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洛珩川還記得第一次見廖文婷的場景。

那是在警校。

他們班的女生很少,屈指可數不過五個指頭,廖文婷是其中一個。她生得亭亭玉立,巴掌臉上嵌柳眉星眼,紮一長長馬尾。她是南方人,說話呢喃軟語,是洛珩川沒見過的女孩的樣子。

大學的時候有一門課叫偵查理論基礎,他們恰好還是同桌。洛珩川從未談過戀愛。其實洛珩川從初高中開始,就有女孩陸續向他示好,但他一概拒絕。旁的人都說他腦子裏沒生這根筋,他也不往心裏去。也覺得情情愛愛的,對于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過于缥缈虛無。

他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愛上的,只是反應過來的時候,好像已經收不回來了。

“你到底是誰?”洛珩川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不禁一抖,從胸腔連着的內在正一點一點地被撕開。他就像一截正搖搖欲墜的鋼絲,火星子從末端開始燒,堪堪地燒了半截,他都快抓不住。

廖文婷握着方向盤的手瞬時一僵,她轉過臉看向洛珩川,忽而挑了挑嘴皮笑道:“洛哥,開什麽玩笑呢?”

洛珩川忽而前傾,他擡手搭上廖文婷的肩,同時單手環過她的頸脖,他微微轉頭,靠近廖文婷的右臉,嘴唇堪堪地擦過她的耳垂。

“三年前那場車禍,你是內鬼。”

“他告訴我的。”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廖文婷惱怒至極,伸手狠狠地推開洛珩川,文案檔也脫手而出,而藏在洛珩川指縫間的薄片就不偏不倚地落入了廖文婷的後領裏。

洛珩川盯着廖文婷那種隐約發白的臉,仿佛老舊城牆裏斑駁的漆面。也許不讓人注意,但确有存在。

“三年前,我們在森林公園搞團建,本來吃完飯就該結束了。是你主動找到我,要我去替你取玉;你知道唐阮玉住在哪兒,也知道我的車會往哪裏走,但是你生怕我會突然改變方向,就臨時起意要去東體路唱K。”

“你吃準了我一定會去,因為你很篤定,我……拒絕不了你。”洛珩川這會才感覺到心上**了刀。且是成千上萬把刀,刀刀見血,每一刺都往心尖上捅。血根本止不了,他連一丁點辦法都沒有。

這句話他原本打算一輩子都不說的。可誰想得到,這句話竟在此時此刻成了兩人對峙內容中的一部分。所有愛意都消失殆盡,被殺得片甲不留,只剩一個冰冷冷的骨架子。

廖文婷臉上的僵白忽然失了色,她的面部肌肉要比先前放松許多,血色似乎都回暖許多。她慢慢地轉過頭,那雙明眸裏仍露微水瀾瀾,她甚至還能笑,笑容亦顯無辜。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洛珩川,她起唇道:“你還想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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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珩川的左手不經意和右手相碰,手溫涼得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他與之對視,目光攥着廖文婷,無序卻猶有壓迫性地強攻。

“我非常确信,我那一槍穿過了柏冉的胸骨,他不可能再活着。”

“在場的除了我,還有周語朝和方黎南。而你和支援是在他斷氣後才到的。誰都沒動他的‘屍體’,那他是怎麽活過來的?”洛珩川特意放慢了語速,使每一字聽上去都清清楚楚,語氣相對之前,稍顯輕松。

有朝一日,他會把審訊技巧用在他喜歡的人身上。

“兩天前我見了柏冉,我發現他的手上、鎖骨上都有無數個針眼。”洛珩川頓了一頓,扔出最後一擊。

“強心劑加豚純素,至少五倍的量,才能留下這樣的痕跡。”

“這些外面都沒有,你都是從局裏拿的。”

“每次順一支,你攢了很久了,這場戲也預謀許久了。”

廖文婷嗤笑一聲,眼角卻連動都沒動。她睨了洛珩川一眼,終于目露出譏諷來。

“你利用我的職權特許,前後出入醫務、法醫科三次。”

“是我一直以為柏冉死了,才沒有去查。更沒想過…那個人會是你。”洛珩川憋了一口氣才将這些宣之于口,心髒本是一點一點地撕開。這會口子直接被粗暴撕裂,血汩汩而出,如泉噴湧,他反而沒了痛的感覺。

廖文婷擡手将馬尾辮拆了,她套着皮筋,黑發穿梭在她的五指間,她攏了攏頭發,重新紮緊。似乎每一步,她都做得不緊不慢。末了,她把鬓角兩邊的碎發撩到耳後。她轉過頭,對洛珩川幾近無害地予以一笑。

“利用你怎麽了?你也就這丁點兒用處了不是嗎?”

廖文婷的臉被窗外的豔陽拂了半面,柔化了她的面部,映出眼底晶色點點。她好像一點都沒變,又好像從來沒認識過。

洛珩川面無表情,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他找回聲音,然後一字一頓地往外吐。

“所以,你是柏冉的人。你一直利用職務之便與他竄通;但你的業務級別不高,機密問題你接觸不到。所以就費盡心思接近我,因為我才是關鍵。”

洛珩川說着說着,突然笑了。他肩頭一松,往座椅後背上一靠。

“周語朝那天晚上趕着要來找我,也是被你借口攔下了。”

“他和我說,不能讓你死。他大度,我小氣。我想,周語朝晚到一分鐘,你就多受一分鐘的罪;他當年吃你一槍,我要幫他讨回點本。”

“……”洛珩川只覺眼前一晃,接着太陽穴一涼,那冰冷的金屬感非常熟悉,同他後腰那把槍如出一轍。

“啪嗒。”一聲,保險被打開,她的手指移到板機,似乎一刻都不再猶豫。

“砰!”地一聲巨響,槍響了。

廖文婷的手一抖,繼而感到車身一震,後視鏡裏露出一輛亮着紅燈的警車。那輛車與他們相隔一街,眼看就要追上!廖文婷條件反射先一腳踩下油門,車子以極其蠻不講理的角度撞出身位來,洛珩川顧不得她發了瘋似地沖撞,傾身去搶方向盤!方向盤左右搖晃,車身擦過臨近的別車,爆出刺眼的星火點子。

“停車!”洛珩川低喝,而廖文婷的眼裏燃氣一股殺意,趨向深山老林中藏匿的妖怪,蠻不講理,殘忍至極。

身後的警車已經從身後漸超,廖文婷眸子一沉,将油門惡狠狠地踩到底,像是要堵上自己的命。

她的力氣到底比不上洛珩川,槍很快被卸,落入洛珩川手中,洛珩川将槍柄握在手,槍口調轉,角色對調。

“停車!”許是因為車速兇猛,洛珩川的手抖得厲害。他的聲音像幹涸的井水,污穢積累成山,要摳出一星半點力氣,都是天方夜譚。

廖文婷知道槍已上膛,就算洛珩川沒有膽子開槍,颠簸之中也可能走火。她的眼珠迅速轉動幾下,然後咬着唇朝右猛打方向盤,企圖将洛珩川撞出綠化隔離帶。

“砰!”這一聲槍響射中了左邊的後視鏡,鏡片剎那湮滅,洛珩川趁此掐住廖文婷的肩膀,千鈞一發間将排擋拔到空檔,車子被迫急停!

周語朝等人的車火速追上,廖文婷的前額撞上方向盤,鮮血淋漓,挂了她半張臉。

他們的車在短短數秒內被火速包圍,無數支槍正對着廖文婷。

“把手舉起來!”

“兩只手抱在腦後!”隔着玻璃窗,廖文婷都能聽到到昔日同事的怒吼,他們的嘴巴在命令,命令她停下動作,要她像只蝼蟻屈服于前,她不甘心,她怎麽可能甘心。

廖文婷慢慢地直起身,她緩緩舉起雙手,車門被人從外打開,她先行跨出一只腳,接着探出半個身子。周圍風止樹靜,連同時間都停了電。

廖文婷終于從車內走了出來。她低垂着頭,不發一語。周語朝離她最近,槍口始終沒有挪移半寸。

“轉過去!”周語朝的口氣很兇,廖文婷忍不住擡眼瞥他,目光中亦有無垠嘲諷。她轉動腳後跟,慢慢地背過身去。而就在手铐快要鎖住廖文婷雙腕的剎那,她的目光剎那一凜,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自身側摸向右手邊!

“小心!”“哥!!”

震聲傷耳,吓壞了草叢堆裏的流浪貓。貓本卧躺,一聲過後,猛然起立,發出受驚尖叫。

兩枚警徽不約而同地落地,折針上還殘留勾着警服的衣料,分不清誰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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