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4-1
他們的婚期定在了元旦。爺爺說:“新的一年,新的開始,新的關系。”
十二月一號是周六。距離結婚還有一個月。
今年的雨好多,斷斷續續的下,時大時小。
唐蜜一早打着雨傘進了門,她今天要給徐玉恒補習功課。聽到爺爺說:“算過黃歷了,一月雨就會停,我們不争不搶,就一號好了。”
徐鋒說:“一號人最多。還不争不搶?”
“能不能選個人少的,31號不行麽?”徐鋒漫不經心的開口,看着窗外停不下來的雨。
“你就想得美,我說一號就一號,留個永恒的記憶。”
徐鋒呼出一口氣。仿佛有些頭疼。
唐蜜看到哥哥今天穿着藏藍色的外套,他個子很高,眉目深深,客廳的燈光照在他沉靜的臉龐上,看到她時,他沒有說話,只是嘴角微微上揚。她覺得心裏起了一片漣漪。
上班之前,他坐在餐桌前給唐蜜剝花生吃,他剝一顆,起初給她一個花生仁,自己也吃一個。後來他就不吃了,給唐蜜兩個花生仁,放在桌上,她自己伸手拿。
唐蜜說:“好吃。”
徐鋒擡眸看她一眼:“我們結婚你有什麽要求麽?”
唐蜜想起了女同學們說的美美婚禮,“哥哥,我們要舉辦婚禮嗎?”
“我二號要出差,算了,随便在家裏吃頓飯就是了。”徐鋒語氣很淡,“只是一個形式。”
好像挺有道理的。唐蜜說:“好哦。”
“哥哥,我們要拍婚紗照嗎?挂在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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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房間給誰看?”徐鋒眉壓低低的,“有必要嗎?”他看着她說:“婚紗照都是拍給別人看的,沒必要做這些虛的。”
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唐蜜點了頭說:“好吧。”
徐鋒給她剝花生,一顆兩顆四顆好多顆……
“哥哥,好多了我都吃不完了。”
“多吃一點。”徐鋒笑着把花生仁給她,“你不是喜歡吃嗎?”
“我吃不下了。”唐蜜突然覺得沒什麽胃口,不知道為什麽。
徐鋒深深看她一眼,“唐蜜,如果你想提早結束婚約也可以的,未必要等兩年。”
唐蜜:“……哦。”
徐鋒推開了椅子,拿起挂着的外套,利落的穿上,他要走了。
“哥哥你有喜歡的人嗎?”唐蜜握着拳頭,她有些緊張,“是不是那個唐小姐?”
徐鋒動作停頓,笑了下,“沒有。”補上一句:“我和她不熟。”
他往屋外走了幾步路,還在下雨,他說:“你雨傘借我一下。”
“……不借。”
“什麽?”
“…好吧。”唐蜜說得很小聲。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笑,拿着她的雨傘走了。
她低頭看着滿桌子他剝的花生,吃了幾顆,吃不下了,雨變大了,她擔心的走去看窗外的雨,走回來一顆一顆把花生吃下了。
十二月的第二個星期六,冷空氣到訪了,伴随着冰涼涼的雨,徐玉恒站在客廳窗口憂郁的看雨,他也不玩水了,飛飛窩在他的腳邊,感受到了小主人的小憂郁。
唐蜜給他講了兩道函數題就再也無法哄他做題了。
徐玉恒走回房間對她宣布一個重要決定:“唐蜜,我今天要去找我媽媽。”
“哦。”她低頭寫題目,沒什麽反應,淡淡的,沒當一回事。
“唐蜜,派上你那輛小車子的時候到了,你好好表現。”
他給了她自己所有的私房錢。不少,滿滿一個存錢罐豬豬,裏頭有好幾十張一百塊。
“這些都是我的壓歲錢,給你。”徐玉恒說,“我請你當司機!”
“我不要。”唐蜜說。
“為什麽不要?”徐玉恒動了動大眼睛,“我還有錢,要不我把飛飛也給你,它很貴!”
飛飛嗷嗚了一聲,俯下了狗腦袋,直接貼在了地板上,接着跑出去淋雨了,大概它想聊此狗生,小主人竟然這麽輕易就把它出賣了!
“我不要。”
“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徐玉恒用高一倍的聲音說,“壞人!”
“你媽媽早不要你了,你找了她也不會要你的!”
“壞人,你上次明明不是這樣說的。”徐玉恒斷斷續續的複述,“你說她不是故意不要我的,你還說她會來找我的,既然她不來找我,我就去找她。”
“你找了也沒用,人家就是不要你!”不管他怎麽說,唐蜜就是相同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們沒人記得我的生日也就算了,你們還不給我找媽媽!”
“我到底做錯什麽?”
“我只是想要和同學一樣有爸爸媽媽!”
“上次那個老師說我太壞所以沒有爸爸媽媽,所以我才打他!我不是因為壞才沒有爸爸媽媽,如果他們回來了,我就不會壞了!我保證!”
“你今天帶我去見媽媽吧,她一定會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她一定會想我的!她一定會和我說她不是故意抛棄我的!”
……
……
車窗外,大雨澆頭而下,唐蜜第一次開爺爺送的這輛奔馳兩座,身旁坐着小玉皇大帝。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他說動,也許是他最後的那一句。“只要你陪我去找她一次,這一次後我就再也不讓你帶我去找她了。”
唐蜜讓他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才答應帶他出來。她知道,過了今天,他就會徹底死心。
徐玉恒偷聽回來的地址模糊,連具體的門牌號都沒有。
唐蜜在導航裏輸入地址,只能找到一個模糊的方位,穿過城市的主幹道,上高速,到盡頭,還要再穿越一片人跡罕至的森林,最後才是她媽媽目前的地址。
她憑着直覺開車,雨越下越大,唐蜜直覺這樣開下去不是辦法。
“可不可以改天再來?”
“不可以!”徐玉恒說,“你如果要改天再來你現在就把我放下來,我自己走過去!”
唐蜜不可能在這裏把他放下來,掉頭也不可能,他真的會在車裏鬧起來,硬着頭皮她只能往前開。
到了中午,雨竟奇跡般的減弱了,還停了一會,唐蜜趁着這段時間,穿過那片長滿樟木的森林,車子盡頭越來越明朗,她看到遠方天空挂着一道彎彎的彩虹。
“勝利!耶!”徐玉恒在車裏蹦跶,終于到了她媽媽的地址周圍。
這是個倚靠在公路旁的小城鎮,唐蜜下了車打聽地址的具體方位。原來她媽媽的新丈夫是這小城鎮的首富,一打聽就出來了,別人見他們開着奔馳,還以為是富貴的遠方親戚,指了指手,連比帶劃,熱情介紹。
到了精确的所在地,那裏竟是一座洋樓,三層半高,底下帶着個小花園。
唐蜜敲了敲門,有傭人來開門了。問唐蜜:“找誰?”
唐蜜說了徐玉恒媽媽的名字。傭人便往屋裏頭喊了一聲。
徐玉恒媽媽走出來,她身材勻稱,長發到腰,有着和徐玉恒一樣的濃密眉眼。“你們找誰?”
她手裏還抱着個幾個月大的小孩,身後跟着個比徐玉恒小幾歲的男孩。
男孩跟着媽媽出來,躲在身後問:“媽媽是爸爸回來了嗎?”
徐玉恒媽媽回頭看他的孩子,沒顧得上還站在屋外的唐蜜,她憐愛的摸摸那孩子的小臉,心疼的說:“你怎麽穿這樣就出來了呢?快回去,要着涼了。爸爸等會才回來。“
那孩子便蹦蹦跳跳回屋裏去了。
徐玉恒媽媽見孩子進了屋,這才回頭重新看向唐蜜:“你找誰呢?”
一直藏在唐蜜身後的徐玉恒慢慢的探出腦袋,緊張的看向了他“第一次”見到真人的媽媽,他眼裏閃着光,期待媽媽把他認出來。
可是徐媽媽好像忘了他,她看着徐玉恒,眼神沒什麽波動,語氣淡淡的問:“找誰呢?”
唐蜜感覺到了徐玉恒瞬間手腳冰冷,他轉身,掉頭就走。
唐蜜急着轉身要去追,那女人仿佛終于想起來他是誰,動了動嘴唇,她對唐蜜說:“你帶他走吧,我有新家庭了,不會再認他了。”
唐蜜呆呆看着她一瞬,她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轉身,去追不知跑哪裏去的徐玉恒。
她把附近找了一遍,沒有找到徐玉恒,大雨又開始下了,剛才還出太陽,現在就是傾盆大雨,她跑去問徐媽媽。
徐媽媽開了門叫她不要再敲門了,說他丈夫快要回家了,會對她造成困擾,唐蜜只好回頭繼續找。
她全身濕透了,進了車子繼續沿着路找,一邊找一邊打電話給徐鋒,徐鋒沒有接電話,她只能給他斷斷續續的留言。
“哥哥,玉恒來找他媽媽,對不起,我把他看丢了,對不起,我找不到他。”
她把自己的定位地址發到徐鋒的手機裏。
大雨漫天下,她擔心玉恒是跑進樹林裏出不來了,她開車進入了那片樟木林裏,雨大風更大,她有些繞不出去,車子開慢了一些,沖破簾子般的雨,一根樟木頭猛地倒在了她的車子前。
“砰!”車子熄火了。再啓動,也開不了。
她打開手機想求救,發現這裏沒有信號。
天色越來越暗,雨越下越大,她被困在了車裏,森林裏,埋着頭,她冷得是瑟瑟發抖,害怕,惶恐,像小時候做錯了事,她眼淚一顆一顆掉。
她把自己蜷縮在車裏,她想起了徐玉恒的媽媽,她那麽絕情的臉,像極了她的媽媽。
她做了一個噩夢,也是這樣的一個雨夜,她被困在濕漉漉的洗手間裏。她渾身是傷,血淋林的傷口像她七零八碎的心。
她在心裏祈求,“媽媽,快來救我,媽媽快來救我。”
可是沒有媽媽,沒有任何人。
只有不見天日卻夜夜相伴的孤魂野鬼來騷擾。像這片詭秘怎麽也穿不出去的森林。
“你現在相信了嗎?她不會回來的。她抛棄你了。”唐蜜看着身旁的座位說,仿佛那裏坐着小時候的自己。
“徐玉恒,你現在相信我了吧?你媽媽她抛棄你了!徹底的抛棄你!”
她從來沒有虐待他,她只是抛棄他。
抛棄真的很可怕。
有人寧願被虐待,也不願意被抛棄。
所以才有那麽多那麽多的小孩,在被問及是否被父母虐待時,尚未明辨是非的他們總是選擇搖頭。
相比于被虐待,他們更害怕的是,被抛棄。
所以抛棄真的不算虐待嗎?
在童年以後的漫長時光裏,
唐蜜從來不恨任何人,
她覺得自己的不幸,都是從母親的抛棄開始。
她那麽喜歡媽媽,她抛棄她,
假如她不抛棄她,她不會陷入這個永無天日的泥沼裏,她所有的悲劇都是她造成的。
她想,她可以原諒世界上任何一個人。
唯一無法原諒的人,是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