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的神仙

第二天。

暮雨遙遙落于空山,孟澤壓低了帽沿,觸目是稀稀落落的青綠和孤零零的一方矮墳。

他們這裏的習俗是這樣的,沒活到一個死了也不可惜的歲數,葬禮也不能大辦,特別是未成年的小孩,要偷偷燒了再偷偷埋了,哭都不該大聲哭。

孟澤他媽的屍體是被他外公領走的,那天他外公連句安慰都欠奉,直接甩給他一張□□和聯系方式,冷冷道:“我每個月會給你打錢,一直到你讀完大學為止。你媽……我帶走了,有什麽事,可以聯系我。”

小小的,身高才夠上他外公鄭新锴肚臍眼的孟澤滿眼濕乎乎的,眼淚還沒幹,他怯生生地接過那兩樣輕得幾乎沒有重量的東西。

鄭新锴的心徒然一軟,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小孩連忙躲開了,鄭新锴的心軟得快硬的也快,幾秒鐘就拾掇好自己的心情,自我否決了要把這個孩子帶回去自己養的念頭,而後決絕離去。

孟澤只得把那張卡當成希望一樣牢牢抓在手裏,小孩對金錢還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但也知道這是他失去所有愛之後。

唯一……可以倚仗的東西了。

“姐……”孟澤輕輕吐出了一口氣,他蹲下來,在墳前擺了一束藍色滿天星,這并不是該用來祭奠逝者的花,但孟譚生前給孟澤指過一本雜志上的這花,說:“真好看,等有錢了我一定要買一束插在家裏。”

孟澤是個無神論者,對鬼魂以及來世持“信也沒有,不信則無”的态度,他知道孟譚聽不見,墳墓裏那一罐無機質也不能透過死亡去替他傳達任何信息。

把花擺好後他站了起來,大不敬地将手輕輕搭上墓碑,碑文只有寥寥數語,照片是從全家福上邊摘下來的,因為找不到孟譚其他笑着的的正臉照。

他就這樣站着,站到太陽漸失瑰麗,沉入遠山。

仿佛記憶中的那個女孩跋山涉水,終于站到了他的手邊。

孟澤從包裏找出一個信封,用火漆封過口了,趁着雨停,将信封點了,火光伴随着紙灰旋飛,最終落為滿地灰燼。

高一(4)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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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才下課沒多久,孟澤今天一整天都沒來,吳時楓沒心情去吃飯,用一只手撐着腦袋寫物理作業。

“慣性——牛頓第一定律,孟澤今天為什麽沒有來。”吳時楓心煩意亂地想,“由于慣性……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哎答案選C,他是不是出事了?第二定律,物體的加速度……我給他打了那麽多電話也不接……”

“操。”吳時楓一摔筆,直覺自己這作業沒法做了。

今天孟澤沒來,他就只好強打精神好好聽課,連筆記都做得用心良苦,想着孟澤進來的時候可以給他看,好讓他不落下課程。

但孟澤真的一整天沒來,還一點音訊都沒有,吳時楓連心都靜不下來,整個腦子都是亂麻,把他的所有智商都纏嚴實了。

餘多已經吃完飯回來,帶着雞排和奶茶來四班探望吳時楓,在确定吳時楓面前擺的是物理練習冊而不是小說後,餘多驚訝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哥,你在做物理練習冊?!”

“怎麽?”桌面上是孟澤随手丢在筆筒裏的一只鋼筆,吳時楓用這筆的時候沒仔細,墨水在右手第三根手指指節上暈開了一塊。

“還用起鋼筆來了,你是我那個說好工地見的兄弟了嗎?”餘多将奶茶和雞排遞給他,吳時楓不知道又開始發什麽呆,沒接過去。

餘多拍了拍桌子,表情挺豐富:“你清醒一點,螞蟻競走了十年了!”

吳時楓被他突然這麽一吼,吓了一大跳,“你有病把?”

“沒有。”餘多掃了眼他旁邊的座位一眼:“你同桌今天沒來嗎?早上大課間表彰優秀學生的時候,我看是你們班主任上去代領的。”

“沒來,給打電話也不接。”吳時楓郁悶地接過他手裏的奶茶,将吸管插/進去,喝了一大口後道,“不行,我晚自習得請假去他家看看……”

“啧。”餘多坐到劉文濤的位置上,“我看他平時對你還是挺冷淡的,這能追到手不?別最後整得你自己自作多情。”

吳時楓撓了撓頭,不太确定道:“應該是追到了的,他對我……挺縱容的。”

餘多有點驚訝:“哥哥你真是什麽花都敢采啊,這種貨色都能搞定。”

隔了幾秒他又道:“不過你得小心點,他一看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人,你要是還以前那副三心二意的德行,怕沒多久就能讓他給打殘了。”

“你別貨色貨色的說,嘴巴放幹淨點,我家孟澤……”吳時楓一臉草長莺飛,餘多都懷疑他是不是能當場開出花來,“他是,神仙一樣的人。”

“我天……”餘多搖了搖頭,“不害臊,什麽時候都成你家了?”

餘多話還沒說完,只見教室後門進來一個人,他将雞排往桌子上一放,兩邊眉毛一起挑:“喏,你的神仙來了,兄弟我就不打擾你了。”

吳時楓轉頭,一看見孟澤笑意就止不住了,他小聲對餘多道:“麻溜點。”

餘多:“……”

吳時楓這貨簡直新聞聯播般嚴謹的見色忘友。

“怎麽一整天都沒來?”孟澤一坐下,吳時楓就緊緊按住了他有點涼的手,“也不接電話。”

孟澤沒掙紮,任他玩自己的手指:“回了趟鄉下,手機忘帶了,剛剛才看見,對了——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那禮物盒昨晚孟澤帶回家後忘記拆了,就擺在書桌上,早晨起來是看見了的,但想着還是回來再拆,就也沒動。

他今天傍晚快六點的時候人才回到縣裏,心情原和這天氣一樣,是灰沉沉的,結果一回房間發現這個出自吳時楓之手的禮物盒。

孟澤小心翼翼地解開絲帶,然後将絲帶整理好,用金屬夾子夾了,放在一個小木盒裏。

接下來就是包裝紙了……肯定是不能完整地将一整張撕下來的,孟澤搗騰了好一會,勉強将吳時楓蹩腳的畫都全須全尾地撸下來了。

孟澤拆開最後一個牛皮盒子,将裏邊蓋着方玻璃罩的小屋子輕手輕腳地拿了出來,這個小屋子的模型是他的房間,吳時楓沒來過幾次,所以某些細節還是有出入的,但是特別逼真,乍一看完全就是一個縮小了的孟澤的房間。

孟澤打開玻璃罩子,發現裏邊還有兩個用超輕粘土捏的小人,不能細看,一個躺在床上睡覺,一個坐在書桌上寫作業。

正是吳時楓第一次來他家的時候。

他盯着這個小屋子內的一切看了半天,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似乎所有的不高興都可以煙消雲散了。

“不客氣。”吳時楓露出一排白牙,“你喜歡就好。”

孟澤問:“花了很長的時間吧,從什麽時候開始做的?”

班級裏的來的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學生,要麽低頭玩手機要麽埋頭寫作業,都沒有要向後轉的趨勢。

吳時楓抓緊時間,不要命地在孟澤臉上親了一口,然後輕輕在他的手裏撓了撓,孟澤只覺得掌心一陣麻癢,然後吳時楓在他耳邊吐氣:“第一次從你家回去就開始做了,我那時想,實在追不到你,這個禮物就是最後一招,不是有句俗語說‘皇天不負有心人’,我是有心人,運氣還特別好。”

“唔……”吳時楓看見有人從前門走進來,就乖乖地和孟澤拉開了一點距離,“可能和我微博轉了小一百條的錦鯉有關系,我一會就去還願。”

“哎對了,你回鄉下做什麽?”吳時楓借花獻佛,将雞排往孟澤面前推了推,“你吃。”

孟澤擺了擺手:“回去祭拜我姐,我奶奶重男輕女,不怎麽喜歡她,再加上……孟健民坐牢,她老了之後腦子也不太清楚,就怨到我姐和我媽頭上了。”

他們家裏連孟譚的排位的沒擺,如若他不回去,他姐就真的沒人祭拜了。

吳時楓聽完孟澤這話,很想扇自己一個大嘴巴子,話沒聊一半,就總能戳到孟澤的痛處。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捏了捏孟澤的肩膀,心疼得有點結巴,“那,你們家,那事,我聽我姐說了……”

“四班的孟澤同學在嗎?演講比賽馬上開始了,參賽選手要提早到。”門口一個學生站在後門說。

孟澤看了吳時楓一眼,明白他話裏“那事”

指的是什麽,他置若罔聞,從抽屜裏拿出一篇準備好的稿子,留下一句:“我走了。”

就跟着那個學生離開了。

吳時楓黯然地垂下眼睛,不知道自己該問還是不該問。

他沒問出口的話是:這麽多年,你怎麽過來的?

那些小孩子仗着自己無知,什麽難聽的說不出來,吳時楓光是想想都覺得憤怒又心疼。

有沒有……有沒有人因為這事嘲笑過你?

失去家人的時候是不是……很難過,有沒有哭?

這麽多年,除了肖子涵那個傻逼,還有其他能傾述的朋友嗎?

作者有話要說:

唔……再甜兩章,大概。

雖然是劣質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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