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因黎非之前拒絕了鳳吟夏進武院的建議,張傾儀看黎非的眼神一次比一次複雜,連帶着其他武院生看他的眼神都很複雜,文武院生打過照面,文院生也被武院生影響了,大家一起都很複雜的看着他。
可是人家黎公子壓根就像沒事人似的,整天依舊不是看書就是看書。
但是說不影響終究是不可能。
這幾天黎非心情雖不大好,蘇錦清卻每天都活的相當滋潤。
起初蘇錦清并沒注意到黎非好像是在和誰鬧矛盾耍小性子,可是有一次在四樓吃飯,她喝湯那會兒,親眼瞧見黎非把一塊好好的糕點掰成好幾塊,又捏成了粉末子。蘇錦清當時以為那是一種吃法,後來發現黎非這厮竟然用筷子把這可憐的糕點一頓舂。蘇錦清這才注意到黎非的坐姿,已經完全不同往日,一手支着頭,寬大的白色袖子剛好掩住了他的臉,蘇錦清心思一動,微微前傾朝他看去。
差點沒把嘴裏嚼的正香的小花糕噴出去。
她腦袋裏就一個感覺:這是誰招了他惹了他了,那眉頭皺的,啧啧啧......活生生的氣包公子!
蘇錦清沒看錯也沒感覺錯。
黎非雖然一直在心底不痛快,可是對身邊的動靜卻是很敏感,他得了個理由,慢慢朝蘇錦清看過去。
蘇錦清早就等着他這回眸一顧,立刻歡快的朝黎非眨眨眼。
“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說來大家一起開心開心。”
黎非心知她要鬧自己,可心裏還是略有一絲開心。
“你有空麽?”
蘇錦清看看身後,許懷翎還在苦苦啃書,還有幾個院生不時搭話,說一些話題。
蘇錦清回看黎非,肯定的點點頭。
當然有。
黎非站起身來,施施然走下樓去,蘇錦清想了想,先不收拾桌上書本,也起了身。
兩人一前一後,下的一樓,微風陣陣,白紗飄飛,流蘇如水,錦色陣陣。
“說吧,去哪?”
蘇錦清一個大步趕上黎非,眉眼舒展很是自在随意。
黎非看她注意到她束發的藍帶子打了一個結,邊走邊拆開:“今天遠蒼那邊要來人,你去看嘛?”
蘇錦清:“遠蒼?誰呀?”
黎非看了她一眼:“還不清楚,不過應該蠻熱鬧的。”
蘇錦清最愛熱鬧,登時兩眼放光:“也應該有不少達官顯貴。”
黎非:“你想做高官?”
蘇錦清把頭發一甩很是潇灑:“順其自然喽。”
黎非心知她多半是沒明白什麽是達官顯貴,也就不在這方面計較。
等兩人行至宮門不遠的地方,見有一大批宮人早已經準備妥當,等在宮門內,門還未開,但是彩錦飛揚,燈花空懸,很是氣派。
蘇錦清拍了拍身邊的一棵大粗榕樹,想了想:“黎非,我們上去?”
說話間自己已經捷足先登。
黎非站在樹下,看着蘇錦清機靈的身影,再看看遠處的宮人,決定爬樹了。
剛伸手,蘇錦清就将手伸了過來:“快!”
黎非一愣,把手遞了過去。
等兩人爬到較高的地方,蘇錦清登時睜大了眼睛。
“哇!好氣派!”
官道上,從頭到尾宮人們一個接一個整整齊齊的排站成兩隊人馬,五彩的絲綢銜接間錯落有致,流蘇默默垂下豔麗的穗子,在清風吹拂下搖搖曳曳,不時閃出極具質感的光芒。
黎非和她并肩一處坐在樹上,被好大一團樹蔭圍着。黎非猶豫了一下,還是出手扶着蘇錦清的肩膀,免得她一時激動掉下去,那可就真是壞事了。
蘇錦清目不轉睛:“這排場,一定有皇族。”
她好整以暇,直直的盯着中間的轎攆,心說這貨不會是蒼靜延吧。
蘇錦清去往祁衡國之前,曾經途徑遠蒼,彼時她看遠蒼山清水秀,人傑地靈,天真的小心靈以為遠蒼國皇室必出大作為的角色。可是打頭一天進了遠蒼國境,那股天真就被徹底擊潰了。原因就出在彼時還是遠蒼國三皇子的蒼靜延身上。而今,蘇錦清汗顏的想想,他都是王爺了,應該收斂不少了吧。
臨近正午,宮門大開。
蘇錦清躺在樹上,遠遠看見皇宮正門一隊人馬經過,忽有一人,攜花出攆,眼看就要閃瞎蘇錦清的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差點沒叫她跌落樹叢下去。
黎非穩了穩她的肩膀:“你認識?”
“哼!”
沒等黎非把話問完,兩人就聽樹下有人很輕視的輕哼聲。
那聲音輕視中帶着幾分蔑視,還有幾分譏笑的意味。
蘇錦清和黎非雙雙向樹下看去,見有一人,着武院生滾紫線邊寬肩白色衣袍正擡頭看了他們。
他瞥了一眼黎非和蘇錦清,便轉移目光在別處。
“見是我來,還不下來?”
蘇錦清剛要開口問是誰,就見黎非一個俯身躍下高樹。
蘇錦清想,這樹這麽高,黎非你那一躍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啊。
蘇錦清輕輕飄下,宛如落葉,立在黎非身後看向來人。
黎非輕輕一揖:“兄長安好。”
蘇錦清心裏一下懂了,不插話。
那武院生随手扔了一小紙包東西過來,黎非很快接住。
“老爺子給我的鐘林山特産,青衿果,賞一點兒給你嘗嘗。”
他說話間顏色戲谑,全然沒有作為兄長的儀态。
“多謝兄長一番美意。”
“也沒什麽的,畢竟這東西和你也有些淵源。”
他盯着黎非蒼白的面色,看看身後的蘇錦清:“這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蘇院生麽。”
蘇錦清心裏好笑,做了一揖:“失敬。”
那院生看了看他們二人半響,又緊盯黎非不放,忽的嗤笑出聲:“看你這卑卑諾諾的樣子,跟你母親你個模樣。賞你一串普通人家沒吃過的東西,也算兄弟情宜。雖說當初你娘巴結着咱們家才生下的你,不招人待見,可畢竟姓一回黎,偶爾也會得些便宜。”
他一邊說話,一邊繞着黎非走了小半圈。
“你這幾年不是出息了麽?會找靠山了。那怎麽又跑回來了?”
他話說的聲音不大,蘇錦清向他望去。
“下賤的東西。”
這一句之後,這武院生便不再看兩人,走的可謂徹徹底底。
蘇錦清看看黎非,再看看他手裏的東西,忽然心裏嘆了一口氣。
“你這東西,不看看是啥樣麽?”
黎非本來僵着身子,神色恍恍惚惚一般,不知道在想什麽,被蘇錦清一問,立刻斂了情緒,打開紙包,就見十來顆晶瑩玉潤的小果子靜靜地躺在那裏。黎非看着蘇錦清的吃貨表情,忽然苦笑起來。
算了。
“你想吃麽?”
問的可謂毫無芥蒂。
“想的,鐘林山的東西我好久沒吃了。”
答的可謂麻木不仁。
“這東西我不是很喜歡吃的,你喜歡就都給你吧。”
他遞出紙包就要離開,蘇錦清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起吃吧。”
她言笑晏晏,他苦不堪言。
蘇錦清盯着他半響,黎非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大樹蔭下,兩個衣着雪白的人坐在一處。
蘇錦清将一顆青衿果吃進嘴裏,又遞給黎非一顆,黎非接過來,望着小東西晶瑩的外表,恍然出神。
蘇錦清張嘴吞下,雖然外表尚有晶瑩剔透的光澤,內裏卻這般幹澀。
這果子一定放了很久了。
蘇錦清搶過黎非拿在手裏的果子,朝他笑笑:“別吃了還是。”
黎非望着她。
“我們鐘林山的果子,到了來儀竟然會這麽難吃,真是匪夷所思。”
她吐吐舌頭,擺擺手:“黎非有機會你可以去鐘林山,我很喜歡這果子,我家有很多這果子樹,到時候我采給你。”
......
“你采給我?”
蘇錦清想想,又笑了:“難不成你想自己采?也行。”
黎非盡然笑了。
蘇錦清總算見到他又笑了,心裏也舒坦不少。
“我的母親......原也是一位鐘林山官宦家的獨女千金。”
蘇錦清看向他,黎非卻看着樹蔭外的天空,面容上帶着清清淡淡的笑意。
“有一年,來儀國黎家大公子四處游玩路經鐘林山,遇到了我的母親。”
“他對我母親表露愛慕心意,母親動了心,和他......”
黎非說的很慢,蘇錦清卻麻了一樣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聽着。
“他們未成婚,母親卻先懷了我,一心等着她的如意郎君前來迎娶,卻不料......”
“黎家公子其實早有婚約在身,放眼天下,除去皇帝,一夫一妻,是人之常情,那黎公子根本不可能再迎娶我的母親。”
他緊了緊手指:“母親不願離去,将我生在黎家外面,黎家人哪裏肯認我呢。很久以前母親離世了,黎家人才将我認回黎家......,成了他們家裏的沒名沒分的二公子。這些年......”
他沒再繼續,蘇錦清只靜靜的看着地上的某處綠意。
“今日的事,讓你看到,見笑了。”
蘇錦清這才去看他。
“你也知道,其實我不會在意的。”
蘇錦清輕聲陳述着一句似乎不太重要的話。
黎非聽了這句,變得沉默。
終是搖搖頭:“這事情就算被人拿來做談資這麽多年,其實我也沒太在意的。你不在意......也挺好。”
蘇錦清看了看他:“那果子其實我知道一定不好吃的。”
黎非轉頭看她,似有微微不解:“那你還......你是怎麽知道的?”
蘇錦清笑了笑:“我不是說了麽,我家有很多這樹的,那果子新鮮的時候香氣可重了呢。”
黎非一愣,不禁莞爾:“你沒聞到果子的鮮香氣,料定不會好吃,為什麽還要嘗嘗呢?”
蘇錦清将兩手一齊墊在頭下倚靠在樹幹上:“我就是想找個理由把你騙到山上去呗。”
她話說的大言不慚,黎非目光卻靜止了一樣。
“山盟海誓,自有可貴之處,但每個人真正所能承受的極限畢竟不同,結果也是因人而異,苦了你母親了。”
蘇錦清沒有看他,擡頭看了看天上飄過的雲。
“黎非你看,那片雲彩。”
黎非順着她眼神的指引也看過去。
“天上的流雲白白的,一團一團的,多輕盈。”
兩人看了一會兒,蘇錦清起身,将黎非也拉了起來。
她拽着黎非的一只手:“你若活得輕松,我為你高興。”
黎非将她望在眼裏,點點頭:“你也是一樣。”
兩人最終相偕走遠,臨走前,蘇錦清将青衿果重新打包好,交給了過路負責收拾院圍的宮人。
老宮人接過,得知是不太好的青衿果,決定帶回去碾成果汁養花用,畢竟這種果子水分很足。
回到文院館的路上,蘇錦清偶爾會轉過身和黎非相對着走,任他怎麽勸也不聽。
說起來,蘇錦清非常明白,在這片将德行教化看的甚為重要的天下,嚴守道德是很重要的。
道德約束着人,目的也是保護着人,可一旦人以各種理由盲目追尋個人的幻想,那可能最終就只有苦果了。
她早些年游歷多國,只一個國家在男女之事上開放混亂,祁衡國。
那裏她見過很多未婚女子,有的含恨生養着孩子,有的則吃很多傷身的藥物,她知道有的女子可能因此永遠不會有孩子了。
人心破敗的國家,人心破敗的行為,以及,真心付出卻遭遺棄糟蹋後的報複和放縱。
誰說苦寒使人冷,最冷不過無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