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探監

“我的兒, 我的兒啊!”徐柳氏抱着徐潭直哭:“你受苦了, 你受累了!”

徐冬連忙将他從家裏帶來的飯菜盒子打開,裏頭盡是雞鴨魚肉, 全是牢獄中吃不到的東西。

徐潭見了吃的,什麽也沒說, 抓起來便往嘴裏塞, 等幾口肉下了肚子, 才無聲地落下淚來。

他用破了皮的手臂擦去眼上的淚水, 蹲坐在地上不論徐冬與徐柳氏與他說什麽,都不出聲。

祝照實在看不下去, 蹲在了徐潭跟前,從懷裏拿出了手帕替他擦了擦眼角,又将他臉上的泥灰全都擦去, 這才發現徐潭的眼角被人用鞭子留了一道疤, 傷口将要愈合,怕是以後不會好看了。

“潭兒哥……”祝照聲音有些啞, 只喊了徐潭一聲,徐潭便擡頭看向她。

祝照見徐潭的眼神,呼吸一窒。徐潭沒嚼肉, 硬生生地吞下,對祝照道:“人不是我殺的。”

這是祝照與徐冬入獄之後, 聽他說的第一句話。

“我沒殺老頭兒,也沒殺方納。”徐潭的眼眶泛紅,對祝照道:“人不是我殺的, 他們想要屈打成招,我就是不認,除非我死,不能開口,不然我不會認下這個罪的!”

“潭兒哥你先吃,等你吃飽了再與我說。”祝照解下了身上的披風,蓋在了徐潭的身上。

徐潭盤腿坐在地面,一口氣吃下了一整只雞與四個饅頭,又喝了半壺熱茶,才慢慢開口:“方納不是第一次在紫門軍跟前炫耀自己了,那日他朝過往百姓要了許多錢我都當沒瞧見,只是不齒他的行為,但有個老頭兒不給錢還罵他啃百姓的血肉,就被他活活打死。”

“我告訴赤門軍副統領老頭兒不是摔死的,是被方納打死的,可那日在場的人全都被方納買通,說是我殺了老頭兒。”徐潭咬着下唇,雙手握緊:“我告發他,不是為了什麽功勞,便是因為他這樣的人,不配留在軍中。”

徐潭喜歡自己那身紫衣裳。他從小不學無術,文不成武不就,難得覺得身穿紫門軍服,守護皇城百姓出入安全是一件挺有面子的事兒,故而也打算好好謀事,更看不起方納這種仗着自己有背景,便欺壓他人的混賬。

徐潭道:“我被關在赤門軍的訓牢中,方納總是找機會搶我的食物,還派人打我,他自己不動手,但在一旁奚落我。我是想殺了他,但是我沒有,我知曉殺人犯法,自然不會去犯,我膽子再大,也不敢擔殺人罪責,只等着爹娘取錢來救我。”

祝照問他:“那你為何要逃?”

“我……”徐潭朝祝照看了一眼,抿嘴道:“那日我聽軍中人說,爹娘已經籌夠銀子了,但方納并未打算放過我,故而當夜會對我動手,僞造我于訓牢中畏罪自殺的假象。告知我此事的人,說他以前得了文王府的恩,知曉我表妹是文王妃,故而偷了鑰匙要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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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潭本不信方納有那麽大的膽子,但那人又勸說:“徐公子你也不想想,城門前死去的老頭兒命能有多值錢?你比那老頭兒,好到哪兒去呢?不如今晚暫且先離開,等明日你爹娘将錢交上,此事過去了,你再回來認罰,至多是二十大板的事兒。”

徐潭聽着那人的話,心中猶豫,可他轉念一想,方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殺一個老頭兒不受罰,怎會不敢在牢中無人看守的情況下殺了他?

于是他聽了那人的話,出了訓牢便要逃,他也沒想好自己要逃到哪兒,只想着等爹娘銀錢送上之後,自己再回來。憑着他爹在紫門軍中的年月,大不了他脫了這身紫衣裳,不做紫門軍就是了。

誰知道徐潭才剛逃出訓牢,便被人發現,當時火把人群一股腦地來捉他,徐潭無法,見訓牢旁邊有條小河,因為他水性好,想也沒想便跳下河,躲過了那群人。

第二日他想着爹娘早間應當送上錢了,故而午時才回到了紫門軍中,卻沒想到剛到便被人拿下,說他殺了方納。

“我送你的那把匕首呢?”祝照問他。

徐潭道:“入訓牢前就被搜身拿走了,哪兒會放在我身上。”

“那把匕首你可拿去鐵鋪過?”祝照又問。

徐潭愣了愣,回頭朝祝照看去,搖頭。

祝照抿嘴,問小松:“小松,若是你,一把未開封的匕首,在對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可以準确無誤地刺入對方的心口,一刀斃命嗎?”

小松仔細想了想,搖頭。

他以筷子在地上寫了幾個字:刺入可以,一刀斃命,未必。

就是連小松這種能輕易發現文王府屋頂有人,并且能割下對方耳朵的身手,在一人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都未必能将未開封的匕首刺死對方。徐潭不過是個普通人,未習武,只會些假把式,又如何能殺得了人。

徐冬與徐柳氏坐在一旁一直都不敢出聲,徐潭又想起了一事,對祝照道:“方納這個人,特別喜歡被衆星捧月,不會一人出行,他若晚間去玩,必有跟班。只是赤門軍白日當班,晚間的行動無需上報,你恐怕查不出那日跟着方納的究竟是誰。”

祝照對他道:“潭兒哥這些日子在牢中受苦了,我與王爺必會竭盡全力還你清白。”

徐潭看着祝照的目光微熱,不禁撇過臉,又流下了兩行男兒淚來。

探監的時間到,祝照與徐冬還有徐柳氏便要離開。

臨走前,祝照沒敢擺王妃的威嚴,只是好聲好氣地與幾個刑牢裏的人道:“徐潭是我家兄長,王爺本說要留在自己身邊當差的,誰想出這檔子事。不過諸位放心,我家兄長麻煩不了諸位兩日,他在牢裏還望諸位幫忙照看着些。”

說完,祝照将一早準備好的銀子拿了出來給了獄卒。這些銀子,還是她臨時從王府銀庫裏借的,未來得及與明雲見說。

獄中當差的都是人精,哪不知道祝照話中之意,便是文王已經在找關系将徐潭帶出去,日後在文王府做事,只會步步高升,不是他們能輕易得罪得起的。

出了刑牢,祝照才嘆了口氣。

徐柳氏又趴在徐冬的懷中哭,說徐潭已經不成人樣了。

祝照寬慰她:“姨娘別哭了,當心哭壞了身子。方才我已經提點過裏頭的獄卒,想必之後他們也不會難為潭兒哥。”

在前頭領路的人已經有些不耐煩,怕也是被徐柳氏的哭聲給惹的,徐冬安慰徐柳氏,讓她別擔心,兩人便要離開。

祝照聽見身後刑牢中又有叫聲,她不禁回頭看去,正見一個半身不遂的人被拖到了一旁黑暗角落裏。

祝照眉心微皺,眼前突然多了一只手,小松歪着頭看向她,在與祝照對上視線後,對她皺眉,搖頭,便是要她別看的意思。

祝照起步離開,徐冬他們已經走了有一截了,疾步跟上。

雨有越下越大之勢,廊外枇杷樹的葉子被雨打噼裏啪啦,小松順手摘了人家大理寺院子裏的一朵羊蹄甲戴在自己頭上,擺出正經姿态朝前走,一邊走還一邊回頭朝祝照看。

祝照一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他是在學早間回府的明雲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見祝照笑,小松也笑了。

祝照知道,她方才的臉色一定不好看。

就在被小松逗笑後沒多久,迎面過來了兩位身穿官服的大人。領着他們出去的人低下頭退到一旁,徐冬與徐柳氏也不敢擡頭去看,小松跳到邊上,唯有祝照定定地站在原地,幾乎是直勾勾地盯着其中一個人瞧。

那人大約三十多歲,粗眉牛眼,口鼻端正,下巴上蓄了胡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身上的官服是紫錦纁裳,藍邊四珠,當是四品官。

兩人闊步而來時,帶着一陣微涼的風,吹動了幾絲薄雨,灑在了祝照的臉上。

兩人還未走到了祝照的跟前,便都察覺到了那一股突兀的目光。

小松拉了祝照一把,祝照才回神,眨了眨眼後才聽見其中一人道:“哎?這位是文王妃吧?”

祝照微微擡眉,才朝另一人看去,只瞧一眼,她道:“原來是翟大人。”

翟和一愣,頗為驚訝:“文王妃居然記得下官?”

光祿寺少卿翟和,祝照在周大夫壽辰時見過一回,明雲見說他貪酒好色,而且他這身材與相貌,也不容易泯然衆人。

“文王妃?”另一人問。

翟和連忙道:“嚴大人,那日周大夫壽辰你有事沒去,所以沒得瞧見,這位文王妃可出盡了風頭了,行酒令時可叫衆人好看啊。”

“翟大人身邊的這位是?”祝照開口問。

未等翟和介紹,嚴光便道:“下官大理寺少卿嚴光,見過文王妃。”

“嚴大人。”祝照颔首,又說:“王爺恐怕還在大理寺前等我,這便不打擾二位忙公事了。”

祝照說完,并未讓開,論身份地位,兩位少卿不及她,自然是翟和與嚴光讓到一旁。

小松古怪地看了那兩人一眼,又将視線落在祝照身上,與祝照離開後,才發現嚴光回頭瞧了祝照兩回。

出了大理寺,明雲見果然已經處理完事情回到馬車上了。

府丁替祝照撐傘,将人送到上了馬車。

祝照掀開馬車窗簾,對徐冬和徐柳氏又安慰了幾句,便說若有情況,一定會立刻告知他們二人,要他們這些日子便待在家裏,誰也別見了。

馬車離開大理寺前,祝照依舊心事重重。

明雲見伸手揉着自己的眉尾,眉心輕皺,兩人都有煩心事,只是未與彼此說。

這安靜是祝照率先打破的。

她問明雲見:“王爺,大理寺少卿嚴光于十年前,是何官職?”

明雲見朝她瞥去,說:“大理寺主簿。”

“王爺記得可真清。”祝照垂眸,眉心皺得更深了。她一雙手不安地在袖擺搓捏着,緊張兩個字就差寫在臉上。

“你的心事……依舊不能與本王說嗎?”明雲見問她。

祝照朝他看去,咬着下唇,就連呼吸都變得顫抖了起來,想了許久,她還是搖頭。

“小松!”明雲見突然揚聲,馬車前的小松掀開布簾一角,露出了一雙眼,只聽見明雲見吩咐道:“先将本王送到瞻露樓,再送王妃回府。”

小松眨了眨眼,挑眉,明雲見給了他一記威脅的眼神,小松立刻放下簾子。

祝照愣愣地看着明雲見,臉色有些泛白。

瞻露樓,是京都裏最有名的青樓。劉沫姑娘就是從那裏一舞成名,後來許多不太正經的酒樓,也辦了個舞臺子,偶爾請青樓中有名的花魁獻上一舞。

明雲見去瞻露樓,去意顯而易見。

祝照的心裏已經不想着大理寺少卿之事了,突然被瞻露樓三個字打亂了思緒,于是滿腦子都是一群衣衫單薄,翩翩起舞的婀娜女子圍在明雲見身邊,陪喝陪聊。

明雲見擡眉瞥她:“為何這般看本王?”

祝照小嘴微微翹着,一雙鹿眼垂下,道:“那我不看了。”

“又為何不看了?”明雲見問。

祝照背過身去,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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