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洛珩川連躺都躺不下去。他把自己蜷成一團陷在冰冷的皮沙發裏,眼神遲滞地盯着對面白牆,他的嘴唇毫無血色,幹燥使其褪皮,翹起的死皮刺喇喇地倒豎着。

“……叮。”手機屏幕倏忽一閃,彈出一條消息來。洛珩川像觸了電般驚吓,全身都不由自主地發抖起來。然而消息接着一條又一條。洛珩川垂眼,眼皮因疲勞過度而耷拉,指尖剛要觸上屏幕,來電又冷不防地響起。

“……”洛珩川就像一臺被磨壞了的機器,內核出了錯,零件也生鏽崩潰。他的反應速度倒退了不止一半,甚至連簡單的動作,都傳遞不到神經網絡。

唐阮玉站在他身後,捧着一碗剛煮好的湯面。

“……局長。”洛珩川的上下唇都快粘連在一塊,聲音像黃土底下埋過的沙,足夠啞。

“……好,我馬上就來。”屏幕暗了,擴音器裏沒了聲音。洛珩川的手臂慢慢垂落,他靜坐幾秒後才站了起來。

“……”他剛一轉頭就對上唐阮玉的眼睛。那雙眼睛暗淡無光,眼底裏殘存的除了哭過的痕跡還有快奪眶而出的絕望。

“吃完……再走吧。”碗似乎很燙手,唐阮玉的肩膀微抖,手指也顫。洛珩川亦是雲愁慘霧,他的目光落到唐阮玉身上,才如夢方醒。

“小玉……你的手!”唐阮玉放下碗的剎那抽走了手,而手腕內側的傷口暴露無遺,在洛珩川的眼前一閃而過。

唐阮玉縮着手,他用了點力還沒能收回。

“你坐,我……我去拿藥。”唐阮玉被洛珩川按着肩膀坐了下來,然後忙不疊地去桌子底下翻藥箱。

“……”袖子被擄上去的時候,傷口原形畢露,嫩肉被勾出血痕累累。洛珩川的手一頓,眼前頓感昏花,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可那血色、形狀都和廖文婷身上的那一道無比相似。棉簽掉落在地,就像挖肉補瘡。他只能匆匆忙忙再去翻出一根來,剛要沾上藥,手機又猝不及防地響叫了起來。

棉棒又是一皺,藥水滴落在傷口,疼得唐阮玉差點落淚。

“嗡……嗡……嗡……”手機不知疲倦地叫,屏幕上的字在洛珩川昏花的視線裏逐漸變大。

唐阮玉把手縮了回去,順帶地還有洛珩川手裏的藥。

他們在催着洛珩川回去,刻不容緩。唐阮玉反手将藥瓶的蓋子蓋上,藥水晃蕩,白蓋堪堪地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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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已經出門了。”洛珩川閉了閉眼,擡手捏了捏眉心,疲勞絲毫未被趕走。他忍不住回頭,唐阮玉已經朝他擠出了一個笑容,雖然不過是肌肉牽強拉扯,連眼角都沒有動過。

“我去一趟就回來,我讓老麥來照顧你。”

“不用了,上過藥了,不疼。”唐阮玉感覺到洛珩川蹲了下來,故而低下了頭。

洛珩川抿了抿嘴,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了。唐阮玉伸手輕輕地推了他一把。

“快去吧,別耽誤了事。”

洛珩川慢慢站直了身體,然後邁步往門口走。唐阮玉感覺到門被拉開,絲絲冷風挾着寒意不懷好意而來。

“我很快回來。”

“嗯。”門聲輕掩,再無回答。唐阮玉眼皮顫之幾次後,他的手不經意地撞到邊上的碗,燙溫已降,可以入口,而無人吃一口。

.警局內

“嘭!”地一聲巨響,驚得所有人擡起了頭。蔣殊文掀起一版文件夾對準洛珩川就是一頓劈頭蓋臉。文件全因盛怒而洋洋灑灑,洛珩川連眼角都沒抽一下,他站得筆挺,胸口的勳章也被剮得微顫。 “你他媽當局裏都是**啊?!敢在展臺裏按炸彈,自作聰明可以自己搞定,你想死就到別處去死,別他媽拖別人一起陪葬!”洛珩川感覺呼吸一窒,領口被一股強力捏在掌心裏,洛珩川不禁往前跌,臉色亦難看起來。

“局長局長!”周語朝等人連忙上前勸阻,從後面拉住蔣殊文,洛珩川繃着臉,嘴唇死抿,卻一個字都不解釋。

“洛珩川!如果今天出了岔子,別說你,就連我都得剝了這層皮!”蔣殊文扯着嗓子高聲吼,他真是怒急攻心,即使被攔着也忍不住掄腳去踢洛珩川。

洛珩川終于擡起了頭,他的眼神灰敗,那裏被絕望所占,被痛苦所據。他擡手,以極慢的速度将勳章從胸口摘除。

別針張着口,尖銳渡着刺,能破他裹着正義的皮囊,亦能替他刺破黑暗,尋找真相。

“局長,從決策、指揮、都是我一人所作,和其他人無關。不管您打算如何處分我,我都沒有二話。哪怕您決定将我撤職查辦,我都認。但我懇請您,再給我一些時間,我離柏冉這個案子只差一步,我不想再有同僚犧牲,讓我去查,所有的後果,我一個人承擔,和局裏無關。”

洛珩川說得毅然決然,此時他的眼色發生了悄然無息的變化。灰敗漸散,眼底幽深被窗外陽光所攝,攝在桌上那枚胸章上,生出熠熠之光。

廖文婷的屍體被停在太平間,從她身上搜到的薄片竊聽器——其實蔣殊文聽完了。從而也成為了将她定性成內奸的直接證據。技術部也核實了十幾個月內法醫科、醫務室的針劑數額,也能和洛珩川所言對得上。蔣殊文盛怒之餘,更多的是後怕。他都快退休了,要落個晚節不保,仕途尾聲毀于一旦,一生白費。

洛珩川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自然是了解不過,也怒不可遏。

蔣殊文盯着洛珩川明顯消瘦的背影,忽而也不知滋味。

“哥,你回去吧,局長那兒我能頂。”周語朝見洛珩川的臉色實在慘白,于心不忍。洛珩川搖搖頭表示無妨。他将鋼筆放下,右手往口袋裏一塞道:“我沒事,我得把報告寫完。”

周語朝也在回應着他的話,洛珩川剛要回答,忽而感覺掌心一膈,他的手下意識地繃緊,然後将口袋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根黑繩牽着一塊玉。是唐阮玉在他警校畢業那天送給他的。玉呈白,通透無比,無折無黑點。洛珩川不太喜歡戴這些,除了表,他不戴任何飾品。這塊玉,他也就帶過一兩回,後來也不知道被放到哪兒去了,怎麽今天出現在口袋裏。

洛珩川擡手,指腹将玉自上由下撫過,玉被反面,他視線下移,忽而一怔。

玉的背面微凹,成色同樣高級,結白晶透之下還微泛藍光。洛珩川感覺不對,湊近細看,才發覺在那一角刻着一字——“川。”

這塊玉是唐阮玉親手刻的。

時隔那麽些年,他才發現。洛珩川心頭狂跳,嘭跳延至全身,都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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