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廉恥

裴憶川剛剛看到一本前朝的策論，寫得精彩之極，一時間入了神。外面發生了什麽都渾然不覺。

裴憶川手執書卷循着聲源走了過去，就見到地上光溜溜躺着一個人，手腳都被用活扣捆上了，一掙紮那活扣便緊了起來。

那人眼睛上蒙着一塊布，正張着口說着些不堪入耳的話。裴憶川正要蹲下身幫那人解開身上的繩索，剛碰到那人就被他湊過來對着他膝蓋一頓猛親。裴憶川當下想也未曾多想，一把扯下了那人蒙眼的布袋。

許旗善震驚地望着眼前的裴憶川，嘴還停留在他的膝蓋上。裴憶川望了他一眼，又默默将那條腰帶系在了他的嘴上，然後默默走開了。許旗善嗚嗚啊啊叫喚了起來，聲音含混。

周仕興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就聽到屋子裏傳來哼哼唧唧的聲音。在這哼哼唧唧的聲音之中，門吱呀一聲開了。裴憶川從裏面走了出來。

他素來不多與人打交道，雖同為太子一派，卻和周仕興他們并不熟悉。所以周仕興也只是拱手施禮，卻沒想到裴憶川忽然停下了腳步，不緊不慢地道了句：“別進去打攪許兄的好事。”

周仕興沒想到裴憶川竟也這般識趣，便微微颔首，露出一絲了然的笑。裴憶川依舊沒什麽波瀾，施施然離去了。

回到學堂之時，裏面只有雲塵一人在。她衣衫還有些淩亂，看起來頗有些狼狽。裴憶川的記憶力她似乎總是這麽狼狽。她分明是當日能與他比肩的仕子，怎麽進了學堂卻這樣荒廢？

裴憶川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幾株君子蘭開得正賞心悅目。他的目光未多加停留，正要收回之時，卻見雲塵正出神望着那幾株君子蘭。她眼中似有所感，身形微動。一只手放在了桌案的下方。

下一刻，雲塵的手上已經多了一件衣服。裴憶川聽到外面的腳步聲進了，雲塵起身一個大步跨過桌椅，以一個漂亮潇灑的動作将那一團衣服抛了出去。

裴憶川恍然想起方才被脫光了身子綁在藏書閣的許旗善。始作俑者處理了犯罪的痕跡，便又穩穩坐會了自己的位置上。來上早課的仕子便前後腳踏進了學堂。

蘇梓丞精氣十足地撲了過來，勾住了雲塵的肩膀。兩人熟絡了聊起了天來。一旁趙芒卻默不作聲，面色微微有些僵硬。林東來只是默默打開了課本溫書。

這一切的活色生香，似乎像是一場遙遠而虛幻的夢境。而夢，總是輕易便會碎的......

就在衆人陸陸續續都進了學堂之後，外面走進來一名上了些年紀的老嬷嬷。滿堂的仕子們面面相觑，小聲嘀咕了起來。蘇梓丞碰了碰趙芒，低聲道：“這不是皇後娘娘宮裏的謹言姑姑麽？她怎麽來了？”

趙芒攤了攤手，低聲道：“總之小心着點兒，這位姑姑可厲害着呢。便是端妃娘娘也要忌憚她三分。”

謹言姑姑走到學堂正前方，身後的丫鬟手中捧着一支長長的竹節走了進來。

“諸位公子都是天子門生，是天下仕子的典範。所以一言一行都要為天下仕子表率。然而聖上聽說崇文學館之中竟有蠻橫無禮之事發生！所以派遣老奴前來教導諸位公子言行禮儀。”謹言姑姑頓了頓，一雙三角眼橫掃了一片學堂，冷聲道：“哪位是許旗善和周仕興？！”

連聲問了兩遍，才有仕子懶洋洋地答道：“他們一早就出了門，不知道去了何處。”話音剛落，兩人便從後門沖了進來。許旗善身上亂七八糟穿了一件儒袍，周仕興倒還齊整，只是微微有些喘息不定。

謹言姑姑手中握着竹節大步走向兩人：“站住！”

兩人停下了腳步，不明所以看着這位深宮老嬷。周仕興挑眉道：“你是何人？”

“老奴奉聖上之命前來教導二位言行禮儀！你身為陳國最高學府崇文學館的伯班仕子，竟然衣衫不整便進了學堂。豈止禮義廉恥你做到了哪一點？！”

周仕興和許旗善聽到聖上之命四個字，立刻氣焰下去了三分。兩人乖乖站成一派低頭聆訊。謹言姑姑手中的竹節毫不留情地敲向了許旗善：“速去穿好衣服再來！”許旗善忙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周仕興抖抖索索瞧着眼前的謹言姑姑。都說深宮老嬷整起人來手段都是非比尋常。蘇梓丞和雲塵兩人滿懷期待地等着謹言姑姑好好整治周仕興一番。但謹言姑姑只是竹節一指：“你，跪坐着聽完一整節課！明日将教習心得寫成文交上來！”周仕興忙照着做了。

雲塵和蘇梓丞不免有些失望。

謹言姑姑一邊踱步一邊徜徉在小鮮肉的海洋中，緩緩道：“各位仕子已經入住學舍三個月有餘，想必對各自平素的習性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已經從最初的新鮮過渡到了如今的矛盾百出階段。而這一切都歸于無禮，今日我便要教導諸位學舍中相處的禮儀。”

她頓了頓，高聲道：“裴憶川——”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裴憶川身上。他緩緩站了起來，拱手施禮。謹言姑姑的竹節敲了敲自己身旁的地面：“請上前來。”

裴憶川大步走上前去，長身玉立。謹言姑姑滿意地颔首道：“你再請一位同窗來與你一同演示學舍中的相處禮儀。”

裴憶川的目光未曾有片刻逡巡，直落在雲塵的身上。他進學館至今只與這麽一個人說過話，就是她了。于是裴憶川朱唇輕啓，吐出了一個名字：“雲逸。”

謹言姑姑目光落在雲塵的身上，放肆地上下打量着。雲塵只要硬着頭皮走了上去，兩人互相拱手施禮。

謹言姑姑負手道：“首先是晨起。你們先來演示一下清晨醒來最無禮的一位同窗的表現。”

還沒等雲塵開始思索這是個什麽情境，裴憶川已經掃了掃堂前先生的案幾，仰面躺了上去。他躺的安逸，雲塵卻不知所措。

她求救地望向趙芒。只見趙芒偷偷指了指一旁的蘇梓丞，蘇梓丞也偷偷指了指趙芒。雲塵頓時思緒泉湧。

她退到門邊，然後蹦跳着沖進來。一個縱身肘擊在裴憶川的小腹上，學着蘇梓丞的語氣怪叫道：“大哥，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咱們一起吃蟲去吧——”

裴憶川吃痛地皺起了眉頭，寒冰似的雙目射出一把冰刀。

謹言姑姑咳嗽了一聲掩飾了她憋不住的笑，繼續板起臉：“那麽角色對調，依照我的指示做出正确的示範。”

裴憶川起身，雲塵便高高興興躺了下去，美美地閉上了眼睛。

“首先，腳步要輕。緩步走向正在熟睡中的同窗......”

雲塵掀開一只眼皮偷瞧裴憶川的舉動。好在是他，風度翩翩，換了旁人做這舉動一定蠢透了。

裴憶川在雲塵身旁蹲了下來，謹言姑姑繼續道：“平穩呼吸，慢慢靠近同窗的耳邊，輕輕喚一句。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雲兄，請早些起身一同前去做早課吧。若他不醒，便重複這句話，直至他醒來為之。”

雲塵聽到耳邊輕輕柔柔的一聲低語，頓時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傳上心頭。她頭一次覺得裴憶川的聲音是如此好聽，仿佛是置身雲端一般。她可感覺到他的呼吸拂過面頰。裴憶川離她如此之近，雲塵一時間有些不想睜開眼。

于是裴憶川又低語了一遍。她依舊是直挺挺躺着。裴憶川在謹言姑姑“慈愛”的目光之下，又喚了一遍。雲塵還是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