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淮見他倉皇跑開,不由站在原地搖搖頭笑了。那是他第一次發現這個人傻裏傻氣的一面,即便很久以後他們決裂了,想起這一天,他都忍不住心下一軟。就像是大海邊被海浪翻打過的沙灘,赤腳走過最外面粗粝的沙子,然後就踩到了柔軟。這個瞬間,李淮就是站在淺色和深色沙土的邊界,再靠近一點點,他就會陷進去,但當時,他并沒有察覺到。

他回到家中,李母正在廚房洗碗,他将李母一把推出去:“好了 ,媽,你快去坐着休息休息,我來洗。”

李母同他拉扯:“你媽我還沒老呢,這點兒事還能做。”

李淮摟住她:“是是是,咱們劉蘭芳女士永遠這麽年輕漂亮,怎麽可能會老呢。明天周六,我送你去做透析,所以你乖一點,今天先好好休息好不好?”

李母笑着朝他手臂拍了一巴掌:“你這孩子,一天就知道貧,人家州言比你小吧,看着比你穩重多了。”

李淮接過李母手中的碗洗了起來,李母去了客廳,不一會兒,她拿着正在響鈴的手機遞過來。李淮接過,看到來電號碼,目光一沉。他胡亂擦幹淨手,拿起手機進了房間。

李淮接通電話,他靠在門邊,望着床頭疊放整齊的T恤和沙灘褲一言不發。

“最近情況如何?”那頭傳來冰冷的一句問話。李淮還未想好怎麽答複,古州烆有些嘲諷地冷哼一聲:“李淮,恕我直言,你不會現在拿了錢,還想裝清高吧?”

李淮深吸一口氣,捏着手機的手猛地縮緊,指關節被硌到發痛,“沒有。”他将這兩天的事如實報了。古州烆輕笑一聲:“不錯,比我想象得還要順利。”

李淮拿起T恤,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上頭隐約帶着一絲古州言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很獨特的味道,他只在這一個人身上聞到過。他并不懂香水,但還是明白前調後調什麽的,非要形容的話,它的味道就像是大雪天在森林裏奔跑,怎麽跑也跑不暖和,可以看到很遠處升起炊煙的小屋,隐約傳來熱氣卻始終無法靠近。李淮并不太喜歡這個味道,讓人覺得疲憊和孤獨。他放下T恤,那味道就一下子消失了。“我覺得,事情順利得有點不可思議,他會不會發現……”

古州烆意味深長地說道:“我早說過,你對他是不一樣的。”電話裏傳來拐杖拄在地上的悶響聲:“我現在人被他監視着,上次來找你也是避開耳目,他不會察覺到我這裏,只要你不露出馬腳,就不會有任何問題,放心吧。”

“好,我知道了。”

“李淮,我要提醒你,千萬,不要被我那好弟弟的僞裝給騙了。”說完,電話就斷了。

世間多少事,言語可以編造,場景可以僞裝,心也會被動搖。誰可信?誰該信?李淮難得去深究,他自己已經活成了一個騙子,又何必去在乎別人是否僞裝。那天晚上,李淮陷入了反反複複的噩夢裏,他夢見自己被放進滾燙的油鍋裏煎炸,油鍋旁站着形形色色的人,他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舉起手指着他罵。場景忽然又變了,他夢見母親得知真相後放棄治療,他站在一片荒涼的土地上,天灰蒙蒙的,他四處尋找:“媽,媽。”舉目望去,那地上滿是墓碑,每一塊都寫着三個大字:劉蘭芳。

李淮猛地從床上坐起,他喘着粗氣,後背滿是冷汗。李母舉着鍋鏟慌張跑進來:“怎麽了?怎麽了?咋咋唬唬地一直叫我,吓我一跳。”李淮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說了夢話,他勉強笑道:“剛才做了個噩夢。”李母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嘴裏嘟囔着“多大的人了”出了房間。

醫院。

李淮坐在透析室的門外等待,李母每次透析都得花上四五個小時,他平常上班沒空陪她,也不知道那個瘦弱的身子是怎麽熬下來的。每次透析完,她好不容易有點血色的臉就又變得慘白,讓人擔憂。偏偏李母又堅強慣了,怕他擔心,從來不露出虛弱的那一面,總想着不增加他的負擔。每當這個時候,李淮內心的對于古州言的罪惡感就會被他壓在心底,讓他可以繼續無恥地做着讓人惡心的事情。

他百無聊賴地刷着朋友圈,看到大學時期的好友發了一個“轉發送門票”的朋友圈,點進去看發現是C市新開的一家游樂園在做宣傳,李淮跟着轉發了一條,想着可以帶母親去逛逛。剛發一會兒,就看到“Y”點了個贊,因為怕自己将他和古州烆弄錯,所以李淮就沒有改他的備注。李淮随手刷新了一下,就看他也跟着轉發了。

他評論:古總也想去游樂園?

古州言給他發了微信,簡單的一個字:嗯。李淮心想,你真沒必要特地單獨給我回這麽個字。李淮想到自己的任務,就回他:一起去嗎?

Y:好。

李母剛好這個時候出來,李淮收起手機上前攙扶住她,所以他沒有看到,和古州言的對話框裏,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