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日常發威的原大小姐 (1)
白日港城的街頭總是車水馬龍, 陳實戴着鴨舌帽匆匆從碼頭趕回來的時候, 原溫初看了他一眼, 然後沉聲問他。
“船票給出去了?”
陳實點頭。
“他們以為我是倒賣船票的,一點都沒懷疑。拿了船票,直接就上了船。我看那個男子帶着那個女人同孩子, 提了一個箱子, 那箱子瞧着挺瓷實,沉甸甸的, 裏頭估計有些值錢東西。”
港城是南邊吞吐船舶驚人的巨大港灣,船來船往,那麽一艘商船離開港城一點也不起眼,陳實撓了撓頭,說道。
“他看來是放棄報複,知道事不可為,眼下只想要帶着那個女子同孩子跑路。”
陳實同原溫初談論的是, 孔青雀的父親,孔太太的前夫。
他跑得倒是快, 在警備司找上門就溜出港城,但是原溫初心裏頭早就有數,當然不會讓他那麽簡簡單單拍拍屁股就跑掉, 陳實做事她很放心, 她拍了拍手掌, 陳實卻問道。
“那艘船有什麽不對麽, 為何偷渡的船只那麽多, 偏偏選中那一個。那船票緊俏得很,不是普通人能夠搞到手的,而且去的也不是什麽窮鄉僻壤東南亞,聽聞那條路很容易發達。既然他對孔太太那麽差勁,做得那麽過分,為何還要送他這麽緊俏的兩張船票?”
他替原溫初心疼金錢。
原溫初卻笑了笑說道。
“買船票用的是孔太的錢。這件事情我已經同孔太商量過,她也知情。就是她點頭買的票,你以為那邊……當真是什麽好地方了?”
“這艘船的船票的确緊俏。他們必定歡喜得很。”
但是原溫初卻很清楚,等待着孔太的那位前夫的會是怎麽樣的日子。那艘偷渡船看上去待遇不錯,不必躲在漆黑船艙最底下偷偷摸摸躲藏,飲用水也充足,瞧着像是游山玩水,不少犯了事的人,都争先奪後,想方設法上這艘船,但是要等到三五年之後,港城裏頭才會清楚,這所謂的遠洋貿易船只的底細。
那艘看似華麗的船,帶着這群人同他們攜帶的財寶,直接去了那些洋人在殖民地的種植園。
錢財一點不剩。過得是奴隸一般的苦日子,甚至還有大批人被趕去修築鐵路,許多人沒有熬滿兩年,就客死異國他鄉,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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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溫初的眼眸落下,她輕聲說道。
“其實這位入贅的男子,若是肯心存善念,給孔太和青雀留一點餘地,留一線生機,不至于上那艘船。”
孔太讓她莫要把此事告訴青雀。
她并無愧疚後悔。她慢慢地轉過頭去,車來車往,車水馬龍的港城,在白晝日光下,顯出灼灼生機,她問陳實。
“如果我害了人,你還會願意跟着我做事麽?”
陳實抿緊唇瓣,他說道。
“像是我叔伯們那般貪得無厭的爛賭鬼?害他們不是害。他們在不見底的地方,也想要把還在光明裏頭的人拖下去,就像是淹死的水鬼,想要拖人下水,哪怕自己得不到救贖,也不能瞧着旁人走過,寸步不濕,那般陰暗,怎能容忍?”
原溫初覺得陳實來法華學院上課這段日子,他聽講課,似乎成長得比她想象的還要快。她問了他幾句英文,他臉漲得通紅,還是結結巴巴地回答了,發音有點奇怪,帶了鄉音,但是總體還算流利。
他是當真認真在學在念。
陳實低着頭,他盯着地面的磚塊,突然輕聲說道。
“我問了我幾個……曾經的同伴。他們說馬場換了新主人。”
陳實當初幫原溫初的事早就揭了過去,倒是跑馬場換新主人的事情讓人詫異,原溫初在想馬場的事,自然而然問出口。
“換了誰做主?”
陳實卻搖頭。
“不知道,我那些朋友都沒見到新東家。聽聞直接簽訂了轉讓合同,但是人都還是原先那一批,一切都暫時照着舊規矩來。”
跑馬場極為賺錢,陳實自己就在裏頭待過,對于裏頭的那點彎彎繞更是清楚無比。原溫初倒是有些詫異,而陳實跟在原溫初身後,他這麽看眼前的這位大小姐的背影就已經心滿意足,她今日穿得暖,大衣穿在她身上,撐起玲珑窈窕的輪廓來。
他只看了兩眼就低下頭,這少年默默走在她身後,卻突然聽見身後又有什麽聲音,滴滴兩聲,他扭頭,就看見了一輛極其漂亮的小洋車。居然還是白色的,路上黑車常見,這白車亮眼的很,連車窗都擦拭得一塵不染。
裏頭坐了一個貴小姐,話語之中帶了三分嗔怪。
“我說你怎麽不接我邀約。原是另攀上了人。”
那是岳家小姐岳風翎,她身上本就有洋人血統,走下來就叫人眼前一亮,身材豐腴,說句風韻猶存還淺了,是個豔光四射大美人,雖然年長,但是卻別有一番少婦風情。
她走下來,伸出手主動勾了勾陳實下巴,這小男孩的臉一下就紅了,他又不敢低頭,這位岳小姐穿的洋裝極低,他只能平視,聲音透出慌亂來。
“不是……她不是我攀上的人。我是跟着原小姐做事。”
岳風翎意味深長地笑。
“你自己想想,這又有什麽區別?終歸是你要跟着她,不跟着我。我有什麽不好麽?你這麽一個小雛兒,該知道什麽樣的女人才是神仙滋味。”
原溫初蹙眉,陳實悶不做聲地站在那裏,他在跑馬場的時候,因為生得算清秀,來往跑馬場的那些貴太太常常對他另眼相看。岳風翎之所以找上他,也是因為去跑馬場下注的時候就已經盯着他,知道他脫身出來,所以才對他抛了橄榄枝。
大概沒想到會被他拒了幾次,反而愈發不甘,非得品一品他不可。
原溫初站在那裏,她站得筆直,面對對面這位論聲名狼藉在她之前的前輩,不動聲色地說道。
“久仰大名。”
對面的女人笑起來。她笑起來,胸脯顫動,當真算得上是花枝亂顫,她皮膚白皙,身材高大,站在那裏,的确同原溫初有種分庭抗禮之勢,畢竟是在港城浪跡多年的岳小姐,風情萬種自然不必說,那麽多人貪圖她錢財,何嘗不也是貪圖她這副□□人妩媚态,她笑眯眯地說道。
“彼此彼此。畢竟論聲名遠揚,我雖在前,如今這聲勢,可被原小姐蓋過去了。我畢竟也是讀報的,過去那些八卦小報離不了我,港城其他豪門恨不得離我八丈遠,如今換做原小姐幫我做這個惡人,我也可以松一口氣,好在港城四處走動。”
神仙打架不外乎如此。
原溫初盯着岳風翎看,她瞳孔顏色并不是全黑,笑盈盈的看不透徹。
然後岳風翎說道。
“陳實跟我後頭做一年事情,一棟洋樓便到手,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你問問,港城裏頭誰不願意做這樣一筆便宜生意?”
她話音剛落,原溫初就飛快接話。
“他不願意。”
岳風翎仍然似笑非笑。
“哦?當真?”
原溫初點了點頭,她的語氣篤定。
“何況一棟洋樓很了不得麽?”
岳風翎笑眯眯地捂住自己的唇瓣。
“好大的口氣,一棟洋樓很了不得麽?可是他過往可是住在碼頭貧民窟的——他一輩子都賺不到一塊地蓋樓,何況那麽漂亮的小洋樓……”
她伸出手指,十指丹蔻,她随意又慵懶地伸出來點了點陳實的胸口。
“你自己說要不要?”
“樓同人,都是那麽漂亮,那麽風情。”
陳實堅決搖頭,他往後退縮兩步,他說道。
“多謝岳小姐擡愛,我受之有愧。”
原溫初不動聲色地向前走了半步,岳風翎的眸光全都被她接了下來,她看着眼前風情萬種岳小姐,一開口,卻成功吸引了岳風翎的注意力。
“我最近在同隐居港城的那位北面名角段禾豐談事,岳小姐有興趣投資麽?”
岳風翎的眸光凝在她臉上。
“段禾豐?二爺?你怎麽說得動他?”
岳風翎這位岳家小姐,雖然是個混血小姐,但是卻愛好聽戲。港城沒有唱得好的,她就北上去聽。段禾豐來港城之後,數她最不甘心他封山不唱,跑了不知道多少趟,但是段禾豐說不登臺就是不登臺,令人無法可想。
岳風翎也只能作罷,但是眼下對面的原溫初提起段禾豐,卻極大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小男孩雖好,卻沒有唱戲的名角兒勾引她,若不是在段禾豐那裏屢屢受挫,她由何必在這些年輕的男子身上找尋慰藉。她聽見原溫初提到段禾豐,已經有些迫不及待。
“投資什麽,他只唱戲,從不做生意。你懂什麽,談金錢,怕是亵渎了他,是污了他那清高。”
岳風翎篤定對方說謊。
她如此篤定,是因為她也嘗試拿錢財誘惑段禾豐出山。
但是段禾豐卻也不應,出再高價錢都毫無用處,他就是如此狠心,從此再不登臺。
原溫初盯着岳小姐看,她想得虧這位岳小姐,是那個唱戲的段禾豐的死忠粉——這個詞兒,她還是從彈幕裏頭學到的。因為大家都說是她的死忠粉腦殘粉,她才隐約明白這個詞的含義。
得虧她是段禾豐的戲迷,她才能夠找到途徑,不費吹灰之力解決陳實的事情。
她的唇角噙着自信的笑意,她說道。
“那也未必。”
“岳小姐若是願意投資,作為投資人,倒是可以見一見段禾豐談一談他的戲。”
彈幕停頓了一下,然後衆人詭異地沉默,飛快刷新彈幕。
“這是公開讓岳風翎搞潛規則麽?這不是娛樂圈那一套麽,放在這裏也毫無違和感怎麽回事。”
“誰給原大小姐出的主意,六六六……”
“也許是初崽自己摸索出來的呢,感覺初崽很有天賦,學什麽都很快。也對,多拉個人來投資段禾豐的新電影,這樣顧氏那邊也沒有太大的資金壓力,又能夠分擔風險,還能讓這位岳小姐有機會接近她愛豆……”
“等等,唱戲的明星,既然登臺的話,也能算愛豆吧?”
“那位段先生估計是戲曲界頂流。有一批仰慕者。”
“頂流這個詞兒,用在這裏,這麽用得對麽?”
彈幕自顧自聊開了,原溫初飛速接受又一批新鮮詞彙的洗禮,一邊同岳風翎商讨給段禾豐的戲曲電影注資的事情,岳風翎哪裏還顧得上和她争陳實,大手一揮一口答應,反正她多得是錢財,還念念不忘地看向原溫初。
“那下一次,你務必要帶我去見段先生。”
看原溫初點頭,她才滿意而去,等到上了那輛頂招搖好看的白色小洋車,她探出身來。
“去哪裏,我送你。”
原溫初給她提供一個同段先生親密接觸的機會,她眼下恨不得把原溫初當做自家姐妹看待。
觀衆目瞪口呆。
“誰幫我追星,我們就是姐妹……?”
“這樣……這樣也可以的麽?”
“放別人身上不成立,放初崽身上居然很合理。欸我們初崽人美心善——能幫人搞到同戲曲界頂流見面的機會,你們換算一下,就等于給你機會見最紅的愛豆,你還不把她供起來?”
原溫初也沒假客氣,她的确有地方要去。
她上了車,看着那些彈幕消遣發呆。
陳實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好在他每日堅持讀報,大概知道原溫初口中的那個段先生是什麽樣的人物。
只是他沒有料到。
他頭疼了這麽久,不知道該如何拒絕的岳小姐,居然因為原溫初輕飄飄幾句話就放過了他。他恍恍惚覺得做夢,卻又覺得她厲害。
她說他頭疼的問題,放在她那裏根本不是問題,這句話原來是真的。她真的什麽都搞得掂啊。
……
車停了下來,岳小姐倒是好奇地看了兩眼,有些好奇。
“這種破地方你要來做什麽?”
原溫初帶着陳實下了車,道了一聲謝,然後她認認真真地說道。
“找人。”
岳風翎對這地方沒什麽興趣,很快開車離開。原溫初其實沒有欺騙岳風翎,她是真的來這裏找人來了,這裏頭瞧着黑黢黢的,這條巷子所在的區域,同繁華的西關大街不一樣,這裏一瞧就是貧苦人家聚攏之處,外頭有平常做苦力的那些男子光着膀子打牌,不時打量原溫初,眼神露骨。
陳實緊張地跟在她身後,生怕有什麽意外。
這種地方,原溫初的臉太顯眼。原溫初向前走了半步,然後她在前頭人群裏頭,找到了她想要找的那個人。
那個青年在人群裏頭,穿了一件單薄皮夾克,嘴巴裏頭還叼了一根煙,然後狠狠地把手裏頭的牌打出去,嘴上念叨。
“通殺!哈哈,這場牌又是我贏了,還不快把你們的籌碼交出來,我就說這一場一定要讓你們輸掉底褲……”
他還在笑着,擡起頭一眼瞧見原溫初,笑意瞬間有點凝固在臉上,但是這個青年很快又恢複成混不吝的表情,大概跟人打了打招呼,然後翻過欄杆,落在原溫初面前。他身高腿長,動作靈活,像是一只鹞子。
皮夾克口袋裏頭,揣了一只打火機。他悶聲說道。
“我沒得罪過你吧?大小姐?值得你這麽屈尊來這種地方找我?”
“不過來了就是朋友喽,你要不要喝茶?還是來跟我打一場牌熱鬧一下?我事先說好,我牌技高超,大小通吃,你輸了不要怪我。”
原溫初看了他一眼,然後她說道。
“我來找你,是跟你談個事。”
原溫初完全不接他的招兒,他的那些逗趣話完全都沒有用武之地。他摸了摸鼻子,站在那裏,還想着渾水摸魚地糊弄過去,卻聽見對面的女孩說道。
“你幫我一個忙。我把陳實交給你,你帶着他跑幾次腿。每晚兩個小時,你做什麽,讓他跟在後頭看。方便給他看的,讓他看。不方便讓他看的,随便打發他去個地方呆着。”
“我給你開報酬。答不答應?”
她這麽一說,對面的青年一張臉有點苦起來。
“原大小姐,你這是在為難我。你這是什麽意思,莫不是想要讓我帶個徒弟?我可不能收徒弟,而且我們這條路,有今日沒有明天的,你讓這麽個嫩生的雞仔小子跟在我後頭學東西,我怕把他吓出個好歹。”
他笑眯眯地咧開嘴,指了指自己鼻子,青年的神态,是一種帶了看透世事的不羁荒唐,他慢慢地吐出一口煙圈。
“而且這麽大的事情,我得跟頭兒商量。我是替頭兒辦事,他叮囑我辦的事情,我也不好讓旁人瞧的。頭兒可不是那麽大度的人。”
原溫初本也沒有指望他一口答應。她盯着他,卻突然聽見對面的鄭堯興含糊問道。
“你想要讓你的這個小跟班,學這方面的本事,為何不去找顧铮行。顧家下頭辦事的人,多得是。帶着他見世面,不成問題。白道不走,非得走黑道,不怕有個好歹?”
原溫初沉默了。
隔了一會兒,她說道。
“因為總有白道解決不了的事。”
她在進來的時候,其實也不是沒有猶豫過。其實這不是她的主意,是陳實自己的要求,他本來說着想挑家舞廳歌廳,夜晚去做兼職。
原溫初詫異他生出這樣的念頭,但陳實這個少年,低聲說道。
“我想學些手段。被人瞧上能脫身不必麻煩你的手段。能讓人敬畏我懼怕我的手段。”
這是那少年的原話,原溫初與其放他去那些幫會掌控的地方見黑暗,還不如給他找個靠譜的領路人。她知道鄭堯興就是這樣的人。
殷惜別的本事雖然出挑,但是他看人才是一絕。他能挑中鄭堯興,鄭堯興就有過人之處。
原溫初想,至少前世……殷惜沒害過她,陳實想要鍛煉,就丢到殷惜那邊去,她原溫初不算什麽體面人,也沒什麽大面子,但是至少殷惜能忌憚些,保全陳實性命。那個人陰狠歸陰狠,她卻想學他手段。
過往她絕不肯讓陳實踏入此處。但是陳實主動對她說。
“港城魚龍混雜,黑白二道都得走。”
少年已有覺悟。
原溫初放手給他天地一搏。
鄭堯興還是想要推脫,但是陳實站在那裏,少年眉清目秀,擡起頭,眼神卻倔,他氣息極穩,一字一句認真說道。
“我想見見世面。”
怎麽可能只是簡單的見世面,彼此都心知肚明,踏出一步,未來注定詭谲莫測,鮮血相伴。這少年這般小身板,鄭堯興盯着他的臉頰打量,眼神深如港灣深海,隔了好一會兒,才對他說道。
“會抽煙麽?”
瞧着對面少年點頭,他丢給他一只煙。他最喜歡的玉堂春。
他掏出原溫初贈給他的那只打火機,然後點燃了那根煙,香煙依依袅袅,在漂浮而出的煙圈裏頭,他的那雙眼睛宛若深夜野狼,只是一心一意地盯着那抽煙少年,他一開始吸的慢,到後來嗆到了,眼睛泛紅。這叫做陳實的小子,的确生了一張俊秀好臉,難怪能夠勾動見多識廣的岳小姐。
那些豪門怨婦,可不就偏愛這一口?
鄭堯興想這小子入這行的門,當真羊入虎口想要保全自身都難,若是有金錢開道還能容易一些,他等他抽完煙,然後才說道。
“我去問問爺兒。他若點頭,我就答應。不過說好,我只負責你活命,但是這行朝不保夕,自身難保的時候也比比皆是,你自己機靈些,遇事保住你自己一條命最重要,千萬別把什麽狗屁兄弟意氣放在心上。畢竟你就是來瞧瞧世面,沒必要喊打喊殺。”
陳實點頭,他說道。
“我知道。”
原溫初心裏頭其實緊張,只是陳實的眼神反而堅定,她看着也就信了他。
她知道鄭堯興是做什麽的,混幫派的人,走的是見不得人的夜路——所以他鐘情提神的東西,煙不離手。港城地下三教九流,她做大小姐的時候自然碰不得身,但是後來落魄了,什麽牛鬼蛇神都找上門,她才知道,她的家世幫她避免了多少麻煩。
可惜後來原家也敗落,她跌落塵埃,才體味到這座港城的血腥殘酷,每一寸大海,都泛出血腥腥味來。
她點了點頭,便要往外走,鄭堯興嘆了一口氣,他說道。
“這裏頭亂糟糟,我送你出去。”
原溫初沒拒絕,她知道鄭堯興說得對,等到他叫車送走原溫初同陳實,他一個人坐在那裏發呆,牌也不打。
其他人方才看原溫初看得幾乎呆滞過去,他們何曾在現實裏頭見過這樣貨真價實的大美人,比電影還美,美得沒有哪怕一絲半毫窮酸,一瞧就是天差地別富貴人家的大小姐,湊上來打探都小心翼翼,而鄭堯興一句話就堵死了他們。
“爺兒要護着的人。你們碰不着的人物。”
以她家境,容貌,做派。怎可能同他們這些泥地裏頭打滾的亡命之徒一般?
……
原溫初回去之後,隔日鄭堯興便帶了消息,說爺答應了。
陳實每晚能去兩個小時,見些無關緊要的世面。
但再無關緊要,怕也是兩個人世間。
原溫初這樣想,晚上她又習慣性地調出那個vlog系統,挑着私信看了看,這已經成為她的習慣。
原溫初覺得……
還蠻有趣。
“陳實小可愛是不是未來要做大佬啊!好好培養,他可以的!每一個小可愛都有一顆做大佬的心呀。”
“下一次求原大小姐穿旗袍!方便我們做混剪視頻安利美貌啊,bgm我都想好了,标題就用風華絕代,這四個字最襯初崽你!”
原溫初沒覺得旗袍有何稀罕,但是她往下一翻,求旗袍的倒是不少。她生在港城,這裏旗袍師父雖然比不得滬上那麽多,但是也不少,她自然能挑選到最合适的,下一次選美做評委便穿上,原溫初覺得她還是盡量滿足這些觀衆的心願。
好似,這樣就叫做寵粉。還有回複評論,就叫翻牌子。
原溫初只覺得有趣,她又翻了幾張牌子,挑着回複,譚青青的私信果然也如約而至,大概是因為原溫初回複得多了,她的私信經常在上頭,原溫初看見她對自己說。
“漲粉态勢良好!如果有人要求見面,或者網站那邊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初崽你要先拒絕哦,你要先保護好自己!”
“我們會給你安利的~”
“誰是壞人我們也一定會找到的,初崽你放心,安心做你喜歡的事。”
壞人?
原溫初凝望這兩個字看了數秒。她倒是也想要知道誰是壞人。可惜她重來一次,也不是事事都清清楚楚,畢竟她所知道的事情終歸有限,她低下頭,腦海之中浮現的,是陳實第一次夜歸之後,少年雖然驚慌卻仍然很堅定的瞳眸。
她下課去見陳實,同他說,若是覺得接受不了,這件事情便到此為止,他無需再去。
陳實比她想的堅決。他說出的話,反而令人意外。
少年擡起頭,在她的辦公室裏頭,他盯着她,聲音極為篤定。那雙之前都帶了閃躲,似是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裏頭,卻堅定許多,然後原溫初聽見陳實說道。
“我覺得我适合。”
這六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不帶一點猶豫。這少年比顧铮行還要小,只是他低着頭,聲音卻沒有之前那種不夠自信的緊繃。明明只跟着鄭堯興去了一次,卻好似脫胎換骨 ,不知道他見了什麽,少年的眼睛多了一縷光。
原溫初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前世的陳實,同她除了那幾面之緣,也沒有再多接觸。
那少年沒有明日。
可眼下他眼中的亮光,卻好似一抹希望,她原以為他會覺得害怕,畢竟陳實給她的印象,從來不是什麽大膽的人,否則在她遇見他之前,也不會被家中的叔伯賭棍欺壓,而眼下這少年卻說。
“這條路我一定走得通。原大小姐你別擔心,我清楚,這條路,不是你送我去的,是我自己選擇的。”
“我明日一定還會去。”
跟着鄭堯興,他見到的世面,他其實并不害怕,大概是心裏頭存了一點要争氣的念頭,反而覺得新鮮,在地下趟出暗河,如同在黑暗之中開出花朵,只要有一口氣,就做得到,他覺得沒什麽好怕。
這少年态度堅決,原溫初不再勸,随他去,只是叮囑了他一句。
“小心些。注意安全。”
陳實把鴨舌帽戴起來。
“會的。”
他低着頭,唇角卻微微上揚。這麽一句關心,足夠他去闖龍潭虎穴,不過是些幫派厮殺手段,又有什麽好害怕?他要出人頭地,不能再怕。
原溫初下一次當評委還要等到下周末,她同岳小姐也約了下周末一同去尋段禾豐。
中間這段時間自然便空出來,但是原溫初還要做講師上課,自然還是忙得難以停歇下來。
顧铮行中間還又來找了她幾次,但是他哥哥回港城之後,他好似不似之間那般得空,能每日都來。
他哥哥傷了腿,還在醫院住着,顧铮行有幾次是直接從醫院跑來的,黏糊糊的顧小少爺,說從下周開始就轉來法華學院,他要繼續深造。
旁人壓不住他,他又得了左先生的特許,自然是抓住這機會不會放開。眼下他蹭在原溫初身旁,顧铮行的聲音響亮得很。
“聽說你最近去找了那個岳小姐?”
“你對你那個小跑腿兒,還真是上心,他比我見你都勤快!而且你怎麽不讓他跟着我家武行學本事,去找那些古古怪怪的人?”
陳實的事,原溫初主動提及。因為她知道瞞不過顧铮行,就他家的消息靈通程度,港城想要有事瞞過他,也很難。這個少年就是個小醋壇,偏又熱情黏人,他拉着原溫初的胳膊,他說道。
“他學那些本事用不着的,他頂多做做生意就好。”
“有我在你身旁,不會再有人害你。”
原溫初笑了笑,這少年的語氣極歡快,然後她說道。
“那若是我害旁人呢?”
顧铮行回答得不假思索。
“那必定是旁人的錯,而且大錯特錯。那一定是個極惡的人,才會讓初初忍不住出手,若是那般,你動手的話,我給你遞刀,警備司要逮捕,把我們兩個一塊兒帶走算了。”
“最好夜晚關在同一間,孤男寡女共同過夜,然後那些警備司的家夥再兇神惡煞一些,我把你摟在懷中保護你。”
原溫初瞥了他一眼,他居然說得很認真。
這少年,很能腦補。
原溫初向前走了幾步,孔家的事,她沒對顧铮行說,那畢竟是別人家的事情,以顧铮行的性情,跟她沒關系,他也懶得追查下去,顧铮行跟随着她的腳步,亦步亦趨地走了半步,然後原溫初看見顧铮行笑眯眯地說道。
“不過警備司那個李警官,是不是喜歡孔家的那個姑娘。上一次,我看他坐在那裏,孔青雀一出來,他眼都亮了。”
李沉意眼睛都亮了。
顧铮行一顆心卻穩穩地落地。
好不容易少個情敵,他當然極為開心。
而且這陣子殷惜也不見影子——他更加滿意,再加上還有一個消息傳過來,更讓顧小少爺覺得極為舒坦。
“對啦,還有,何家少爺聽說放出風,他好像又要訂婚。不知道港城哪家閨秀瞎了眼,挑中了他,當真是倒黴晦氣,不過他訂婚也挺好,禍害被人早些收了,我看得給那家送錦旗,為民除害。”
原溫初這段日子也沒顧得上關心何禮峰,聽顧铮行這麽一說,才知道還有這麽回事,他又要訂婚了?他不是要追求自家妹妹麽,原溫寧一顆心可是撲在他身上,迫不及待想要嫁到何家去。
原溫初還在心裏想着原溫寧。
遠處一個少女,拎着裙擺,匆匆地往裏頭闖,瞧見原溫初,就好似找到目标一般,毫不猶豫地沖過來,她一雙烏溜溜的眼眸緊盯着原溫初的臉頰不放。
說曹操,曹操到,原溫寧果真來了。
原溫初倒是覺得這麽一個眼神,就像是前世的原溫寧又回來。
一樣的野心勃勃,充滿挑釁意味。
當着她的面,可不就不裝小白花了麽?當着她的面,原溫寧裝也沒有用。
然後原溫初聽得出她聲音裏頭抑制不住的得意同歡喜。
“我要訂婚了。”
她說出這五個字,就要迫不及待地瞧原溫初的表情。她的神态,就好似她大贏特贏了一場,在這件事情上壓過了原溫初一頭一樣。
原溫初都不能理解這個妹妹的腦回路,她得意個什麽?她有什麽可炫耀?她訂婚就訂婚,同她有什麽幹系,值得原溫寧這麽巴巴地特意跑到法華學院通知她麽?
原溫寧看着原溫初的表情根本毫無變化,根本沒有她所想的那種失落,她心裏頭又有點慌,畢竟如今只是個小姑娘,她咬了咬唇,特意強調着說道。
“我要訂婚了!原溫初你聽見沒有?我要嫁給峰哥哥了!”
原溫初捂了捂耳朵,她說道。
“真吵。”
這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簡直殺人于無形。她盯着對面迫不及待來炫耀的原溫寧,她的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笑容,然後原溫初說道。
“你盼着我說什麽?恭喜你?終于撿了個破爛兒垃圾回去?”
“還是稱贊你們一句天作之合的狗男女?”
“破鑼配破錘,破瓢配破盆,可別禍害旁人了。訂婚挺好,堅持下去,我看你們最好一生一世長久折磨下去,這樣才對得起彼此那些陰暗。”
原溫寧咬牙,她在原溫初面前不能輸!何家找上門,姆媽替她吹了好久的風,把何禮峰誇了又誇,才讓父親答應訂婚的事情,但是一貫寵她的父親,卻還是生氣得很。
之前原溫初訂婚的時候,答應過的嫁妝,也通通都不算數了,原溫寧覺得心酸,她去鬧,原實牧居然說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你姐姐再鬧得滿城風雨,也沒像你這麽上趕人嫁人的。
她居然被父親罵了。
她有原溫初不知廉恥麽?
她想要嫁給自己的心上人又有什麽錯處。她在家裏頭雖然受了氣,但是還是裝作激動興奮,來原溫初這裏就是想要找回場子,她才不能輸給原溫初這個死了親媽的姐姐!
“你就是嫉妒。你已經不可能有好姻緣,哪個大家族肯娶你?你別不承認,看不清楚事實,你的名聲已經在港城全毀了!”
“你以為旁人捧着你是為什麽,是覺得你聲名狼藉好得手,偏偏你自己春風得意,還不害臊呢,我原溫寧真為你這麽一個姐姐感覺到丢臉。”
這就是原溫寧得意的地方。她有好姻緣,但是原溫初被退婚,又搞得聲名狼藉,誰娶她?
顧铮行站在一旁,他笑眯眯地站出來,站在原溫寧面前的少年,笑容該死的帥氣,原溫寧聽見他說道。
“我不是人呀?顧家不是大家族呀?你是不是又聾又瞎?”
“除了我,還有哪個有機會得手你倒是說說看,我上門找他們去。”
原溫初抿唇,她險些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顧铮行本來站在原溫初面前都算高,站在身材嬌小的原溫寧面前,個子更加顯得高挑,他伸出手來,指着原溫寧,他趾高氣揚的勁兒又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