財務報表會是個什麽樣,花錢是爽,看賬單……嗯,也挺爽的。”

“于總就別擔心這些問題啦!”王寅說,“操心太多不該操心的可是會長皺紋的,你都這歲數了,再不好好保養,怎麽拼的過二十出頭的小女孩兒呢?”

媒體要給他們拍照,于渃涵挽着王寅,笑容擴的更大,可在鏡頭捕捉不到的角落裏,于渃涵的指甲隔着王寅的西裝似是都能掐進他的肉裏。

王寅疼的要命,可還不能發作,心想着女人真是可怕。

發布會之後就是固定的社交環節,大家彼此認識的就當是維護感情,不認識的就互相聊幾句攀個關系。這場合不光有業內各家公司的上層人物,也有不少明星藝人出入,總之就是互相交換。有的人情換,有的拿資源換,有的拿錢換,什麽都沒有的,就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能拿得出手的砝碼了。

以人換物,也不是不可以的。

王寅一番活動之後終于閑了下了一口氣來,忽才想起一直都沒見着陸鶴飛。他在會場裏滿眼望去抓到了高司玮,把他叫到了自己身邊兒,問道:“小飛呢?”

“小飛?”高司玮被問的一頭霧水,“我沒見到他呀。”

“我那會兒讓他去找你了,他沒去麽?”

高司玮搖頭。

“熊孩子。”王寅點評了一句,并且對陸鶴飛玩消失這種行為非常不爽。

“王董,有個事兒。”高司玮說。

“什麽?”

高司玮說:“寧姜來了。”

王寅挑眉:“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寧姜回國有幾天了,是于總說今天叫他過來的,當做是回歸之前的人情走動。只是寧姜的脾氣您也是知道的……”高司玮的語速稍微放慢了一點才不至于那麽冰碴,“他來還不如不來。”

“算了,他在哪兒?”王寅說,“我去吧。”

高司玮說:“您奔着人少的地方去一準兒就瞧見了。”

王寅點了下頭:“這邊兒你叫于總擔着。”

“好。”

王寅離開了會場去了偏僻的走廊,只見盡頭處窗戶處坐着一個人,陽光灑在他的後背上才使他融合了一些暖光,手裏拿着一塊牛角面包,咬了沒幾口,倒是一個用來發呆時候放置目光的好地方。王寅走了過去,伸手就挑了那個人的帽檐,那人吓了一跳,猛然回神擡頭看王寅,他眼睛很大,可眼裏皆是虛無。

“怎麽不去跟我打聲招呼?”王寅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裏,低着頭問,“寧姜?”

“人多,吵。”寧姜一字一句地回答。

王寅坐在他身邊,撇了一眼他手中的牛角面包:“吃飯了麽?”

寧姜點頭。

“吃了多少?”王寅說,“吃飽了麽?”

寧姜晃了一下手裏的面包:“飽了。”

“寧姜!”

“我沒事的。”寧姜把手按在王寅的手上,像是在安慰王寅一樣,慢慢說,“我現在,很好。”他是不怎麽愛說話的,說起來也遲鈍,從不介意別人是不是可以理解他的意思。但是他為了不讓王寅生氣,特別費力的多說了幾個字解釋:“身體,很好。”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裏,也很好。”

“你比原來更不愛說話了。”王寅無奈笑道,“怎麽,以後都靠唱歌?”

寧姜點頭:“喜歡唱。”

“你喜歡就好。”王寅拍了拍寧姜的肩膀,“你要不要等我一會兒?等結束了咱倆一起出去吃個晚飯。”

寧姜悶頭想了一陣,才答應了王寅。

“我叫人給你找個地方。”王寅把寧姜拽了起來。他比出國之前更輕了,這幾年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手裏可憐的分量叫王寅非常煩躁。“不要在這裏待着了。”王寅說,“你倒是不挑。”

寧姜跟着王寅走,沒聽王寅說的那些唠叨,反而說:“我寫了歌,唱給你聽,好不好?”

“好,那我晚上找個清靜的地方吧。帶上琴,你唱,我聽。”王寅說,“寫了多少?”

“很多。”寧姜重複,“很多。”提起音樂,他的表情才有了一些松動,甚至有點害羞。

王寅說:“寫的多就出專輯。”

寧姜停了一下,小聲說:“對不起。”

王寅問:“對不起什麽?”

“我不能給你,賺錢。”他回答。

王寅笑道:“這個呀……又不是你的錯。音樂市場整體縮水,大家都不賺錢,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是一個人的生活可以沒有音樂麽?”

“不可以。”寧姜斬釘截鐵地說。

“是了。”王寅說,“音樂家只需要寫好聽的音樂,作家只需要創作好看的小說,你們只需要關心蔬菜和糧食,與人交流,與自己交流,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都取上溫暖的名字。”他借用詩人的句子來向寧姜解釋:“每個人各司其職,而賺錢與否,是我們這些商人考慮的,不是你。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呢?”

寧姜呆愣愣地看着他,好像被他說服了一樣,點了點頭。

王寅叫助理把寧姜帶去了休息室裏,他知道這樣的場合對于寧姜來說壓力很大,也不理解為什麽于渃涵沒跟自己講這件事。

不過這都不重要,寧姜的歸來讓王寅很快就把陸鶴飛冒然消失這件事甩到了腦後。他依照寧姜的喜好精心挑選了餐廳,非常幽靜隐蔽,不會有人來打擾。菜色也素雅的很,都是一小碟一小碟的,能哄騙寧姜多吃一些。

不過他也知道,很快的,網絡上媒體上都會出現這個人的消息。

寧姜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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