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時計渺渺(5)

關望亭重返花都酒店的蹲守,無功而返。

但他很篤定,對方就是阿姊,他的記憶沒從那舊照片裏剝離開。

且不久後,他也證實了這一點。

次日一早關望亭接到章先生的短信,後者自己開車進公司,交代不必來接了。

這日不到下午三點,關望亭早早地收工了。手裏拎着一袋路邊熟食攤切的燒臘和鹽水鵝。他是一路走回來的,關母在樓下帶孩子順帶着同鄰居瞎扯家常,遠遠看到兒子回來。

“車子嘞?”

“明朝起都沒車子開了。”

“為撒個能?”

關望亭情緒不高,關母看在眼裏。一下子就抱起孩子跟着兒子上樓去。前幾年家裏才伸動些,申請了政府聯建房資格,一家子擠在這八十平不到的開間裏。

關父去年去世了,肝癌,人走得很快。發現的時候已經晚期了。

妻子去超市上班了,關母一直歇在家裏,幫他們帶孩子。

才進門就有股子雪裏紅鹹菜的味道。關母其實很不會歸置,東一鍬西一鏟的,孩子也跟着帶地邋裏邋遢。

看見兒子帶了夜飯回來,撥開塑料袋翻出塊帶骨頭的鵝肉就給孫子吃。進門奶孫倆都不作興去洗洗手的。

章先生的習慣,車子定期精洗,也不準許司機帶任何個人氣味進車裏。

關望亭替章開車都是能細致再細致,這幾個月才規訓出的一點習慣,眼下怕是要土崩瓦解了。

他去衛生間洗手,淋浴處的水龍頭悄悄旋開了那麽一點點寸勁,好叫它能一滴滴落水下來。這裏家家戶戶都這麽偷水,過日子。

聯建房類比拆遷安置,沒什麽物業管理。人也住得雜,群租的、二房東的,作息時間也各自營生,水泥樓道裏,成天上上下下,沒得消停。

關母再問兒子,怎麽沒車子開了?

關望亭關了水龍頭,找紙巾擦手,出來的時候,看到母親坐在沙發上疊今天曬幹的衣服,那雙手不談把屎把尿,剛才給孩子将将拿過油東西的,又去摸幹淨衣裳,連同老婆的內衣內褲。

一切望在眼裏,心裏有牢騷,嘴上沒發作。

他告訴母親,明面上被老板提升了,實則哩,車子什麽的全沒收了回去,無期限地等待通知,

也就是他拿饷但可以不幹活。工資還漲了。

關母一聽立時來了精神,這是在做什麽呀,不幹活還白拿錢,撞大運還是你求到什麽門路了。

關望亭二十歲就替人開車了,托了多少人情,才在平旭找了這個差事。

不談薪酬有多優渥罷,他難得活得這麽體面,沾着東家的光,進進出出的,人家都知道是章先生的車子,連同他這個司機也多得些顏面。

且那百來萬的車子,關望亭可以開回來,泊在這樣的日曬夜露的野小區裏。

平白他氣焰都長高了些。每日過得足夠地奔頭。

才和老婆商量,再餘點錢,争取單獨買個小二居,得為孩子上學焦焦心思。

這一切才有些盼頭,他的試用期也才過去。今朝章先生的秘書找他談話,明面上委婉地恭喜他,章先生另外賞識,撥到章董那裏給其開車子。

關望亭沒有立即響應,對于老板這個幅度的漲薪,也心思閉牢在嘴巴裏。

他在章先生行政樓下等後者,想問清楚。這一等,直到中午,章郁雲才下來了。

關望亭殷勤地跑上去,颔首哈腰,問章先生是不是哪處不滿意他。

章郁雲左手扶着車窗,右手悠閑地抄在西褲口袋裏,迎風而立,關望亭能聞到有錢人身上的那股清淨又鬧心的香氣,再聽這老板開腔,“很抱歉,上次我那司機出了纰漏,我甚至遣散費都沒付他,他也沒到我跟前來問。”話不耐煩還很趕人。

“章先生,死也得死地明白罷?我這人沒什麽文化,也自問守規矩,沒蹙您什麽眉頭。”關望亭跟新老板這許長時間,都沒今天這麽挺腰子。

“是的呢。也只是人事調動,我并沒斷任何人生計,不是嘛?”章郁雲诘問。

“是因為我問了梁小姐幾句?”有人偏要往命門上闖。

章郁雲休聲望着來人。

再聽關望亭的口吻,就急轉直下了,有幾分豁出去的窮狠,“章先生瞧不起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怕沾上手,甩不掉,就急急打發了我。因為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什麽事?你同你失散多年姐姐的事?”沒成想章郁雲眼都沒眨地就應了下來,

“那是你們的家務事。不關我章某人一個字。”

“梁小姐是……”

“你說到節點上了。”章郁雲點撥他,“這也是我不願意用你的緣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別想着得誰的濟,我每個月多給你三成工資,于你也發不了財,于我也算不上折本。”

“大家相安無事就罷,這是我最樂意看到的。以後山高水長的再分說;

不肯罷休,或者想要舞,我章郁雲也沒帶怕的。”

不久前,章郁雲要方秘書查過昨晚關望亭開車的行車記錄儀,送圓圓到籠沙公館時間點之後,關又回過花都酒店。

尋不尋親另說,這已然犯了章郁雲用人的大忌。

“今日,就到這。再會。”他交代完後,冷酷貌側身上車,

留關望亭一人在後視鏡裏愈來愈遠。

車裏的某人拿手托腮,薄薄的鄙夷意味,他這遭嘴臉要是給圓圓知道了,也許會怪他太涼薄,

但他有句話,他想要囑咐圓圓:

升米恩鬥米仇的例子,比比皆是。

關望亭這頭也不問孩子,徑直去陽臺上抽煙,半截煙燒完,他兀自陰森森一張臉,捎進聲音來告訴母親:“你那個死掉的女兒回來了。”

哪個女兒?關母渾然像是聽件從未得知過的事。

“你有幾個女兒?人家現在發財了,不認人了。”

上次拍賣會上,梁京對那春.宮三問表很感興趣的樣子。

章郁雲玩笑,也不能當真送你塊春.宮.表。

梁京第一次參加平旭外勤産品研讨,穿一身襯衫裙,一半柔美一半英氣,後者要濃重些。

那時邊上聽會的章郁雲就覺得差點意思,差什麽呢,差點扮頭。

她的工作偏理科,心态雖說也有女兒家的嬌柔,但章郁雲也是将其歸納在理智派範疇內。

即便哭,也有三本賬的道理,越哭越清醒。

越哭他越拿她沒辦法。

章郁雲說,陀飛輪的作用比鑽石、耳夾更襯她。

前者可以校正地心引力造成的誤差,而章郁雲也希望自己的姑娘變得愈發的理智精準,不偏離不偏頗。

既是他送的禮物,他希望圓圓能天天帶在身邊。用得着的,起碼對她有用的。

沒有比時間再貴重的東西了。

三日後,他們約好先去取預定好的這份腕表禮物再一起吃飯。

同日晚上,章郁雲還約了父親那頭,去會爺爺。他的說辭,有點家務事要會在一起讨論下。

原本梁京說那不要遷就我了,更不要吃飯了,你忙正經事重要。

永遠四平八穩地章先生親自做梁小姐的車夫,“吃飯同你也是正經事。”他這話不是第一次說。

梁京還是實實在在槽了他一回。

她在手機上繳崇德巷那處産生的水電煤費用。因為是老公房租賃協議,業主所有滋生的費用更有個人征信記錄。梁京的個性,她是任何事情都不可以逾期的。

章郁雲反過來槽她,唔,車轱辘girl總算派上用場了。

車子一路往市中心去,臨了,章郁雲還是鴿了梁京。

爺爺那頭急尋他,是範律師打的電話。

梁京半點個人情緒沒有,她讓他不用管他,他那邊事比較重要。

章郁雲思量片刻,說已經約了鐘表門店那邊的店長。圓圓願意的話,就自己過去一趟,或者他再和對方改約時間罷。

“我自己過去拿吧,不必再改時間了。”

梁京是覺得,也許,下一回他還是會沒時間。她也無需他刻意為她騰出時間。

臨時起變卦,也就臨時應對。章郁雲靠邊放梁京下來,要她自己打車去到那家店。

只管挑,賬單回頭他簽就可以了。

梁京嫌他嚕蘇,自己先驕矜地轉身走了,她搭地鐵過去更便利點。

半個小時後,她來到這家店。報了章郁雲的名字後,她被那位店長客氣地接待,并轉達她,小姐的腕表,章先生已經替您選好了兩塊,具體大明火琺琅面還是鍍銀镌刻面,聽小姐喜歡了。

店長尤為專業地給梁京念經了一通,她唯一直觀地明白的就是,表盤側身的錢幣紋。

她一面聽着,一面還顧着手機,因為惦記着章郁雲那邊,怕章爺爺會有什麽不好。

就在她一遍遍側首看手機的時候,不經意發現,隔着兩把椅子距離的右手邊,有位油頭粉面的男士在悄眯眯地打量着她。

好像十分鐘之前,她耳邊是有位男士,與櫃臺小姐表示,來取維修的手表。

那男人三十開外的樣子,長得秀氣太過,顯得有些脂粉味。陰柔有餘,再一雙桃花眼,會讓人覺得,他是在扮着,戲子一般的派頭。

梁京回到手上的選擇,末了,她選定了琺琅面的那塊,和章郁雲腕上那塊日常款的很配。

店長微笑着替她試戴,最後爽快成交:

章先生關照過,賬單會送到他秘書手裏。梁小姐确認沒有別的問題,簽個字就可以給您包起來了。

兩把椅子的距離之外的那男人用耳機聽電話,說了幾句,皆是些輕佻的情話。

梁京純當沒聽見。

随即,男人那頭沒聲音了,她卻始終覺得肩頭這邊有目光壓着。

這讓她很不舒坦。

最後不快地發作了,她側過臉去,幽幽發難對方,“先生是有話要說?”

男人不無尴尬地聳聳肩,搖頭不語。

一雙眼睛卻好像另有主張。

沒有的話,請收回你這毫無禮數的目光。梁京忍了又忍,才吞回了半截話,她純粹怕遇上賊喊捉賊的人,這男的回一句,哎?你不盯着我看,怎麽知道我盯着你看的?

梁京還真一時找不到話來堵他。

這年頭,哪怕流氓也有三分道理。

拿到她的手表,她一秒沒多留,一步起離軟椅。

那男人與她,前後腳地出來。

門店外,周遭燈火通明,走在前面的人絲毫不忌憚這種放肆輕佻的男人,她停着腳步,示意對方先走。

哪知對方兩手閑抄口袋,好笑不笑地開口,“送小姐這塊表的,是你的什麽人?聽櫃姐口氣,總不是家人。”

“看小姐穿扮,不像是動辄能拿下一塊近七位數表的人。”

“別起疑心啊,我這人就好打聽,讓我猜猜呢,是小姐的金主?一個無論金錢、年齡都能讓小姐叫爸爸的男人?”

梁京被這人噎得幾次都開口不得,但她有幾分好笑,這人還真是個戲子。

還有,他身上的香水,實在濃得叫她頭昏。

男人臨了還忠告梁京,“青春飯不好吃的哦,我見過太多女的折在老男人手裏,千瘡百孔的那種。”

他以為梁京是那種被人包養的女生,尤其她看上去還要再減齡些。

有人半個字未出口,她還不至于要對一個陌生人從頭至尾糾正自己的人生。

梁京始終站在玻璃幕牆邊上,像是在等車,又像是裝聾作啞地不理會那男人。

好在對方也沒多少心思朝她了,他突然沖不遠處泊停的一輛白色寶馬招手,随即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

那輛寶馬的車主是個女人。

男人不知是不是有意嘲笑梁京誤以為他對她有意,甫進車裏,就一副與車裏女人相談甚歡的笑意。

投契之餘,還湊近那女人,抄手扶臉,二人在車裏擁吻。

再分開,女人撥弄撥弄領口和額發,恢複正襟的顏色,漫不經心看車前方時,目光與呆在不遠處的梁京徒然相彙。

梁京與傅安安上次照面,還是淮安兒子百日宴上。

彼此全無交集,前者只言片語的認知,也都是章郁雲口中來的。

章郁雲與這繼母不睦多年,因為後者占了他母親的位置。

還诋毀江家小姐。

處處撺掇着章熹年對老大的敵意。

章郁雲說過,他母親就是困在家裏枯萎掉的。所以,要梁京處處活在陽光之下。

只可惜,現下夜色濃重,潑墨而下的天色裏,蕭薄薄的氧氣與塵埃痕跡。

車裏的男人還要與傅安安狎.昵時,後者一把格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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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先把這一章寫出來,

下一章容我想想。

(最近又高密度熬夜了,歇一兩天回回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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