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賜婚

十年前,二月二十三,京都秘書監祝盛一家突逢劫難,于晚間被闖入府中的刺客殺了滿門,祝盛一家包括其夫人、長子祝曉無一幸免,出事原因,無人知曉,而祝家府內應當留有的一切證據,也在大火中被燒得幹淨。

此案交給大理寺辦理,只是一切過于蹊跷,突入的殺手顯然組織有序,并未在祝府周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大理寺追蹤許久也無所獲,後來才在徐家得知,原來祝盛還有個小女兒,出事那日早早随其姨娘離開,得以幸存。

為了祝家一案,大理寺審問過徐家許多次,徐家家主徐冬是京中紫門軍,粗人出生,會些拳腳功夫,娶的妻子徐柳氏與祝盛的妻子為同父異母的姐妹,不過兩家來往并不親密,每每問起徐冬,為何在祝家出事之前,他會提前讓妻子帶走祝照,徐冬都咬死不知情。

其實徐冬在第一次被大理寺問話時,差點兒便告訴大理寺,祝照并非是他妻子白日帶走的,而是于後半夜,他妻子坐着馬車連夜趕回琅西時,被人半途攔下,将暈了的祝照丢給她的。

徐冬一介武人,頭腦簡單,徐柳氏卻有些彎繞腸子,知曉如若他們這般回答,那勢必會被大理寺糾纏上。若問及送祝照的人是誰?可看清了樣貌?為何當時沒留住對方?事後有無調查過對方?光是這些,徐柳氏便應付不來了。

徐柳氏當時道:“夫君想想,姐夫是秘書監,知曉許多宮內要聞,指不定是得罪了什麽權貴才被滅了滿門,如若我們再卷入其中,于夫君官途無益,說不定徐家也要遇上麻煩了。”

紫門軍,不過是京都幾大城門之一的守門軍人,徐冬才升了小隊組長,甚至連京都的官門也未摸到,何故卷入朝堂紛争之中。

于是徐冬便順着徐柳氏的意,不論大理寺問了幾遍,他都說那日只是妻子來京看望他,順便拜訪祝府,因為見祝照長得可愛,又與他家的兩個孩子玩兒得好,便得了祝盛的允許,帶回琅西住個把月,清明之前送回。

誰知道他們帶走祝照之後,祝家便出事兒了。

後來大理寺又纏了徐家一年,關于祝家一案一無所獲,幹脆便将案子壓底塵封,未說不解,卻也不再派人刻意調查了。

十年的時間,足以叫人忘記二月底的那晚,京都秘書監府中的一把火,不過後來時常有人說,那一年是多事之秋,因為同年除了秘書監祝家被燒之外,明天子也駕崩了,明天子只有一子,年幼得很,登基時才四歲,諸多親王王爺也算明争暗鬥,争奪政權。

祝照如今跟着姨娘一起入京,也是去見一個王爺的。

只是這位王爺,與其他王爺都不相同,明天子有四個兄弟皆在,其餘三個都被封了親王,唯有這一位不是親王,甚至因為十年前一事與明年子産生間隙,從此以後,成了諸多王爺之中最不受重視的一位。

要權沒有,要錢也不多,府裏人少,平日裏大多都是閑逛,消遣。

他是文王,明雲見。

半個月前,聖旨忽降琅西徐府時,徐柳氏跪在府門外,滿面都是驚訝疑惑,等到傳旨太監收了聖旨了,她還沒反應過來,直直地跪着,不知起身。

Advertisement

傳旨太監見徐柳氏還跪着,嗤地一聲笑道:“徐夫人,快快接旨起身吧。”

徐柳氏讷讷地接過聖旨,将那卷黃綢緊緊握着,不可置信地問:“公公這可是真的?聖旨真的要賜婚?将我姐姐的女兒,那個……那個祝照,賜給文王?!”

“咱家都站在你跟前了,這聖旨還能有假不成?”傳旨太監傳過許多聖旨,還從未見過如此小門小戶的人家能嫁到京都給王爺的,太監道:“徐夫人可得記着這上頭婚娶時間,近日便收拾着入京吧,文王殿下如今雖已二十有六,可府中沒有妾室,祝家小姐入府可是正兒八經的文王妃,切莫怠慢了。”

太監會這般說,正是因為他在落轎之前,眼見過徐柳氏使喚祝照出門采買,叮囑一堆,而她自家的女兒坐在院內對鏡梳妝,擺弄着珠花。

傳旨太監放下聖旨後等了片刻也不見徐柳氏高興,更不見她拿出點兒誠意來,幹脆揮了袖子離開。

後來祝照将徐柳氏要買的東西都買回來了,隔了幾日才聽徐柳氏說,要帶她入京。

以往徐柳氏入京去看望徐冬,從不帶着祝照,這回帶上,祝照心中還有疑惑,臨出發前徐柳氏才透露說,京中來聖旨,說是要将她許配給文王,這是皇帝賜婚,不得拒絕,前幾天沒有消息,便是徐柳氏特地寫信問過徐冬,徐冬的回信也是定死了,必須得是祝照嫁。

馬車出發近七日,這才将到京都。

而靠近京都的途中,祝照便做了那一場夢。

恐怕是因為她到現在都遲遲沒能從聖旨的內容中緩過來,所以才會夢到幼時模糊不真切的畫面,現下暑風吹過,她都快不記得夢裏面那夜大雨,她被人從祝家救出之後,究竟有無見過雨傘下的文王,又是否有一件帶着他體溫的披風,披在她的身上。

或許一切,都是因為年幼而纏繞在她腦海中的噩夢,并非現實。

如駕車的老楊說的那般,太陽落在西側,就要全沒時,馬車到了京城的城門前。

徐柳氏見徐環瑩翻出了一個小銅鏡對着照,沒忍住戳了她的眉尾推着道:“你現下打扮給誰看呢?”

“入京了,聽說文王府裏的人會來迎接咱們安置住處,等會兒下馬車,定有人能瞧見,說不定文王也在呢。”徐環瑩道。

徐潭卻說:“你再打扮有何用?聖旨上寫的是祝照,又不是你。”

“潭兒閉嘴!”徐柳氏瞪了徐潭一眼,心中也有些氣悶,論才學,徐環瑩在琅西怎麽也算得上是排得上名號的才女,論相貌,雖說祝照那丫頭臉蛋不錯,可因為從小體弱多病,細胳膊細腿的,臉龐消瘦,面色蒼白,遠比不上徐環瑩豐韻俏麗,便是要選文王妃,怎麽挑也輪不上她的。

徐柳氏心中想,或許等會兒他們當真能見到文王,她們家環瑩與祝照兩相對比,高下立見,說不定能将環瑩也一并娶入府中。

文王在京不怎有威望地位,但大小也是個王爺,誰家普通人,能肖想到王妃的地位呢。

給了入京的文書,馬車算是踩着最後一縷陽光,入了京都的城門,才過朱漆大門,入眼便是繁榮熱鬧的街市,京都的大路寬敞到數量馬車并行也不顯擁擠。

祝照入了城門之後,一雙圓眼便一直看着馬車外的場景了,徐環晴不知何時睡醒,擠到祝照身邊陪她一起朝外看,小姑娘性子活潑,就愛玩兒,拉着祝照直喊:“長寧姐姐你快看!好高的樓啊!這瓦怎是綠色的?我從未見過!”

整個兒徐府,就只有後來入府的二夫人與徐環晴會喊她‘長寧’,因為這聲親切,祝照心中也有一杆秤,偏了她們一些。

年幼的記憶并不完全缺失,祝照笑着伸手點了一下徐環晴的鼻尖道:“那是琉璃瓦,你指的樓,叫方春雲閣,整個兒樓都是四四方方的,是京都最大的酒樓。”

“那也是以前了。”徐潭湊過來,指了一處道:“瞧見那紅黃的高樓嗎?那才是如今京都最大最好的酒樓。”

祝照朝徐潭指的方向瞧去,見到那酒樓邊上還有個紅頂的閣樓,心中忽而一墜,睫毛輕顫。

那處,是曾經的祝府的門前。

當年祝家被燒之後,祝府就歸了朝廷,而後又派給了哪位大臣也不知道了。

徐潭聲音不停,不知是不是在向徐環晴介紹,一路說了不少他知道的東西,祝照見他面光紅潤,有些沾沾自喜,得意他見多識廣,眼神還不住朝她打量,于是莞爾一笑,扯着徐環晴道:“晴兒妹子你瞧,潭兒哥多厲害,懂得真多。”

祝照變相誇了徐潭,徐潭便高興了,被徐環晴央不過,于是就與徐環晴一起擠在了另一邊的門旁,兩人說個不停。

便是徐潭介紹店鋪說錯了人家牌匾上的字,祝照也不糾正,倒是坐在後面掀開窗簾朝外看的徐環瑩笑罵道:“書都讀進狗肚子裏了,你瞧瞧你方才可說對了?”

在徐家生活,姨娘沒少給她吃喝,不過這種環境,也讓祝照知曉分寸與收斂,不該她出風頭時,別出,不該她說話是,就閉嘴。

天漸漸黑了,京都街上兩旁的店鋪都挂了燈籠,行人少了些,路也好走,馬車停在了一家客棧前,老楊擡頭望了一眼,笑說:“徐公子,我識字不多,您瞧瞧這可是忠悅客棧?”

“你這話不是在拿他打趣?”徐環瑩笑着起身,一把将靠在門邊忍不住朝外看的徐環晴推開,瞥了一眼客棧前,道:“沒錯了,便是這裏。”

于是徑自跳下小馬車。

緊接着一整輛馬車的人都跟着下來,現下正是飯點,堂內還有一些人用餐,小二忙不過來,遠遠招呼。

賬房不情不願地走出來問了他們幾句,徐柳氏給了祝照一個眼神,祝照立刻心領神會,走到馬車後方去取行李,客棧門前徐柳氏左右打量,又朝店內看了幾眼,賬房問她:“夫人瞧什麽呢?”

徐柳氏低聲笑着,問道:“敢問先生幾句,這幾日可有文王府的人來過?”

“沒有。”賬房道。

徐柳氏面上笑容一斂,一旁站着的徐環瑩也滿是失望,徐柳氏這才不情不願地掏出銀錢給了對方,道:“那勞煩,住店,三間。”

賬房收了銀錢後領人進去,徐柳氏對徐二夫人道:“今晚你與環晴還有祝照住一間。”

“是。”徐二夫人對徐柳氏向來恭敬,不敢多言,只是牽着高興能和祝照睡一間的徐環晴叮囑她小聲些。

入了京都,處處都有可能碰見貴人,最好就是不引人注目。

老楊見他們一家進客棧了,回頭瞥了一眼還在馬車後頭整理行李的祝照,六七個人的東西,她一人來拿,胳膊上已挂着幾樣,老楊啧啧搖頭,閑事看得多,懶得管了。

祝照提着行李,耳畔聲音消失後,才覺得松了口氣,肩膀耷拉下來,目光沉沉地盯着馬車後粗糙的木板毛邊,說不清此時沒能見到文王府的人是否慶幸。

祝照如今在京都無親,即是被賜婚于文王的,且書信上有說文王會派人來迎,如今沒有安排,便是不滿婚事,也不重視她了。

客棧旁有條窄巷,只能通過一人,原先一直從巷子裏刮來的風忽而靜止,祝照垂挂在鬓角被風吹得飛揚的發絲漸漸平緩,似有視線,她朝右側巷子裏看去,見到忽而站在巷內的黑影,心中一驚。

這裏……方才沒有人的!

祝照怔怔地看着那人,他們之間只有短短十步左右,那人将自己完好地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腰上佩劍的青玉挂飾微微發光。

祝照見那挂飾,忽而憶起夢中場景,當年她坐在書畫缸內,從天而降的黑衣人的佩劍上,似乎便是如此青玉。

“你是文王府的人?”祝照才剛問出聲,便聽見姨娘喚她快些,應了對方後,再朝右側看去,巷子裏已經沒人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