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第二天清晨,我睜開眼,便看到自己身上多了一條腿。我轉過頭看去,君姿睡得正酣。

君姿的睡顏安靜無害,更加好看。但是她的睡姿,真的……我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長得這麽漂亮的女孩睡成這個樣子,實在是件不忍直視的真相。偏偏君姿沒有這個覺悟,我推開她,見她睡得毫無感覺的樣子,此時不去逗弄她,還等什麽時候。

我馬上跳下床,門外候着的霧兒好奇地看着我,我朝她做了個噤音的動作,然後跑到外面空蕩蕩的院子裏,只見早晨樹葉叢裏早已有了幾只小蝸牛在爬動。我撿了幾只回來,然後将它們丢在君姿小姑娘的臉龐上。

或許是被涼涼的小動物給刺激到了,她朦朦胧胧裏擡起手去摸自己的臉頰,然後睜開眼,看清手指裏捏的東西後,立馬發出驚叫聲來。看來被吓得不輕。

霧兒端着洗漱用物站在床邊看得目瞪口呆。我一邊整理自己的衣物,一邊朝霧兒使眼色,“別洩密了。”霧兒哭笑不得。

君姿從床上跳下來,初醒的模樣還有些驚惶不定,她看到我,立刻就反應過來了,“是你丢的蝸牛?快弄走!”

我無辜地看着她,擺擺手,“我什麽都不知道啊。”說完我擡腳就走了。說起來只能用這些惡作劇來捉弄她,手段還真是太幼稚了。

剛跨出房門,門口坐着的小人已經一躍而起。難道君顏一大早就板着小凳子守在門口了?霧兒悄悄附在我耳邊,“三姑娘天沒亮就來了。”

我站在門口,任憑君顏上前拉住自己的手,“大姐姐,我們一起去吃早食。”

“簡姨娘呢?”我環顧四周,發現君顏是一個人跑到這裏來的。

君顏扒住我的手指,“娘她一大早就去準備早膳了,大姐姐過來吃嘛。”

按禮我是不能到姨娘房裏吃飯的。但是我轉過頭,對霧兒說道:“待會母親來找我,你便說我去書齋找書去了。”然後跟着君顏走了。

寺廟的路彎彎曲曲,老是轉彎,也難為君顏能夠找到我的房門口了。院子裏已經有小沙彌在掃地。昨夜一場綿綿細雨,梧桐樹落了不少的葉子,踩在上面沙沙作響。

握住我的手忽然一緊,君顏頓住腳步,“大姐姐,是昨天那個小哥哥。”

我擡起眼,望過去,只見院門口正站着一個青色僧袍的小和尚。他戴着僧帽,蓋住了額頭。雙手合掌,正目送着一行人下山。是昨夜那些绛侯府的人。

似乎感受到這邊的目光,他緩緩轉過頭,望過來。

這一次已經不是夢了,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來自他的目光,澄淨安然。他輕念了一句什麽,然後遙遙地行了個禮,轉身就要離去。君顏卻拉着我,幾乎是小跑着追上去,“小哥哥,我們迷路了,你可以帶一下路嗎?”

似乎并沒有迷路,但是我鬼使神差地沒有拆穿她的借口。

須塵垂下眉眼,院子裏分明有站得更近的小沙彌,她們這樣追上來,目的也太明顯了。看上去比較大的女孩面容安靜,明顯是在縱容自己小妹妹撒謊。

“不知小檀越要前往哪裏?”他的聲音還有些稚氣,雖然身高微長,還是一團孩子氣。

我默默地打量着他,或許他沒有看上去的那麽大。

“我們要去那邊的廂房!”君顏小手一擡,指向隐在樹林間的廂房。

“請随我來。”須塵轉過身,僧袍輕輕一晃,已經越過我們,走在前面。我連忙拉上妹妹跟了上去。君顏扯了扯我的衣袖,“大姐姐,你要不要謝謝我?”

“謝你什麽……”我一頭霧水地看着她。她卻回了我一個“你好無趣”的眼神,好吧,是被她鄙視了吧……

其實更多的是好奇,畢竟侯門公子出家當和尚是十分罕見的。

“小哥哥,你叫什麽?”君顏天真爛漫地問道。

須塵卻沒有回答,仿佛沒有聽到,只是專心帶路。我忽然想起那個首座低沉肅穆的聲音:佛法廣大,賜名須塵。或許這些也不是夢境,他真的叫須塵。

“小檀越,已經到了。小僧告退。”駐足在廂房階下,須塵讓出路來,然後轉身,僧袍又是一晃,人便走遠了。一路上都沒有多說一句話,多看一眼。我目送着他離去,他的背影漸漸化成了一串深紅色的佛珠,在風裏輕輕搖晃,搖晃……

“大姐姐……”君顏稚氣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神思。君容牽着我的手,“我們走吧。”

小木桌上擺着簡單的糕點與米粥。簡姨娘看到我過來,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然後連忙站起來。我坐在位置上,努力坐正身子,然後說道:“姨娘不必拘謹,三妹妹應該是餓了,我們快吃吧。”其實我并不喜歡她們,一直以來父親和母親的感情都很好,我以為他們會相濡以沫地走下去,沒想到短短幾年時間裏,杜府裏就多了兩位姨娘。

但比起辛姨娘那對母女,我更加願意拉攏面前這對。

一旁便是一株梧桐樹,泛黃的葉子悠悠落下,落在小木桌上,昨夜的雨水還殘留着,有些濕漉。糕點太甜,米粥太稠,我吃了一點便擱下手中的碗筷,然後偏過頭,去看山上的風景。

君顏吃飯很文氣,也很慢。因為不便說話,她只能先埋頭默默吃着。我轉過頭來看她吃飯,只見君顏有些胖的手指捧着一只小瓷碗,嘴巴湊在邊緣砸吧着。喝了一口粥,然後又捏起一塊紅豆酥咬一口,小小的模樣像一只覓食的松鼠。君顏長得确實太可愛了,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君顏一邊嚼着糕點,一邊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說大姐姐在做什麽。

簡姨娘擱下手裏的調羹,拿出一方絲帕,給君顏擦嘴角的食物痕跡,“顏兒,你大姐姐在笑你呢。”君顏像只害羞的松鼠躲在瓷碗後面,朝自己母親吐舌笑了笑。

看到君顏難得的笑,我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卻又馬上醒悟過來,意味深長地看了這個小女孩一眼,她并不簡單啊。

竟然會用賣萌這一招來博取憐愛!

用過飯後,我就先告辭了。我還沒有去給母親請早安。

步下長滿青苔的石階,我看到片片落葉上有雙青色僧鞋停在上面。他駐足在階下,擡頭看向對方。似乎沒有預料到前面會出現一個人,原本有些行色匆匆的少年動作有些急促,幾片落葉被他的腳步踢起來,借着風力悠悠飄了起來,但很快又塵埃落定。

我擡起腳,一把踩住一片落葉,然後學着他垂頭讓出一條路。沒想到他也垂手準備讓路,兩個人一齊站在了路邊,路面上的落葉已經靜悄悄地躺好。

須塵垂下的僧服衣襟上落了一片青色葉子,他無動于衷地靜立着。我忍不住擡起臉看他,“你先走吧。我不急。”

“還是小檀越先走。”他卻堅持謙讓。

我頓了一下,只好擡腳先走。剛踏出一步,一陣風忽然襲來,吹起我垂下的發絲,發絲很快地掠過他的臉龐,他不敢擡手拂去,任憑發絲緩緩落下,卻勾走了他衣襟前那片青色葉子。

女孩發梢的葉子悠悠蕩蕩,就是不肯落下。這回他只能擡起手想要悄悄地幫我拂去這片葉子。我恰到時機地轉過身,“多謝……”他的手正揪着我的頭發,他驚得忘記了松手,我故意直直地看着他。

幾乎有一瞬間的寂靜,他終于反應過來,我這才伸出手,拈起發間的葉子,然後吞吞吐吐地說道:“多謝……須塵……”

“小檀越,如何知道小僧的名字……”他松開手後又詫異地看着我。

我卻擡起腳,徑直越過了他,腳步不急不緩,在他瞧不見的地方忍笑很辛苦。有事沒事逗弄下這個小和尚也是蠻好玩的。

回到自己的廂房,霧兒已經給我擺好簡單的梳妝臺。“姐兒,頭發再梳理一下罷,待會夫人要帶着你們去大堂求簽。”我摸摸自己的頭發,女孩子就是麻煩,出個門都要扮來扮去。

霧兒給我重新紮了發髻。一朵蓮花長釵扣在小小的發髻上。這朵蓮花,是佛裏的蓮。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只覺得好看,“這長釵是哪裏來的?”

“聽說是夫人求來的,開過光。”霧兒看向銅鏡裏的我,語氣輕快地說道。

“唯獨一支?”我抱着小小的希望問道。

霧兒楞了一下,然後小聲道:“二姑娘也有一份。”

臺子上還擺着鮮紅色的珊瑚珠手鏈,顯然也是開過光的。我擡起手,慢慢地拾起,“三妹妹呢?”

霧兒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我的神色,然後慢吞吞地說道:“那就要問簡姨娘有沒有給她準備了。”

“府裏有三位姑娘,母親為何只準備兩份……厚此薄彼,實在不應該。”我憤憤然地說道,然後收起那串珊瑚手鏈,将它籠在自己的袖間,“先不戴了,我們走吧。”當然要是只給杜君容準備一份,我也就無話可說了。既然母親要兩個女孩都給,三妹妹也應該有的。

看我這幅樣子,明顯是動氣了。霧兒不敢多說什麽,收拾好東西,便跟了上去。剛踏出房門,便看到君姿帶着霜兒過來了。君姿今天換了一身淡紫色的襦裙,腰間懸着一塊玉,五色花紋纏繞,百褶裙擺之下隐隐露出蝴蝶色的小軟靴,越發顯得模樣清麗無雙,花中美人般。君容擡起眼,掠過她的發間,果然見到那支蓮花長釵。

這會兒功夫,君姿也在打量着我。我今天穿着秋香色長裙,腰間也是懸着玉,卻沒有璎絲纏繞,泛着淡淡的光澤。一色兒的半新不舊,不見奢華,唯有雅淡。這是霧兒給我選的,我對這些女兒家的衣飾都不懂,只覺得素淨一些好,能夠不照鏡子一般都不照。

垂下的袖間隐約可見紅色物件閃過。我眼尖,只見她手腕沒有戴上紅珊瑚手鏈,而是同我一般籠在袖子裏了。

兩個女孩一齊到了夫人面前問安,夫人披着石青刻絲披風,轉眼看到我身上單薄的衣裙,“這天兒已是深秋,昨夜又淅淅瀝瀝地下了場雨,容姐兒還是添件衣物吧。”

我方才動了氣,早已忘了注意周遭的天氣,這樣一說才感覺确實冷風習習。我沖母親笑了一下,侍女給我披上了同色的披風,披風連着帽,将杜君容半張臉倒是遮住了,唯獨微尖的下巴分明。

夫人見了,身邊的侍女邢昙笑道:“容姐兒這樣扮着,倒是有幾分像夫人。”

有人說了,其他人自然是附和着。君姿轉過頭看了看我,我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好像周圍說了什麽都與我無關。她忽然朝我做了個鬼臉,我懶得理會她,因為要極力維護杜君容以往笑不露齒行不露腳的形象。

作者有話要說:

☆、二

大堂裏特地空出來留給了杜府的女眷,旁人都暫時不能進來。我跟着母親跪在蒲團上。邢昙遞給我一只竹筒,裏面露出描着淡紅蓮花紋的簽頭。“容姐兒,求個簽吧。”

我看了看身後的兩個妹妹,“讓她們先來吧。”說着,我将手裏的竹筒遞給了君姿。君姿見夫人沒有說什麽,便伸手接過來,她心裏祈禱着求到一支上上簽,雙手微微搖晃,一支竹簽落在了蒲團上。邢昙拾起,幫她看了,只見上面寫着:攢眉思慮暫時開,尺尺雲開見日來,好似将燈來覓火,不如安靜莫勞心。

“二姑娘求簽時,想必心裏念着心事,是不是?”邢昙微微一笑,看着君姿。

“咦,邢昙姐姐會解簽不成?”君姿奇道。

大家都轉過頭看着她,邢昙連忙搖搖手,“只是看這簽文字面意思而已。”見夫人面色平靜,她也不再說下去,将竹筒遞給了君顏。

小小的君顏跪坐在蒲團上,就像一只糯米團子。她捧着竹筒,倒像是一只小松鼠抱着一顆玉米。君姿在一旁看得笑意盈盈,要不是礙着有人在,她又忍不住去捏妹妹的臉頰了。

竹簽從筒裏滾了出來,君顏眼疾手快,先用胖嘟嘟的手撿起竹簽,然後嘟起嘴看着邢昙,“我要自己留着,不給姐姐看。”邢昙當下也就不為難她了,轉過頭對我說道:“容姐兒,該你了。”

我握着竹筒,閉上眼睛随手一搖,只是一下,一支竹簽便跌落出來了。我能識文斷字,因此自己先撿起來細細看了一遍,只見上面寫着:不成鄰裏不成家,水泡癡人似落花,莫道圓時還又缺,須教缺處複重圓。

“容姐兒,可要拿去解簽?”

我将簽文默記下來,然後将它放回竹筒裏,“不必了,我自己能解。”

其實只是看懂了每個字的意思,組合在一起我就不懂了。不給她們看,是生怕被看出什麽玄機來了。

幾位大人也求了簽。夫人這次是為了求子而來,見了簽文,不禁喜上眉梢。見我文靜地站在一邊,她忍不住将簽遞給我,“容姐兒,給母親解解。”

我擡起臉看了看一臉喜色的母親,想必是好簽了,見了上面寫的:卦占求子許稱心,福德重重子易生,數好先天應不謬,辰年午歲産麒麟。我不知何為“産麒麟“,卻也知道什麽叫“子易生“,當下喜笑眉開,也顧不得形象,說道:“好,好啊,真是好簽。”

兩位姨娘聞言望過來,幾家歡喜幾家愁。

因為夫人心情好,三位姑娘被準許到外面走走。我心裏想着自己的簽文,自顧走着,沒有讓霧兒跟着。自己到了院子裏,選了塊圓石凳子,坐在樹下默默念着自己方才那支簽文。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它要表達什麽意思。

正想着心事,一只小手忽然伸過來,“大姐姐,快幫我看看,這支簽講什麽呢?”

只見君顏正舉着竹簽,滿眼期待地看着我。

“君顏怎麽不讓僧人解呢?”說話間,我已經接過來了。

君顏一臉正經地說道:“我只相信大姐姐說的,大姐姐解完後,我還要把簽送回去呢。”

只見簽上寫着:勞君問我心中事,此意偏宜說向公,一片靈臺明以鏡,恰如明月正當空。

默念了一遍,我忍不住去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君顏這個小女孩可真是讓人看不透啊。可是我也不會解簽啊,看着君顏崇拜期待的目光,我低低咳嗽了一聲,“不急,這簽麽,待會再解。”

見她失望的樣子要走開,我忽然想到什麽,連忙一把拉住她,“君顏,你等等。”我從衣袖裏摸出那串紅色珊瑚手鏈,幫她戴到了空蕩蕩的手腕上,又從頭發上摘下那支長釵,“這是我送給你的,你收好。”

君顏眼睛一亮,“好漂亮的手鏈,可是這是大姐姐的東西,我可以要嗎?”

“當然可以,若是夫人問起你哪裏來的,你就說是我送給你的。”我幫她拉下衣袖,将手鏈半遮半掩。

“謝謝大姐姐。”君顏的笑容更加甜了。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賣萌了,反正我感覺自己正在被她逐漸感化。

院子裏有小沙彌在掃地,傳來簌簌的聲音。我們被打攪了,只好站起來準備挪個地方,卻轉眼看到大殿門口站着一個青衣小僧,他正雙手合掌,替香客們解簽。

我慢慢走過去,站得不遠不近,正好可以聽到他說話的聲音。

須塵說話的聲音跟他的眼神一眼,幹淨通透,只聽他說道:“此簽雖看着兇險,卻暗藏轉機,檀越平日若能積德行善,心寬性良,他日想必能遇到貴人相助。”

我聽他說的都是平常僧人的陳詞濫調,便沒有耐心再聽下去,卻又不想走開,只好去看他的臉。早晨的陽光很溫煦,又是雨後初晴的深秋陽光,照在他的臉頰上生出一片暖意來。他目光幹淨清澈,一雙眼睛染着墨水般幽黑,因為眉毛被僧帽半遮半掩,顯得那雙睫毛長而微翹,看得異常分明。鼻梁筆直,鼻尖微微翹着,看着倒也是有幾分孩子氣。我剛想去看他的嘴唇,一道目光淡淡地落在我身上。

原來被發現了。

我落落大方地朝他舉了一下手,忽然想到女孩子行禮應該是側身行禮,但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須塵雙手合掌,倒像是一朵閉着未開的蓮花,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行完禮,他轉身先走了。“哎……”我朝前走了幾步,他回過頭來看我。

我從袖子裏掏摸出君顏的那支簽,然後遞給他,“幫忙解解。”他垂着眉眼,一臉淡然地說道:“解簽要先捐香火錢。”

“什麽……”念在這裏是佛門淨地,我就不撩起袖子和他講道理了。随手解下腰間的玉佩,“這個可以當香火錢吧。”

他接了過去,順帶着也把那支簽也接了過去,然後看了一眼,就說道:“如簽上所言,小檀越想必将來必能心想事成,光風霁月,明朗一生。”說的話倒是動聽,我看着他,“你會解簽麽?莫非是看在我的玉佩貴重的份上,才這樣說的吧。”

他擡起眼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語氣變得更加冷淡,“信不信,随你。”這下連小檀越這個稱呼都沒有了。

我剛想跟他繼續講道理,自己的侍女霧兒卻匆匆找來,“姑娘,你快去看看吧,二姑娘和三姑娘吵起來了。”

“怎麽了……”才一會兒的功夫而已啊,我左右環顧,發現君顏小姑娘不知跑到哪裏去了。須塵在一旁冷淡地看着,也不走開。

霧兒答道:“二姑娘哭鬧起來,好像是被三姑娘氣哭了。”

“那三姑娘哭了沒有?”我擡起腳朝着霧兒領着的方向走去。

“三姑娘倒是沒有哭,只是不說話,站在一邊等着受罰。”

我腳步慢下來,“那倒也是奇了……”

“姑娘別說話太早,想來還與您有點關系。”

我倒是越發奇怪了。這下自顧不暇,哪裏有時間去想那個小和尚在做什麽。

剛到了別院,便聽到君姿帶着哭腔的聲音,“三妹妹,我做姐姐的是一片好意,留着心要疼你。你不領情倒也罷了,橫豎不是同一個娘親生的。你拉上大姐姐跟我比做什麽!你對她是千般好,她送你的東西也是千般好,我送你的,倒是成了一堆廢物不成?!”

君顏抿着唇不動,只是看着二姐姐哭。

我踏進別院,被眼尖的君姿看到了,她朝一旁的石桌随手一抄,徑直扔向了我的身上,“她不肯要我的東西,你的東西也休想送出去!”

我低下頭看從自己身上落下的東西,正是那串珊瑚手鏈。

昨夜的夢境忽然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也是在這個院子裏,三個女孩吵起來了。我本着不管的心境,站在一旁看着她們鬧。沒想到有人去通報了夫人,夫人帶着兩位姨娘過來,來勢洶洶,杜君容作為大姐姐,不問緣由,首先挨罵的就是我。

我被罰跪在地上受訓。眼睛看着簡姨娘拉着君顏站在一邊,自己的母親卻是攬着哭得杏花帶雨的君姿,一臉疼惜地為她擦眼淚。

唯獨我跪在地上,辛姨娘管不着她的女兒,我又不是她的女兒,照例花枝招展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觀。這回倒是上前笑看了我一眼。

倒像是笑杜君容作為長姐的失敗。

回憶短暫,我背後卻出了一層冷汗。這個夢莫非是真的不成……我擡起眼,看到君姿果真是掉了眼淚,看來是真的傷心了。一路上霧兒已經将事情的緣由告訴了我。

君顏方才走開,半途上卻被君姿攔住了,君姿褪下手腕的珊瑚手鏈就要遞給她戴上,君顏卻側過身不肯,君姿開始還是善意的,“二姐姐要送你東西,你作為妹妹的怎麽能不收?”

拉扯着,君姿便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珊瑚手鏈,與她手裏的一模一樣,她目光就冷下來了,“這是大姐姐送你的?”

君顏護着寶貝一樣,不肯讓她再多看一眼,也不肯跟她說話,轉身就要溜走。奈何她人小腳短,馬上就被君姿拉住了,“你把它扔了,戴我這一串。”

“不行!”君顏自然不肯,見她硬要塞給自己手鏈,她躲不過,随手就将她的扔到地上了。

君姿大怒,拉着她的手腕便到了這別院,讓霜兒在門口守着,說是要好好教教妹妹怎麽跟姐姐說話。

沒想到君顏性子極其執拗,半天不肯說話,也不肯接了她的手鏈。我送給她的被君姿搶走後,她撲上來便要咬君姿的手,君姿不肯打她,便将她推開,聲淚俱下地控訴了方才一番話。

我的出現可謂火上加油,更加讓君姿覺得難堪窘迫。

為了不讓昨晚夢境成真,使得自己落到挨罵的境地,我覺得首先是将這件事瞞下,不能讓母親知道。我立馬讓霜兒和霧兒守在門口,不準其他人去通風報信。

一時之間院子裏只剩下我和兩個妹妹。

作者有話要說:

☆、三

我拾起地上的珊瑚手鏈,從容地走過去,然後坐在圓凳上,看着梨花帶雨的君姿,“二妹妹,你先別哭。”我臉上憐憫的神情讓君姿頓了一下,她抹去眼角的淚痕,眉梢微微上挑,無言地看着我。

君姿未必是那麽喜歡君顏,不過是看君顏跟我走得近,争強好勝的心理使得君姿不想在這方面輸給我。全府上下的人幾乎都讨她喜歡,唯獨君顏不大搭理她。她自然不想在這裏輸給我了。想明白了這點後,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解決了。

“三妹妹最小,就算做錯事了也是情有可原。方才我已經聽霧兒說了事情緣由,原來是這串珊瑚手鏈挑的事端。這簡單,既然三妹妹已經有了手鏈,不如二妹妹,你送給她一件她沒有的東西吧。”我端莊地坐着,背微微挺着,努力裝出幾分姐姐的範兒。

霧兒在一旁看了,朝我露出深感欣慰的神情。

君姿冷笑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麽花招,我要送三妹妹什麽東西,還需要你來決定嗎?”她轉過頭看着君顏,“三妹妹,現在大姐姐也在這裏,她自然是會為你做主的。可是我的主,不需要她做。”

“二妹妹!”我的聲音微微提高,不悅地看着她,“送禮講究一個心意。你這般強送,與強買強賣有何分別?更何況,是我送珊瑚手鏈在先,你在後,你若真想送三妹妹東西,不妨想想三妹妹缺的是什麽。”

我轉而對君顏說道:“三妹妹,你二姐姐要送你禮物,你接着便是。都是姐姐,何必如此。”君顏眼睛微微一紅,看看我,然後又看看冷着臉的君姿,只好低下頭低聲說道:“大姐姐說的是。”

“氣死我了!”君姿擡起手指,恨恨地戳了一下君顏的額頭,“你真笨,真傻,真是不開竅!”君顏早已駭得倒退下去,幹脆躲在了我身旁。我卻輕輕一推,讓她站得遠些。君顏不明白地看着我,眼睛裏終于落了眼淚。

“二妹妹,不要怪她了,你看,你都把她惹哭了。”我站起來,慢悠悠地說道,“三妹妹,你跟二姐姐說說,你缺什麽呀?”君顏朝我看過來,我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看,現在二姐姐趕着要送你東西,你豈有不收之理?現在不要,将來可就沒機會了。”

君顏的眼睛亮了亮,“我要黃金!”

我聽了不禁跌足,你見錢眼開啊,哪有人這麽直白說要黃金的!一旁君姿小姑娘卻不在乎,“黃金麽,這簡單,我這就向母親讨要去。”說完她就急急地跑出別院,看樣子是真的要去讨要了。因此她漏聽了聽君顏下面一句話:“我要一屋子的黃金!”

我擡起手指點了點君顏的額頭,“你真是好大的口氣啊……”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子會說出要一屋子黃金這種事嗎?她見我起了疑心,臉上忽然露出狡黠的笑來,“喂,你也別裝了,你不是杜君容!”

一句話把我驚在地上,正惶恐不安,忽然想起她說的是“也“,這就是說,她也不是杜君顏?既然都是一樣的,我心裏也就稍稍安心了點,大家都是怪胎,也就見怪不怪了。

但是敵不動我不動,我不承認也不否認,問她:“你怎麽會想要黃金的?”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拜托,黃金是最有用的好不好,我不像你這麽好命,穿到嫡長女身上,這杜君顏可是最不受寵的庶女,沒有點嫁妝錢,将來還不是要被夫家欺負死。”她說了一大段話,我琢磨着她話裏頭的意思,怎麽覺得有些不對勁,看樣子她這是想來個翻身了?不行,杜君容是我嫡親的妹妹,她再怎麽可愛,也比不過杜君容的分量。我看了她一眼,義正言辭地說道:“我是不會讓你欺負杜君容的。”

她剛要說些什麽,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們兩個對話被打斷了。

我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這座別院清淨得很,一排廂房大門緊閉。屋檐下垂着一串銅鈴。霧兒站在門口,忽然朝我們招招手,我拉起君顏的手準備走出來,門口卻多了幾位年輕的僧人,霧兒尴尬地退到了一邊。

我朝院門上望去,只見上面有塊匾額,上面寫着:蓮蒼齋

原來是僧人的起居廂房。方才一心不想讓夢境實現,我耽擱了許多時間在這裏,轉眼到了用餐時辰,這些僧人都結伴回來準備午休了。見到院子裏多了兩個女孩,他們也紛紛頓住腳步,停在院門口。

為首的僧人看着比較穩重,他先朝我們合掌行禮,然後微微側身,厲聲道:“今日是誰負責鎖院門的?”後面慢慢地走出來一道青色的身影,正是須塵。

“須塵,你不是早已先回來了,為何不請這兩位檀越移駕別處?”

我聞言,心頭一緊,他早已回來,那麽我們方才所說的那些話他豈非都聽到了。旁邊的君顏也擔憂地跟我對視了一眼,心裏都有些發虛。

須塵合掌垂首道:“弟子初來乍到,許多規矩尚未知曉,還請長老消怒,以後多加指點。”然後他直起身,僧袍一晃,慢慢走到我們面前,做了個“請”的姿勢,“小檀越,請這邊走。”

見他臉上無波無瀾,我匆匆行了個禮,“多謝。”然後牽着君顏往門口走去。君顏忽然擡起小小臉,望着這個小哥哥,臉上都是滿滿的笑意。暈,這小妮子又在賣萌了。

須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蓮蒼齋的大門緩緩阖上。我駐足在石階之上,轉過身看了一眼。因為旁邊有人在,君顏也不敢跟我多說些什麽。

石階上落滿了枯黃的葉子。

我一時沉浸在找到同夥,不對,是同伴的欣喜之中,将方才改變夢境的事情都忘了一幹二淨。

回到廂房,夫人身邊的侍女邢昙腳步匆匆,見我們終于回來,急聲說道:“容姐兒,讓霧兒去房裏整理行李。府上派了小厮送口信來,府中有遠方貴客來訪,老爺叫我們速回。”

我點了點頭,然後帶着霧兒回到廂房。按照原先的安排,我們要在大林寺廟呆上三天的,現在提前了一天回去倒也是沒有什麽不好。我坐在一邊,看着侍女們手忙腳亂地收拾整理,一邊的銅鏡還沒有收下,我看着鏡子裏杜君容的面貌,妹妹長得真好看。

我忽然扣下銅鏡,心裏一驚,莫非這提前回去是因為夢境被改變的緣故?

我看着行色匆匆的仆人們,心裏的不安繼續在擴大,或許是因為身處寺廟,隐隐中我的預感變得清晰可見,這次被我改變的事情走向沒有回府這麽簡單。

“容姐兒,你在想什麽?”霧兒擔憂地走過來,收拾起桌上的首飾。我們的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隔壁廂房裏還在乒乒乓乓地響着,不知道君姿在鬧什麽。

“外面的轎子都已經準備好了?”我站起來看看外面,見來時的轎子已經排好。“母親呢?”

霧兒帶着我去見了夫人。夫人正坐在大紅扶手椅子上,一旁隔着一本佛經。本來我們還要前去聽禪師講法的,現在安排落空,看來只有下次了。

“容姐兒,過來。”夫人讓我走過來,然後将桌上的佛經遞給我,“你收好了,回去幫母親抄寫一份如何?”杜君容這些年幫母親抄寫了不少經書,我點點頭,身後的霧兒将書冊收好了。

夫人牽起我的手,“來,你還是跟母親坐同一輛轎子回去。”剛走到門口,君姿卻帶着霜兒過來了,她眼睛裏還汪着淚水,見到夫人,也不管旁邊的我,撲上去就撒嬌,“母親,我要跟你一起嘛~”

因為要去扶君姿,夫人的手慢慢松開了,我垂下眉眼,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落空滑下。而母親已經一把攬住君姿,懷裏的小女孩嬌怯可愛,連眼淚都很美麗。“姿兒這是怎麽了,誰惹你哭了?”

君姿挽住夫人的手臂,整個身體都依偎着她,微微嘟嘴,“母親,是剛才起風了,沙子入了眼。現在已經沒事了。”她含淚而笑的模樣令人憐惜,母親轉過頭看了看旁邊的我,我還在擔心夢境的事情,也就沒有心思跟君姿争寵。

“走吧。”君姿緊拉着夫人的手,一路上叽叽喳喳,說了些笑話給夫人聽,小女孩的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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