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施威 (1)

府裏大夫給明雲見配了一些藥, 熬制天亮了讓他喝下才許他睡, 祝照便一直在床邊上陪着對方,因為哭過一回了, 故而眼睛紅紅的,趴着看他時像是只可憐的小兔子一樣。

明雲見如今只能躺着, 尚不能起身動彈, 大夫說他最好得在府裏靜養半個月, 靜養了之後也不可随意動彈右手, 否則還是會對手臂日後的使用有影響。

不過好在文王府的大夫的确醫術不錯,明雲見的傷口看上去可怕, 若是他好好休息着,養好了只落疤,不會傷及筋骨。

放溫了的藥是祝照喂着明雲見喝的, 這回兩個人颠倒過來, 反而讓她回想起了些以前她病得神志不清時,明雲見在旁邊照顧她的畫面。

大夫配的藥與寝殿內的安神香有助眠之效, 明雲見昨夜在外,險些喪命,負傷回到府中之後又忍了取箭之痛, 現下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時候。只是他身上的傷還疼着,便是叫他合上眼也睡不着, 配合藥物倒是可以叫他好好歇一歇。

其實祝照也有些困了,本來便是半夜驚醒,又因為明雲見的事擔憂了許久, 她看見明雲見安然睡過去之後一直懸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驟然襲來的疲憊讓她頭腦發暈。

祝照沒留在明雲見的寝殿裏打擾他,她還有其他事要做,文王負傷是瞞不住的,現下已經到了要去上早朝的時候,今日下朝後,必然有人會打探文王府的情況。祝照不知明雲見昨夜去了什麽地方,回來之後衣服與鞋上滿是泥土與血跡,就連小松的着裝看上去都像是跋山涉水了一般,唯一能确認的,便是他們不在京都。

離了寝殿後,桃芝連忙給祝照披上了一件外衣,屋外天已經漸漸亮了,只是雨水依舊嘩啦啦地落下,打在屋檐的瓦片上順凹處流下來,彙成了一條細細的水流。

那盆被桃芝放在長廊裏避雨的君子蘭,也被古謙送回了蘭景閣。

門前小松還在,不過已經換了身幹淨的衣裳,除了小松之外,祝照還在不遠處的走廊前方看見了之前一直在王府內守着的夜旗軍。

攏了衣裳,祝照對小松道:“你将昨日陪着王爺一同回來的幾個人叫到書房去,還有古管家,一并喊來,我有事交代。”

小松愣了愣,點頭算是應下,随後便一路小跑離開了乾院。

桃芝替祝照撐了傘,祝照腳步緩慢,心裏起了許多猜測,又一一排除,等走到書房門前了,祝照才發現古謙與小松幾人已經在那處等候她了。

夜旗軍是明雲見的人,現如今看來,明雲見也不單單只是先前掌握了夜旗軍的調遣權而已,否則他出事,小松與這幾位夜旗軍也不會一直留在文王府守着,恐怕把人送回來了,還得趕回青門軍那處。

如今守着文王府的,也不單單只是這幾名夜旗軍了,祝照問了才知道,府裏夜旗軍是以往的幾倍,明目張膽留在文王府,都無需別人刻意打探,明眼人瞧着就知事情不簡單。

祝照坐在書房內明雲見平日坐的地方,其實心下還是如打鼓一般,她讓桃芝出門守着,屋內就剩下四個人,三名夜旗軍,加上古謙。

古謙是文王府成立之後便一直陪在明雲見身邊的管家,明雲見的事他多半知曉,小松又是在明雲見身邊長大,剩下兩名夜旗軍總是在明雲見的前後守着,昨夜發生的事,他們必然知曉。

“王爺重傷,要不了多久滿朝皆知,王爺身上的傷是由何而來的,你們昨夜又去了什麽地方,現下能說的便一一告知我,接下來王爺還得卧床靜養,王府不能沒有主事說話的人。”祝照說這話時,想起了幾個月前将作監突然闖入文王府的事。

她是文王妃,總得替明雲見擔着些什麽。

入京一年,朝中局勢她也看出了些門道,更知如今有誰站在他的對立面,巴不得文王府落水。

小松沒有隐瞞的意思,筆畫了兩下,又給了身邊人肩膀一拳,那人才道:“王爺回府時,已經與屬下幾個交代過了,其實王爺并沒有要隐瞞王妃的意思,只是怕夜裏驚擾了王妃,也說……等王妃醒了之後,便一一交代清楚的。”

古謙道:“青門軍造反,帶着夜旗軍追上前往免州的金門軍,意圖截殺懷帶聖旨的金門軍,好讓免州山上嵘親王養的幾萬私兵有足夠的時間逃脫。此事其實青門軍并未與夜旗軍言明,故而夜旗軍只知近來有事發生,卻不知是此等大事,等出了京都再想告知王爺便遲了。”

“不過現下想來,這些恐怕也是某些人的計中計,尚書令沐大人假意投誠,将這個消息透露給王爺聽,青門軍副都統又刻意帶上夜旗軍中的叛軍,早早在去免州的必經之路上等候王爺。”

武奉道:“王爺離京前讓府裏家丁告訴王妃,他昨夜不能回府,其實也讓家丁給留守在京都的夜旗軍通風報信,迅速趕往支援。我們到時,一部分追上了其餘夜旗軍,反殺青門軍衆人,還有一部分找到了王爺,只是那時有些寡不敵衆,青門軍副都統以慕華公主之命為餌,王爺為救公主重傷……”

祝照聽到這兒,渾身一顫,連忙打斷:“等等……你們說,慕華公主?”

小松擔憂地朝她看去一眼,又用手肘撞了一下身邊人,古謙一時啞言,也不知如何将話接下去了。

祝照與明子秋素來感情深厚,明子秋還在文王府小住過一段時日,她們倆年齡相仿,又自小相識,若說這世上有真心對待祝照的人,屈指可數之中,明子秋便是其中一個。

祝照幼年時有了明子秋這個朋友,之後祝家遭逢變故,她小時候活潑的性格也變得沉悶了許多,如今已經不再喜歡交友,能說得上心裏話的人也就只有明子秋。

昨日她還收到了明子秋的一封信,信上她少女心思盡顯,說要追上塗楠送夜明珠,其實便是要與塗楠表明心意,卻不知如何會卷入嵘親王與明雲見的紛争之中。

武奉繼續道:“慕華公主不知如何竟會在山崖邊命懸一線,王爺為救公主,右手胳膊險些殘廢,只是青門軍副都統即便是死也要将慕華公主之死栽贓在王爺身上,王爺本就負傷,我們……我們又分散各處與青門軍對抗,解救不及,慕華公主還是墜崖了。”

祝照聽聞這個消息,只覺得心裏咚地一聲,突然忘了呼吸,耳畔嗡嗡耳鳴聲,也将她與眼前幾個人隔絕開了。

明子秋……墜崖了。

她知道明子秋為何會在路上與青門軍相遇,因為前去免州,金河便是必經之路,明子秋的信上說塗楠在去免州之前,一定會路過金河老家一趟。

他是去跟随周漣打仗的,幾萬人兵刃相見,稍有不慎很可能就回不來了,所以塗楠一定會在金河逗留,明子秋便是知曉這一點,才會偷摸着出宮,懷揣心中怦然,小孩子般單純地覺得自己若能追上塗楠,送出夜明珠就好了。

祝照明明知道……她看到了那封信,她明明知道明子秋出宮危險,明知她離京不安全,可她卻順着明子秋的意,給自己找了個答應明雲見留在府中不出門的借口,沒有立刻派人去找她。

若她昨日收到信之後便立刻派人出府去找了呢?或許有更多人在明子秋的身邊,她會安全些,也不會碰上這件事,更不會……

祝照心中自責萬分,又是不敢相信好友墜崖的噩耗,後來武奉幾人說了什麽她都沒能聽見去,心中強迫着自己要冷靜,墜崖未必一定會死,未必……

可那是山崖!墜下山崖唯有無望了。

心口密密的疼痛豁然散開,祝照用力捏緊了右手,她的指甲将手心摳破也渾然未決,腦子仍舊是昏沉一片,不知今夕何夕。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忘了呼吸多久,等到小松沖過來扶着她的時候,祝照才改為攀着小松的胳膊,另一只手緊緊地抓着心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喘息。她的眼淚一滴滴如豆大的珠子滾落了滿臉,祝照只覺得自己呼吸萬分困難,心口疼得仿佛要将人吞噬,耳畔還有忽近忽遠的聲響,似是古謙叫人傳大夫過來的呼喊。

祝照滿心皆是明子秋的畫面,從她們年幼時于宮中初次相會開始,如再一次經歷了人生,迅速略過了腦海。

她與明子秋首次相識,便是在當年貴妃的寝室內,明子秋拉着貴妃的裙擺,穿得珠光寶氣,她自小就喜歡閃亮亮的東西,只要一出太陽,往日光下一站便是個珍寶。

祝照與她玩兒捉迷藏,總能從她身上金銀首飾的反光猜出她在哪兒。

她總是無畏的,宮中嚴令不許去的地方,她都去過了,不許捉魚她捉過,不許摘花她摘過,如今不許她出宮,她還是出宮了。

這次不是年幼時的捉迷藏,一件珠寶首飾便能找到她。

祝照心想,她可能再也找不到明子秋了,再也沒有那個能抓着她的手,在她耳畔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沒規矩也沒心眼,熱誠又單純的三公主了。

以前是“長寧,長寧,你快來看啊!”

後來是“皇嬸,皇嬸,我告訴你哦!”

最後只落于昨日被祝照撕碎的那封信上,最後的一行字。

‘若我兩日未歸,母後找我,還請皇嬸入宮一趟幫我安撫,就說我去文王府小住,病了不能見風,故而回不了宮,先謝過皇嬸啦!’

若她真的只是來了文王府小住,該有多好,該有多好……

大夫到時,祝照正趴在書房的桌面上不住地咳嗽喘息,大夫替她把了脈後便從懷中取了一個小瓷瓶出來,放在祝照的鼻下讓她聞了聞,祝照終于能漸漸找回呼吸,可也在那一瞬覺得頭腦發沉,眼皮閉上,便直接昏睡了過去。

古謙見祝照睡過去了,連忙問大夫:“王妃這是什麽情況?你怎麽讓她暈過去了?”

“傷心過度,引起舊疾複發,其實也就是心病未愈,憋着不讓自己好過,讓她睡一覺,等傷心難過緩解些了,自然就能好。”大夫言罷,又嘆了口氣:“王妃身子太弱了,你們又何必事事與她說呢,說一半,藏一半豈不更好。”

武奉朝大夫看去一眼,抿嘴撇過臉。

王府中誰都知曉,祝照身子不好,受不得涼,也經不起吓,可讓他全盤托出的人現在正在乾院裏躺着呢。

明雲見昨夜歸來路上便與他們幾人說了,回府後若是王妃問起來,便将昨夜經過全都告訴她,包括慕華公主墜崖已死之事。慕華公主對祝照而言有多重要,明雲見比他們清楚,正因為如此,他才不能有半分隐瞞。

明子秋是在他眼前死的,若明雲見藏住這一點,祝照不知情時或可好過,但明子秋之死根本藏不住,祝照仍舊會難過,要是被她後來知曉明子秋的死與明雲見有關,明雲見怕她怪他不坦誠,猜他,忌他。

既決定互許終身,便不能制造誤會。

只是這話明雲見始終不忍心自己告訴祝照,便與手下人交代過了。

祝照雖說聞了府中大夫給的藥睡過去了,可在夢中依舊不安穩,昏睡過去之前聽到夜旗軍說的事就像是發生在她的眼前被她看見一般,又在夢中重現了一遍。

桃芝一直陪床照顧着,還給沒醒的祝照擦了幾次眼淚。

大雨過了午時之後漸漸小了一些,天色也明亮了許多,只是一條條如細線般的雨始終不停,浸潤着院內的每一株花草。

昨晚被祝照放在院內,于雨中淋了半夜的君子蘭,還是因為泡水過多,隔了一天之後根部腐壞,救不回來了。

祝照醒來之後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心悸難過,但整個人無精打采地坐在院中,或者去明雲見的寝殿看着對方,只是大夫給明雲見用了藥,這些日子裏他睡着的時間比醒了多,祝照有時看他看了幾個時辰,等走了之後,明雲見才醒。

明子秋不在宮中的事情,始終瞞不住,靜太後見明子秋幾天沒有請安,便親自去景華宮找她,結果景華宮的宮女坦言明子秋出宮三日了,一直都沒有回來,但是在臨行前,讓她給文王府送過一封信。

靜太後并未派人來文王府問話,但随即而來的,卻是大理寺卿陸粟與大驸馬吳少彥。

青門軍一夜之間消失,在京都來說可謂是一樁奇案了,三日前明雲見早間沒上朝,小皇帝還以為是因為大雨的緣故,讓文王無心朝政,恐怕又得說什麽舍不得王妃之類的胡話,找借口偷懶。

後來有人上報一日未見青門軍,也不見昨晚夜旗軍巡邏,于是這件事情才引起了小皇帝的注意,上報這件事情的人,便是大驸馬吳少彥。

吳少彥因為沾了長公主的光,平日裏與青門軍統領的關系不錯,本來也是有事要找對方的,卻沒想到去了青門軍平日裏訓練的營中,見不到青門軍半個影子,就連後來交給青門軍暫管的夜旗軍也一個不在。

吳少彥聯系不上青門軍中任何一人,只能将此事上報,上報之後衆人卻發現居然當真無人知曉青門軍的去向。

一個京中青門軍,足有近兩千人的軍隊說沒就沒了,此事離奇,便交給大理寺辦理,小皇帝給的時間不多,大理寺卿親自出面,也傳了吳少彥問話。

吳少彥老實交代,他平日裏與青門軍統領是朋友關系,其實也就是一起喝過幾回酒,他們二人其實有相同的苦衷,便是懼內。

大驸馬被長公主管得毫無尊嚴一事,京中衆人都是知曉的,只是青門軍統領懼內倒是沒幾個人說過。吳少彥便說他與青門軍統領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碰面,若是被家中那位趕出來,也會坐在一起喝酒,纾解纾解心中郁悶,除此之外,兩人卻無任何公事上的往來。

吳少彥在提起青門軍後,突然又想起來一事,與大理寺卿道:“我回公主府時路過文王府,倒是見到夜旗軍進出,要說夜旗軍找文王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畢竟他們以前歸文王殿下管,有些舊恩情在。只是……這會兒青門軍衆人去向不明,夜旗軍居然紮堆文王府,陸大人不覺得奇怪嗎?”

陸粟聽了吳少彥的話,并未附和。

吳少彥又道:“我還聽說了一事兒,青門軍副都統明年娶妻,要娶的女子正是文王妃的表妹。那家人姓徐,家主徐冬是紫門軍中的一個小衛,徐冬有一子,名叫徐潭,去年還進過大理寺的刑牢呢,後來是文王保他出來的,陸大人或許聽過?”

“這與青門軍一案有何關系?”陸粟問。

吳少彥回:“陸大人不知,那徐潭後來便入了夜旗軍,夜旗軍被青門軍暫管兩個月,如若陸大人忌憚文王身份,不敢随意去文王府問話,倒不如先問問徐潭,看他究竟是否知曉青門軍衆人去向,這一個兩千人的軍隊,說沒就沒,是死是活都得有個影兒吧?”

吳少彥這般說來,陸粟倒覺得還算是句有用的話。

其實吳少彥也明白陸粟的猶豫,畢竟上次将作監因為太後壽禮一事已經得罪了文王府,雖說文王因此吃了大虧,可将作監也被革職,怪罪他管下不周,讓官窯陸家出了纰漏。

吳少彥想他陸粟若是沒有真憑實據就去問話,文王在小皇帝心中還有些分量,陸粟與文王作對,未必能有好果子吃,故而他才提了讓陸粟去找徐潭。

徐潭見到大理寺卿,腿肚子不自覺地發軟,畢竟他是真在大理寺的刑牢裏受過苦,雖說那件事早就過去了,可坐過牢的人,見到牢頭尚且膽怵,更何況是大理寺卿。

徐冬見大理寺卿親自來徐家找人,還怕出了什麽大事,後來知曉陸粟只是問話的,便松了口氣,讓徐潭知無不言。

徐潭老實交代:“其實自夜旗軍歸青門軍管了之後,小人就一直被青門軍與夜旗軍排擠了,不論是訓練巡邏,他們都不怎與小人說話。前幾日小人的爹在家中摔了腿,二娘又身懷有孕,家中只有小人一個男丁,便請了七日假,上頭也批了……”

“所以青門軍前日去了何處,你并不知曉?”陸粟問。

徐潭又朝徐冬看了一眼,徐冬杵着拐杖道:“知道知道!這事兒倒是有人特地來家中說過,說是讓徐潭一同離京,不過那人來了又見小人行動不便,便讓吾兒留下照看,沒帶出去了。”

“離京了?”陸粟點頭,再問,便問不出任何有用的訊息了。

如若是青門軍連夜離京,又是從青門離開,的确免了紫門軍這邊的檢查,也神不知鬼不覺。

只是沒有調令,各軍不得擅自離京,這是規矩。

陸粟又帶着大理寺的人,順着城門一路往遠處走,直至将到金河時才看見了山林中一些打鬥的痕跡,雨水沖刷了兩日,足印、血跡都已經不複存在,但是刀劍刻在樹幹上的紋路依舊清晰。

陸粟派人沿着山間調查了一日一夜,才斷定這山林中經過了一場慘烈的厮殺,以人數來看,足有上千。

如若将這上千條人命都與青門軍對上,陸粟只覺得頭皮發麻,便留了手下繼續在山間調查,想在這山林之中尋找到任何可以對應上的蛛絲馬跡。

至于陸粟自己,便早一步回京,他重新聯系了吳少彥,又與吳少彥對了話,确定吳少彥的确在文王府見到了夜旗軍後,便想向小皇帝請搜府令。

搜府令不是随便便能批下的,如若大理寺沒有确鑿的證據,小皇帝也不會答應,如若小皇帝給了大理寺這個權利,便等同于不信任文王。

吳少彥的意思便是讓陸粟先去文王府調查,文王連着三日未早朝也不出門,聽人說是重傷在府養病,人事不省着。這個時候陸粟過去,理由正當,文王不能起身,無人撐腰,等他們找到了确鑿的證據後再向陛下讨令,至少名正言順,小皇帝不會不給,文王府也無話可說。

陸粟覺得吳少彥的說法有些道理,便讓吳少彥帶金門軍皇城北門中的一隊人馬,與大理寺的人,他們幾個一同于事發之後的第三日,到了文王府。

祝照于書房內聽武奉上報時,古謙便從外跑進來,面色焦急,有些難看道:“王妃……大理寺卿陸大人,帶着一些金門軍,還有大驸馬一同闖入了王府了!”

祝照抿嘴,這兩日陰雨天,不利于明雲見肩上的傷恢複,昨日因為傷口調理不當導致部分潰爛,引得明雲見高燒不退。今早他肩上惡化的傷口腐肉已經被大夫剜去,可明雲見未醒,這群人趁着這個時候來,當真是直戳文王府的軟肋了。

立在書房飛檐上的小松遠遠也看見了,隔着幾個院落的前方,大理寺帶人闖入文王府如入無人之境。他心中氣急,握着腰間劍的手已經不自覺收緊,輕身下了飛檐後,眼看就要往外沖,将這些不将文王府看在眼裏的人打發出去!

“小松!”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小松回頭,腰間的配劍已經半邊出鞘。

祝照由桃芝扶着,臉色有些難看,她回頭朝武奉看了一眼,輕輕點頭後便對小松道:“你莫要沖動,随我一同出去看看,如若他們敢動手,你再出手。”

連着幾日的雨,終于在今日消停了點兒,文王府前廳的院子裏擺了好幾盆茉莉花,明雲見選這些花兒回來時還沒開,說是要等茉莉花開後再端到月棠院的閣樓上叫祝照聞着香的。

祝照走到前廳時,正看見一名大理寺的人不知在翻找什麽,打壞了一盆茉莉花,青瓷落地聲音清脆,蹦得最遠的那塊碎片,正掉在祝照的腳下。

祝照因為明子秋這兩日都沒怎麽吃飯,臉色難看,身形瘦弱,瞧着便好欺負,今日事情撞上了眼前,她也無可躲避。擡眼看去,大理寺卿與大驸馬吳少彥正站在廳內指揮,他們身後的人比起上次将作監帶人過來時更多,雖說沒有将作監那般随意破壞,可氣勢卻比将作監要擺得足。

祝照沒靠近,只和陸粟打了個照面,便對小松道:“壞我文王府上花草者,小懲一番即可。”

小松眼眸一亮,如風一般沖到了廳外,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之際,便給了方才打壞茉莉花的人一個耳光,耳光清脆響亮,直接将人扇懵了。

那名大理寺的人回頭朝陸粟看去,有些震驚,也有些委屈:“大人……”

“陸大人若不管好自己的手下,本王妃便替你管了,那些還欲往王府深處探去的人再不收斂一些,就別怪我不客氣。”祝照藏在袖中的手逐漸收緊,眼神也變得堅硬了起來。

陸粟先是瞪了自己的手下一眼,開口道:“本官奉旨調查青門軍衆人失蹤一案,已經查到了眉目,此事恐怕與文王脫不了關系。夜旗軍原歸屬于青門軍暫管,如今卻都到了文王府,本官勸文王妃還是好好配合,否則就算是說到了陛下跟前,文王府也讨不了好。”

“陸大人既然是奉旨行事,本王妃自然配合,只是不知陸大人奉旨可有搜府令?一般的搜府令可搜不得文王府。”祝照說到這兒,見陸粟臉色微變,立刻接話道:“要知文王為陛下皇叔,本王妃亦是皇親國戚,陸大人沒有實證便帶人貿然闖入,難不成是效仿了将作監的某位,帶個所謂證人,便以為可以在文王府為所欲為了吧?”

提到所謂證人時,祝照将視線落在一旁的吳少彥身上。

吳少彥怔了怔,摸着鼻子瞥向一旁。

陸粟皺眉:“本官也是奉命行事,青門軍一案緊迫,搜府令本官已請示了陛下,很快便能批下,倒是本官聽聞文王夜半出城,重傷歸來,不知文王離京與青門軍消失可有關系?亦或是青門軍之事便是文王所為?”

“陸大人!”祝照上前一步,冷着目光直直地盯着陸粟,她分明長得精致,看上去猶如幼貓,毫無威脅,可偏偏這一眼叫陸粟不禁退縮,竟生了些微膽怯。

“看來朝中無視王法之人不止将作監,還有大理寺!将作監的那位如今是什麽結果,陸大人想必也看見了吧?堂堂大理寺卿,官居三品,居然帶人闖入文王府,要知文王為陛下皇叔!超品之位豈是你們可随意踐踏的?今日陸大人敢無搜府令帶人闖府,明日便有人敢無捉捕令将本王妃押入大理寺牢裏去!”祝照冷哼:“陸大人全靠一張空口無憑,擺足了架勢!”

“你欺我夫君受傷卧床,欺我年幼婦人一個,欺我文王府不如其他王爺有勢,甚至與本王妃說話時毫無敬意!要知本王妃也是陛下皇嬸,你見陛下要跪,見我便無需行禮?你是藐視王法,還是藐視皇威?”祝照言罷,袖擺一甩,撇過頭道:“亦或是覺得文王府人盡可欺,在你陸粟看來,無需多禮,亦算不得皇親國戚?”

陸粟渾身一顫,萬沒想到祝照一個小小的人兒,居然張口能說出這般厲害的話,甚至句句在理。

文王在京都的确無權無勢,甚至比不上一個大理寺少卿人脈廣,勢力多,可也架不住是皇親國戚的事實。

“下官……不敢。”陸粟忍氣吞聲,拱手行禮。

站在一旁的吳少彥也規規矩矩,随着長公主喊了祝照一聲‘皇嬸’。

但一碼歸一碼,祝照越是阻攔,吳少彥便越是肯定王府裏必有絞殺青門軍的證據,于是他道:“既然皇嬸否認青門軍一事與文王府有關,不如皇嬸解釋解釋,為何青門軍全軍被人滅殺于京都城百裏之外的山裏,而夜旗軍卻于文王府安然無事?”

祝照微微擡眉道:“本王妃何時說過青門軍一事與文王府無關了?”

“你這是承認了?!”吳少彥與陸粟同時擡頭。

祝照見大理寺與金門軍的人都被夜旗軍趕了出來,聚集在文王府的前廳,這才松了口氣道:“我不讓你們進去搜,一來你們貿然闖入,不敬文王,二來你們對我無禮,不敬王妃,三來你們搜查毫無章法,毀我王府,這規矩若不與你們講明白,傳出府外,豈不讓衆人笑話。”

武奉從一旁走出,手中提了個巨大的包裹,他将包裹丢在了陸粟的跟前,那包裹上還沾滿了血跡,落地時散開,裏頭滿是青門軍的腰牌。

“這……”陸粟一驚,地上腰牌,将近兩千,每個都是拇指大小,花紋相近,位列不同。

祝照道:“陸大人不是要找青門軍嗎?這便是你要找的青門軍。”

陸粟問:“王妃這是何意?青門軍一人也無,倒是這些腰牌怎會在王妃手中?莫非青門軍當真斃于城外,皆是文王所為?”

“青門軍意圖造反,恐吓夜旗軍随行,妄圖追殺身懷聖旨的兩千金門軍。夜旗軍原是文王手下,自然忠心于陛下,決不允許青門軍這等反賊留活!”武奉揚聲道:“青門軍是我殺的!死于我手的至少五十人,若非文王殿下及時趕到,下令誅殺青門軍,待到釀成大禍時,一切都晚了!”

“什……什麽?”陸粟只覺得可笑:“你說青門軍造反?有何憑據?”

“陸大人若不信,大可帶着這些腰牌入宮面聖,問問陛下是否暗自派了兩千金門軍離京,此事我也是聽王爺歸來時提到才知曉的。”祝照道:“非青門軍造反,而是其背後有人意圖造反,青門軍不過是先行軍,若不扼殺,讓奸人得逞,大周危矣。”

“王妃、王妃所言……”陸粟萬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敢造反,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如若此事是假,祝照也不敢胡編亂造,若是此事是真,就連青門軍都能收買之人若要造反,可見其野心可怕。

“王妃所言可有憑據?”吳少彥問:“若是文王絞殺反賊,為何陸大人趕到秋山時,山上一具屍體也無?若是心懷坦蕩,又何須清理屍首,消滅痕跡?”

祝照挑眉:“哦?看來大驸馬的眼神的确很好,非但看見夜旗軍出入文王府,還看見了遠在百裏之外的秋山上被人仔細清理,不留痕跡啊。”

陸粟頓時朝吳少彥看去,他只告訴了吳少彥事發于山上,可不記得自己說過是秋山,就是這一句話,陸粟朝一旁走了半步,與吳少彥保持了些許距離。

“我……我是提大理寺中人提過。”吳少彥道。

前往秋山之人不止陸粟一個,這麽解釋,也說得通。

祝照道:“秋山行人多,留着橫屍遍野吓過路百姓嗎?文王考慮周全,本不欲将此事現下告知,以免打草驚蛇,反而叫青門軍背後之人有所防備,但陸大人都找上文王府,冠了這麽大一頂帽子,文王府也不得不出面解釋了。”

“青門軍一事,陸大人可問陛下,待到王爺身體恢複後,亦會入宮面聖,将事情原委說清楚,信與不信在于陛下,不在于陸大人,又或者陸大人請下的搜府令到時,你要再想來文王府耀武揚威也可。”祝照言罷,道:“王爺尚在養傷,不喜吵鬧。”

祝照轉身,離開前廳時道:“小松,武奉,送客!”

小松跳到了武奉身旁,一腳将面前的青門軍腰牌踢到了陸粟的跟前,雙手環胸,微微擡起下巴。武奉沉穩,還算有禮地說了句:“陸大人,大驸馬,請吧。”

陸粟瞥了一眼地上令牌,讓大理寺的人将令牌一個不漏地撿起來,便率先吳少彥一步離開了文王府。

吳少彥望着陸粟的背影,只覺得文人當官果然優柔寡斷,一個大理寺卿,居然還比不過将作監有膽,當時将作監至少是帶着東西離開,又反咬了文王府一口,而今的大理寺卿卻落魄而歸,丢盡了顏面。

吳少彥跟上了陸粟,瞥了一眼正在研究青門軍腰牌的陸粟道:“這些腰牌都是真的,就是陸大人手中拿的那一枚,便是青門軍統領的腰牌,如今青門軍被滅,一個活口都不剩,自然是他們文王府說什麽是什麽。”

陸粟看向吳少彥,問:“你認為還有問題?”

“自然,若是文王意圖造反,被青門軍發現,于是他殺人滅口呢?”吳少彥低聲一笑:“陸大人可別說自己沒有猜忌,夜旗軍跟在文王身邊十餘年,早被他養成私兵了,便是被青門軍暫管又如何?經此一事,朝中人見青門軍結局,無人再敢打夜旗軍的主意,這夜旗軍的調遣權啊,終是要回到文王的手中。”

便是明雲見主動将夜旗軍的調遣權送出,也無一人敢輕易接下,誰都不想養幾千軍在身後,卻時刻惦記着這些人會随其主人,吞噬自己。

陸粟收回令牌道:“大驸馬今日之言,就不怕得罪文王府?”

“陸大人會出賣我嗎?”吳少彥咧嘴一笑:“我今日可是陪着陸大人一同過來的,這本不是我分內之事,可我還是幫着陸大人分了擔子。”

陸粟心想,若非有你慫恿,又何來今日被一個十幾歲的文王妃施下馬威這等醜事。

走到路口,陸粟便與吳少彥分開。

夜旗軍的人也跟着他們,直到确定了他們已經回到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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