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時隔數月再見王寅,他還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好像他并沒有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對陸鶴飛不聞不問,而是昨天才見過。
“好久不見。”陸鶴飛平靜說道,“王先生。”
“有麽?”王寅笑道,“你看,我都忙忘了。”
陸鶴飛說:“貴人多忘事。”
王寅說:“怎麽說話呢?這不是還叫你來聽演唱會麽?”
陸鶴飛擡頭看了看廣告牌上的畫面,只簡簡單單寫了演唱會的名字,連主角的照片都沒有。他颔首對王寅說:“所以我要謝謝王先生。”
寧姜的演唱會其實夠不上演唱會的資格,沒鳥巢那種幾萬人的排山倒海,也沒有工體裏的熱情萬丈。場子裏滿打滿算能坐下千十來人,舞臺也不大,布置的非常簡單,是一個客廳的樣。這更像是一個小型的,跟聽衆之間的家庭聚會。寧姜管喜歡他的人叫聽衆,不是粉絲也不是什麽迷弟迷妹,他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非常平等,他喜歡唱,而有人喜歡聽,僅此而已。
所以聚會這種事情,不必多麽隆重,心意盡到就好。
陸鶴飛坐在第一排中間的位置掃視了一圈兒,問王寅:“你喜歡這個?”
他問的非常含糊,可是理解為喜歡這種場合,也可以理解為喜歡寧姜這樣的人。陸鶴飛後來确認過寧姜的照片,是那天他撞到的人,只是現在的寧姜比當年照片裏的寧姜顯得更加消瘦,好像随便用手指一碰,就能灰飛煙滅了一樣。至于他這個人,則是非常平淡無奇的長相。
王寅喜歡大美人,對于男女的喜好無一例外都是那種能勾魂攝魄的,寧姜斷不是王寅的審美。不過基于王寅的風光歷史,陸鶴飛也不能保證王寅會不會突然換口味兒。
大魚大肉吃慣了,偶爾也要清粥小菜不是麽?
“寧姜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人。”王寅說,“你見過也會喜歡他的。”他是在跟陸鶴飛承認他很喜歡寧姜。
“不。”陸鶴飛搖頭,“我不喜歡音樂。”
“是麽?”對于陸鶴飛數月不見之後的嚣張氣勢,王寅也不惱怒,“我本來還想讓你給寧姜當專輯主打歌的男主角,他不喜歡在鏡頭前露臉,這種事情總要有人來的。”
陸鶴飛問:“這次我又是他的替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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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寅“啧”了一聲,說:“不,你什麽也不是。”
這話一巴掌抽在了陸鶴飛的臉上,叫他閉上了嘴,悶了一頓子氣沒地方撒。随後王寅又沒事兒人一樣地說:“該開始了。”
舞臺黑了下來,中間打了一束聚光,中間緩緩升起露出了寧姜。他穿的不像是可以上舞臺的樣子,面前只立了一個支架,待舞臺完全呈現在觀衆面前時,背後的燈光也亮起了,顯出了樂隊的位置。
寧姜不怎麽寫特別激昂緊湊的歌,這一曲intro卻異常吊詭,配上他清亮的嗓音,能唱的人頭皮發麻。而在舞臺上的寧姜不再是陸鶴飛那一天見到的弱勢的不起眼兒的男人,他改頭換面,似是在發光。
陸鶴飛被晃的難受,挪眼看了一下王寅,王寅眼中含着笑意,正在專注的看着臺上。
那是陸鶴飛沒見過的滿是欣賞的眼神。不是王寅一貫打量物件的神态,而是非常平等的,由衷的在對臺上的人投以最為真摯的情感。若不是真的花了心思投入了心血的人和事,王寅不至于如此這般。
陸鶴飛只覺得心裏一陣酸澀,更加覺得臺上臺下礙眼極了,他扯着嘴角冷笑一下,王寅也不會看見。
他酸個什麽?王寅是個爛人,不值當的。
可他又忍不住。
他本以為自己再見到王寅時會平靜很多,戲拍過了,他不用成天拿着王寅當練習對象,王寅也不見他,眼不見為淨,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冷卻期。但是就那麽一眼,很多記憶一下子就回籠了。
又愛又恨?談不上的,愛和恨都是非常刻骨銘心的感情,陸鶴飛心裏可沒那些。他就是有那麽一段時間心存希望,而後又被傾覆罷了。
在王寅這裏,他更多體會到的是一種挫敗感,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所挫敗感能夠把矛盾和情緒都無限放大,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變的極為敏感。
寧姜一連唱了四五首歌,他好久沒在這麽多人面前唱歌了,難免興奮一點,但是過于專注投入某件事情會加速身體的疲憊。他停了下來,去舞臺旁邊拿了一杯工作人員遞給他的水喝下去潤喉嚨,對下面的聽衆說:“我可以,坐下唱麽?”
他的地盤,他愛怎樣怎樣,觀衆們當然是“好好好”。
寧姜拿了琴上來,是王寅見過的那把,普通,老舊,跟平時的寧姜一樣不起眼。他抱着琴坐在舞臺中央靠前的位置,調琴弦的時候試圖跟下面的人說點什麽,但他不善言談,也覺得沒什麽好講的。
“給大家唱……”寧姜想了想,“唱《初來北京的日子》吧。”
這是寧姜很早期的一首歌,早到沒在正式專輯裏收錄過,而是以demo的形式流傳在一些喜歡民謠的聽衆的硬盤裏,網絡資源也不多。這首歌講述的是寧姜最開始來北漂時候的生活。
北京這個城市在音樂故事中是一個特別的符號,有人跟他說早安,也有人跟他道晚安。這個城市是跟夢想聯系在一起的,多數人拿它做歌也會寫得滄桑沉重。
寧姜沒有。
他就寫了當時他住的遠郊一段清晨忙碌的場景,有忙碌的去擠地鐵的上班白領,有熱熱鬧鬧的早餐攤子,有朦朦胧胧的冬日陽光,有一個催促他吃飽飯趕緊去投稿的朋友……他的主旋律是幸福的,就着夾土的西北風喝豆腐腦很幸福,摸遍了全身拿着鋼镚去買地鐵票也很幸福。
那時的寧姜遠不是現在這樣,他唱着唱着回憶起了過去,聲音也哽咽了,勉強把最後一個音節收尾,他把手掌按在了琴弦上,低下了頭。
下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然後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可他就像聽不見一眼,輕聲念叨:“我常常覺得,唱歌,就像說話一樣……總要有一個對象。有些東西,失去了,才會猛然間發現,每一個旋律,都是給他寫的。我原來很天真,現在想想,還是希望自己再紅一點吧,這樣他就可以在任何一個角落,聽到我為他寫的歌了,無關乎時間,還有空間。”他說話沒頭沒尾沒邏輯,尾音落下去很久才擡頭看着觀衆席,舞臺上的燈光太亮,他看下面都是黑壓壓的一片,“謝謝你,讓我變成了,現在的我。我回來了。”
誰都沒聽明白寧姜在講什麽,只是當他宣布他回來的時候,就應該非常應景的有歡呼和掌聲,大家也就不在計較寧姜這番話是在對誰講了。
王寅看着寧姜,一邊兒笑一邊兒鼓掌。
陸鶴飛看着王寅,不安分的挑釁:“他在說你麽?”
王寅反問:“為什麽這麽想?”
陸鶴飛不說話了,他這樣子逗的王寅想笑。
寧姜今天一共唱了十來首歌,他的曲目安排的非常讨巧,連起來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曲終人散時,他站在臺前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感謝大家今天的到來。
陸鶴飛有點理解為什麽演唱會開始前王寅會跟他說那番話。有的人天生就是适合舞臺的,只要給他一個特定的場景,一個特定的身份,那麽他就是與衆不同的,璀璨的讓人無法挪開眼睛。陸鶴飛也理解了為何王寅會那樣看寧姜,寧姜的才華足夠成為與王寅平起平坐的資本。
跟寧姜比起來,自己才是塵埃。
“我跟寧姜說,有機會帶你去見見他。”王寅拉着陸鶴飛往後臺走,“他的男主角他自己滿意才行。”
陸鶴飛咬着牙說:“我沒答應。”
王寅說:“我說了算。”
“……”
兩人去了忙碌的後臺,大家見着王寅都是畢恭畢敬的樣子,王寅在寧姜的休息室外敲門,得到許可之後帶着陸鶴飛進去了。
寧姜臉上有淡妝,但是沒有脂粉氣,眨着眼睛看來人,最終把目光放在了陸鶴飛身上。他起身對陸鶴飛說:“你,真好看。”
“那看來就是滿意了?”王寅笑道,“他就是小飛。”
寧姜點點頭,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他唱歌累了,不是很想說話。王寅知道,就不勉強他,自己說自己的。陸鶴飛心想,果然是不一樣啊,寧姜可以在王寅面前任性,而他陸鶴飛就不行。
只是陸鶴飛不知道,寧姜那不是任性,他就是很簡單的一個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會給跟王寅客套,王寅也默許他這樣的行為。
“我一會兒要帶小飛去吃宵夜,你去麽?”王寅說,“還是安排了別的活動?”
寧姜搖頭:“睡覺。”
“好,你也累了。”王寅說,“回頭公司再見吧,你去之間要提前先告訴我,要不然我不保準兒在。”
寧姜說:“我找別人,也可以。”
“那不行。”
寧姜要卸妝換衣服了,王寅他們沒必要繼續待下去就離開了。陸鶴飛在休息室裏的憤怒情緒幾乎快要瀕臨頂點。一出來之後見走廊沒人,陸鶴飛風涼地說:“來之前我不記得你說過要去吃宵夜。”
王寅說:“小飛,別太過分。”
“過分?”陸鶴飛仗着反應快,一下子就把王寅按在了牆上,欺身上前壓着王寅低聲說,“到底是誰比較過分?”
“我看你這段時間是閑的有點野了,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吧?”王寅不含糊,拽着陸鶴飛的領子把他拉的更近,說話的呼吸都能噴到對方的臉上,“燥的難受?”
陸鶴飛狠狠瞪着王寅,兇的像是要把王寅咬死一樣。
王寅才不會被他的示威所激怒,反而笑了一下,二人之間幾乎凝固的氣流終于動了動。王寅的手在陸鶴飛的臉上摸了一把,笑道:“你這樣啊,也就吓唬吓唬我了。”手指從臉頰滑了下來,順着手臂停在了末端,王寅轉過了身,十指相扣拉着陸鶴飛往外走,邊走邊說:“走,吃飯去。”
王寅永遠這樣,每次在陸鶴飛急的不行的時候風輕雲淡順着毛一摸,再拍兩下頭,就好像什麽事兒都沒了一樣。他的小狼狗被他冷落了将近三個月,發一發脾氣,龇一龇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完全能夠當做是情趣。
陸鶴飛被王寅這麽一弄完全沒了氣焰,只能跟在王寅身邊兒悶聲說:“我吓唬的到你?”
“當然。”王寅說,“小飛可是我的寶貝呀,你說吓不吓的到我?”
陸鶴飛想拿刀砍死這個老不要臉的家夥,但他也确實因為這句話得到了一些心情上的平複。
寧姜在休息室裏坐着叫化妝師給他卸妝,他垂着眼一句話不說,任憑化妝師怎麽擺弄,都非常聽話。
敲門聲響起了,寧姜以為是王寅忘了什麽事兒又回來了,就應了對方。可是當他從鏡子裏看到來人時,眼睛不由自主的睜大了一些。
一個男人站在門口,濃郁的黑發中挑了幾縷銀白色,帶着無框的眼鏡,樣子看起來非常斯文,只是他一邊兒嘴角微微揚着,笑得渾不吝。他看到寧姜時,不自覺的往前走了一步,還未說話,寧姜就對化妝師說:“麻煩,出去一下。”
化妝師經過門口時看了那個男人一眼,細看才發現,原來男人沒有笑,只是一邊兒嘴角上有條細細小小的紅色疤痕,以至于猛一打眼看是笑着的。他這樣遠看斯文,近看倒是無限風流了,邪性地很。
門關上,房間裏只剩下了兩個人,安靜到詭異。
寧姜在鏡子裏看了一會兒,這才緩緩轉過頭來,仔細辨認一樣地說:“花……花枕流。”
“怎麽?”花枕流搖搖晃晃地走過近,“不歡迎我來?你原來可不這樣。”
“是麽?”寧姜起身面對花枕流,沒什麽表情,手指放在了自己領口的扣子上,衣服脫的自然而然。
花枕流欺身上前,這次他是真的勾了嘴角:“你做什麽?”
“歡迎,你。”寧姜漠然,“我們,不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