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1)

原溫初下了課, 才發現孔青雀站在教室外頭等她。

大概是怕打擾到她上課, 所以孔青雀等到她結束講課才露出身影來, 她穿得有點單薄,天寒地凍地站在外頭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凍得鼻頭都通紅。

原溫初盯着她通紅的鼻子。

她想了想, 說道。

“找我有事麽?等等, 去我辦公室談。”

孔青雀還是第一次見到在法華學院裏頭講課的原溫初。

她穿着素淨棉服,手裏頭抱着厚厚一疊書本,安靜低調。

不太像掀動港城風暴那個美不勝收天生媚骨的美人, 卻是個氣質高雅的教書先生。

她跟在她後頭穿過走廊,走入辦公室, 她把書本放在桌上,然後給她倒了一杯熱水。

又給了她熱手的熱水袋。做得自然而然,這麽一點細節就能展露出她的好教養同細心體貼。

她自己坐在凳子上頭, 擺出聆聽姿态來。

“可以說了。”

她這麽一說,孔青雀反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她的眸光略微搖晃了一下, 眼瞳裏頭像是含了一汪緩緩蕩漾開的泉水,昨夜夢見的一切還亂糟糟地停留在她腦海裏頭, 她深吸一口氣,方才下定決心地開口說道。

“我……我昨夜做了一個夢。”

她說這句話,生怕對面的女孩流露出奇怪眼神, 覺得她在說夢話。

不過讓她松了一口氣的是, 原溫初盯着她看的眼神, 是極為認真的,她調整好心情,然後方才接着說道。

“我昨夜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我姆媽沒有同那個人離婚打官司,夢見我家的錢財全都沒有了……夢見……”

她的聲音含糊起來,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這才使她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孔青雀認認真真地說道。

“夢見我姆媽死了。”

原溫初盯着她的眼睛看,那裏頭有細碎不安,還有點兒說不出的驚恐。

她握着原溫初遞給她的那杯熱水,水面晃蕩着,她瞳眸裏頭的不安緩緩地斂去,然後孔青雀方才喃喃地說道。

“原小姐,你聽說過一個人,叫做華必武麽?”

……

片刻之後,孔青雀手中多出了一份報紙,那報紙的日期已經不新鮮了,但是雖然是幾個月前的報紙,孔青雀卻逐字逐句地讀過去,她的神色說不出的嚴肅認真,隔了好一會兒,她終于讀完了那份報紙,然後孔青雀深深吐出一口氣息來。

她說道。

“他坐牢了……?”

原溫初嗯了一聲。

“你若是想要知道更加具體的案件詳情,可以去問李警官,畢竟這樁案子就是他經手的第一樁案子,對他而言意義不同,他應當把相應的細節都記得很清楚。”

原溫初頓了頓,然後她繼續說道。

“他大哥叫做華必文,碼頭發家,不過因為涉嫌走私違禁品,眼下也被關押在警備司,接受調查,所以不用擔心。”

她的話語着實平靜,卻能夠給人以一種力量,孔青雀聽見原溫初的話語,她腦海之中卻仍然只嗡嗡作響,報紙上白紙黑字寫的清楚,她聽見對面的原溫初問她。

“你是做夢,方才夢見了華必武這個名字?”

“不論夢裏頭你夢見了什麽,那個人多半會被關押到地老天荒,到死為止,所以不必擔心。”

原溫初的聲音很篤定。

她坐在那裏氣定神閑,孔青雀擡頭去看她的眼睛,好像能夠從她眼眸之中汲取力量,她冷靜而又輕松的樣子仿佛感染了孔青雀,她低下頭,淺聲說道。

“嗯。”

然後她說道。

“我想要去見一見那個人。”

原溫初很詫異。

“誰?”

她随即反應過來,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華必武?你想見華必武?”

孔青雀點頭。她的語氣,比原溫初所想還要堅決。

“我想見他。”

……

漆黑而又幽深的走廊盡頭,那扇門被推開的時候,女孩深深吐出一口氣息,似是要把肺腑之中的冷意全都傾吐出去。

她身旁女孩握住她的手掌,給了她一點溫暖,也增添了她的勇氣,她方才可以擡頭凝望對面的那一扇小小的探視窗,原溫初說道。

“沒什麽好怕,就是一個惡毒的重犯罷了。”

原溫初聽孔青雀說做夢,她心裏頭隐約有了點預感,是否是她做夢,夢見了前世的事情。

正因為如此,所以孔青雀才會提到華必武這個名字,更想要親自來見一見這個惡人。

雖然從原大小姐的角度來看,這等爛人,毫無去看的必要。

但是既然孔青雀提到,她就帶她來,見一見,就當徹底了結上一世。

原溫初站在孔青雀身後,手一直沒有放開,而對面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然後那扇門被打開,被兩個年輕警員押着的男人走了進來。

就是……就是夢裏頭的那道身影,一模一樣。

孔青雀在看見的那瞬間,身體已經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這幾乎是不可抑制的本能反應,她也想要讓自己顯得不那麽激動,可是她做不到,她的身體,好似完全不聽她控制,她身體顫動宛若一只折斷了翅膀的蝴蝶,而原溫初的手掌則是緩緩摸上她臉頰。

她低下頭,低聲說道。

“這種爛人,沒什麽可怕的。”

她的聲音很冷。

而對面的男人,隔着一扇玻璃窗,透過那狹小的窗口,卻突然開始情緒激動地撞擊起玻璃來。

“是你!你這個小……”

他話還沒有罵出聲,一旁警員就死死按住了他,他還在罵罵咧咧。

“你等着!我不會放過你!等我出來你絕對跑不掉,我要讓你受盡折磨!”

他的眼神像是兇惡之虎,原溫初不懷疑他的話,以眼前這個男子的惡毒程度,若是他有朝一日被釋放,顯然是會不惜一切代價拼命展開報複,勢必要把她拖下水——不過,她既然知道對方這等惡毒秉性,又如何會給他這種機會?

孔青雀擡頭盯着對面這個窮兇極惡的男人,這張臉,讓她惡心。

她胸口憋悶到了極致,彎下腰,半佝偻着腰背,甚至有一種難以抑制住的嘔吐渴望。

而原溫初則是如同完全能夠理會她心情,她伸出手,緩緩地在她的後背撫摸而過,給她力量以支撐,她聽見原溫初的聲音,溫和清淺,驅散了她心頭強烈不适。

“這世上惡有惡報。他罪有應得,是活該。”

“走吧,我們出去。”

華必武在她背後拼命叫喊。

“你給我等着!我哥哥必定不會放過你!等我出去……有你好果子吃!”

原溫初卻充耳不聞。狹長甬道,那扇大門又猛然關閉上了,哐當一聲——大門重重地合攏,原溫初依靠着牆壁,她扶住孔青雀,然後她說道。

“好些了麽?”

眼前的女孩,拼命深呼吸了一下,眼中仍然好似盈了一道淚光,但是原溫初看得出,她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崩潰,然後她點了點頭,低聲說道。

“好多了。”

原溫初聽見她說好多了,這才點頭,她指尖按住她袖口,走廊盡頭的李警官,卻沉默地看着這兩個女子,然後快步走過來。

“怎麽來了也不打個招呼?”

“欸?孔小姐?孔小姐怎麽……”

年輕警官見不得孔青雀這般淚眼汪汪模樣,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而原溫初則是冷靜地向裏頭瞥了一眼,然後說道。

“她陪我來見我當初指控的犯人,她沒有見過這般惡心的人,被惡心得哭了。”

孔青雀一愣。

原溫初給她打圓場。畢竟她之前根本不可能見過華必武,若是有奇怪的反應,的确有些說不過去。

孔青雀用自己的手背揉了揉眼,她小心翼翼擡頭,李沉意給她遞了紙巾,這走廊狹長黑暗,他陪着兩個女孩往外走,一邊同原溫初說着話。

“華必武還要繼續被關押很久——但是他哥哥那邊,估計不會再被關押很久了,有人替他哥哥脫罪。華必文估計下個月有可能被釋放出來,我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他的臉頰之上帶了一絲歉意。

“抱歉……這是上頭的命令。”

原溫初自然也是可以理解他的。她嗯了一聲,平靜說道。

“我知道,這必定不是你的過失。你已經幫了很大的忙。”

李沉意送這兩個女孩向外走,原溫初想了想,又問道。

“那白泰仁呢?”

李沉意撓了撓頭。

“他?他發作了幾次……你知道,就是吵鬧着要煙抽,然後又拿頭撞牆,不過我聽其他同袍說,他的瘾頭已經很深,哪怕送去專門戒除所,恐怕作用也不大,只要放出去遲早要複抽那種……那種煙。同事們找了醫院的醫生給他打鎮定劑,這種情況,估計他很有可能要被保釋出去。”

原溫初嗯了一聲。

她現在反而不急着讓白泰仁被送到國外去了。

他留在港城,是個拖累。

她繼母白秀岚會被這個弟弟攪得不得安生,焦頭爛額。

反正他如今也不在原家銀行蹦跶,他留在港城倒也可以。

所以原溫初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兩個人便走邊說,孔青雀看着原溫初沉靜側臉,心裏頭卻有着一絲絲說不出的欽佩之意——她知道原溫初厲害,只是沒有料想到,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居然能如此手段高明。

白泰仁……

這個名字,她好像隐約也有點印象。

她有點着急地看向原溫初,猶豫着盯着她的眼睛,認真說出口。

“白泰仁不是好人!”

原溫初看着焦急的孔青雀,她眼眸蕩開淡淡的笑意,然後她說道。

“我知道。”

孔青雀被她這個笑意安慰到了。她笑意溫柔沁人心脾,那股溫柔并沒有只是浮在表面,而是依依袅袅地落到最深處。

孔青雀覺得,她好像真的什麽都知道。

她忍不住在心裏頭想是不是——她也做過同自己一模一樣的夢。

否則她怎麽知道要找姆媽提示她離婚,又怎麽知道白泰仁不是好人,能做到提前送華必武入獄?

她心裏頭藏了心思,不知不覺便走到了警備司門外,李沉意送她們上車,她卻盯着原溫初的眼,下定決心說道。

“等我留學歸來……我一定能幫得上你的忙。”

原溫初笑着點頭。她心裏頭想的是,青雀只要過得開心就好。

網站原溫初的專欄裏頭。

孔青雀的夢境解鎖了,原溫初的臉頰在她的夢境裏頭有些模糊不清,畢竟是以孔青雀作為主視角的視頻。

觀衆看得唏噓嘆氣。

好像……原溫初之前許多行為,一下子便有了合理解釋,為何要去找孔太太合作,她是如何知道孔家隐秘事,而且……她到底是如何同華必武華必文這對兄弟結下的梁子,為何彼此非得不死不休不可。

觀衆覺得驚心動魄步步驚心。譚青青看得又心疼孔青雀前世遭遇,又替……原溫初覺得驕傲。

初崽真棒。她是替前世的朋友報仇,才杠上華必文。

不過這等惡人,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可惜青雀小可愛要回去繼續學業——不過原溫初讓孔青雀替孔太在國外置辦了大批便宜土地,還買下了種植園,眼下孔青雀可等同于大地主了,買下的那些土地同莊園農場,日後便是金山銀山,這麽一個身價豐厚的閨蜜小可愛,她自己本人又帶了學霸屬性。

等到她學成歸來。

這港城豈不是原溫初的天下?

想到這裏,譚青青又覺得挺美滋滋。

扳手指頭數,顧小狗到二十歲還有一年——青雀回來還要一年,只要熬過這一年,嗯,她們一定努力送女兒錦繡前程!

……

原溫初送走孔青雀,轉頭就去見了陳實。

陳實連續跟在殷惜的那個手下鄭堯興的後頭跑了幾周,整個人精神氣都不同了,少年變得精明幹練許多。

雖然本來是想要讓這個少年正經做生意,日後同那些威風大掌櫃一般,但是這少年自己選擇了這條伴随着血腥黑暗的路,原溫初雖然擔心,仍然放手讓他一搏。

不過看上去,他似是适應良好。

她抿了抿唇,聲線柔和。

“跟着鄭堯興後頭跑場子,感覺如何?”

陳實抓了抓自己頭頂上頭的那頂鴨舌帽,他老老實實的實話實說。

“感覺?感覺自己膽子大了許多。”

原溫初開玩笑地問他。

“大到什麽程度?敢砍人了?”

她這句話純粹只是開玩笑,但是對面的少年卻因為她這句話有些手足無措,但是他神态之中顯露得一絲慌張,卻顯然并沒有把這句話當成玩笑話,然後原溫初聽見陳實低低地說道。

“如果一定要砍,我會動手。”

陳實擡盯着她看,少年的眼瞳還是明亮的,但是比原溫初最初看到陳實的時候,裏頭多出了一些晦暗的東西,像是黑暗之中一盞搖曳燭火,燭光深處的情緒,讓人看不透徹。

原溫初突然怔住了。

陳實向後退了兩步,他說道。

“如果一定要有人手上染血,那是我比較好。畢竟我天生賤命一條——鄭哥說了,道上混的,不能怕事。有的時候,自己不狠,就得忍受旁人的狠。那麽還是把生死掌握在自己手裏頭比較好。”

原溫初想要說什麽,陳實卻突然說道。

“原大小姐,我是跟了鄭哥,我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起來的。你千萬要小心一點,那些人都不是什麽好相處的角色,如同顧家小少爺那樣的人,是很少的,更多人只想要貪戀你容貌,窺探你家世,這世上,多得是野狼一般兇惡之徒,就好像華必文華必武那對兄弟。”

“原大小姐你能先發制人一次。未必每一次都能得到先機,有運氣。”

原溫初揮了揮手,她覺得陳實太憂心忡忡了。

可是第二日,她就知道,陳實的話有他的道理,這少年一語成谶,警備司那邊傳來消息。

華必武越獄了!

沒人說清楚他是如何越獄的——但是他的确消失不見。

得到消息的陳實氣喘籲籲地來找原溫初,外頭下了好大的雨,他舉了一把半舊的灰傘,站在雨裏頭,竭盡力氣地喊她的名字。等到原溫初走過去,就看見對面的少年緊張到了極致的眼睛。

“原大小姐,你這幾日千萬不要出門!”

“若是一定要出門,必定要讓人跟着才好。華必武越獄了——華必武一定會來找你!”

“他一定會來報複你,你千千萬要小心。”

對面的陳實,緊張到了極致,他渾身都顫抖着,他緊盯着原溫初的眼睛,不放心地再三叮囑。

“陌生人的車,不論是誰派來的也不要上。這裏頭說不定有他哥哥的手筆,他哥哥自己不越獄,卻讓華必武出來,是知道他就是一條窮兇極惡的瘋狗,想要讓他打頭陣。”

原溫初同陳實對視,瓢潑大雨裏頭,她凝望陳實的眼,陳實極少瞧見原溫初有這麽平靜的神色,他心中咯噔一下,卻有了一絲絲不好的預感。

“等等……原大小姐,你有沒有聽進去我的話?你想要做什麽?”

原溫初回望他,她平靜地說道。

“這難道不是一個機會麽?”

“既然他一定會來找我的話,他便無法逃到其他地方,過完他的下半生。那樣實在是太便宜他了。我一定要讓他受到懲罰,絕不會讓他逍遙法外。”

“怎麽會讓他偷渡到其他地方,逃出生天,痛痛快快的過日子?”

陳實聽見她這樣說,立刻在心裏頭明白了她的心思同主意。

她要把她自己當做誘餌,她要引誘華必武入甕。

可是這樣危險的事她怎麽能做。

陳實一瞬心亂如麻,他沒有這個膽子答應她,更不可能拿她的性命冒險。

華必武越獄,誰知道他會做什麽?

原溫初的膽子比他想的大。她的反應也比陳實想的要冷靜無數倍,陳實盯着她的眼睛,他卻搖頭,不論如何都不肯松口答應。

“不成,誰做誘餌都可以,但是原大小姐你不行,我跟着鄭哥跑腿,我會盯着碼頭,他如果想要離開港城,不論是去內地還是逃去東南亞,都需要從碼頭走,他肯定要偷渡的,他又拿不出身份證明,外頭到處都在抓他——輪不到原大小姐你冒險。”

少年似是怕她當真動了這個心思,話語都說得飛快,他的眼眸轉動都不轉動一下,說的話認真嚴肅到了極致。

“原小姐,你不要做這種以身犯險的事。”

“如果我說服不了你,我要去找能說服你的人來。”

陳實這麽說,急匆匆地便離去。

原溫初因為他的強烈反應而愣住,她心中理所應當地以為陳實會讓顧铮行來說服她,但是她若是下定決心,即便是顧小少爺攔不住她,但是她這一次卻沒有猜中陳實的心思。

下午的那場雨,越下越大,等到了傍晚,瓢潑大雨裏,幾乎看不見人影。

但是原溫初今夜卻要頂着這樣的大雨出門。

陳實說找人來,卻許久不見人影。

原溫初今夜是必定要出門的,不論雨勢多大,哪怕外頭下刀子,她都不退縮,更加不會因為可能出現報仇的華必武,就縮在法華學院哪裏都不去。

因為今日是黃道吉日,也是原溫寧同何禮峰的訂婚宴。

這個大場面,她這個做姐姐的,怎麽能夠不到場?

她不可能錯過。

她正在思索着這麽大的雨,怕是難以找到車夫,一輛漆黑轎車停在門外,然後車門緩緩打開,一只手撐住了一把大傘,隔了雨幕窺探她。

黑沉沉的雨傘,雨水打在上頭發出響聲,對面的男人穿了皮鞋踩踏在雨水裏頭,一步步地朝着她走過來。

雨勢太大,讓人視線模糊。

原溫初甚至有些看不清楚對面的臉頰,她下意識地以為是顧铮行,以為是陳實讓他來勸自己,但是對面的人卻一步步地邁步到她面前,然後同她對視,她同他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半。

隔着瓢潑大雨,她終于看清楚了對面的男人的臉。

不是……不是顧铮行。

而是一個令原溫初感覺到意想不到的人物。

他站在她對面,雨水紛紛落下,即便打了一把大傘,他的半邊手臂仍然已經被雨水打濕,然後原溫初聽見他優雅而又冰涼的聲音,青年略微躬身。

“原小姐急着出門麽?我可以送原小姐一程。”

“我弟弟今日有事要辦,我替他來。”

顧铮洲,這個男人今夜,又化身成了原溫初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在地下暗莊裏頭斬斷人手指,不動聲色狠戾的那個男人。

他沒有戴眼鏡,雨水紛紛揚揚落下,他舉着傘,手掌握緊傘柄,他人比冬日的雨水還要更顯三分涼薄意,有沁入骨髓的冷漠陰寒。

他一邊向前走去,一邊說道。

“走吧,原小姐。”

“你去何處,我送你。”

而就在不遠處,其實停了另外一輛車,那一輛車上坐了兩個人,開車的是鄭堯興,坐在後頭的則是殷惜,殷惜本來已經打算打開車門的手掌猛然之間頓住,他握住車門,眼眸微閉,隔了好一會兒,他才幽幽地吐出一口氣息。

鄭堯興的表情,明顯有點兒慌張。

“頭兒?頭兒該怎麽辦?”

雨勢太大,模模糊糊的一片,他根本看不清楚誰對誰,就看見遠處亮光,一輛車停在原溫初面前,然後走下來一個人要帶她走。

“我們不是來接她的麽,聽說那個殺千刀的什麽華必武越獄了,她的處境危險得不得了……”

否則頭兒不會聽到陳實的話,就推了一個重要到了極致的會議,讓自己立刻開車趕到這裏來。

頭兒知道今日是原家二小姐原溫寧的訂婚宴,正因為如此,所以哪怕天氣再惡劣,原溫初也一定會出門。

隔了這麽大的一場雨水,鄭堯興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那個人是誰,他只能根據大概身形判斷是個男的。

原溫初居然跟在他身後上了車,肯定不會是華必武——莫非是顧铮行?他又搶先了爺一步?

可是爺兒剛才為什麽不下車呢。

明明趕了這麽久的路趕過來,一路上因為大雨黑燈瞎火,他作為開車的人都心驚膽戰,生怕有個意外,直到車停穩,卻沒有想到還是被人搶了先機,讓原家那位大小姐上了前頭那輛車。

鄭堯興從後視鏡裏頭,能夠看得見殷惜的表情。他低眉斂目,神情之中,似是在忍耐什麽,又似是有些躊躇,隔了一會兒,他才說道。

“去何家。祝賀他們家少爺今日訂婚宴。”

殷家本來作為原家的遠方親戚,不論如何也能分潤到一張請帖,但是殷惜拿到手的時候,看了一眼就丢到一旁,眼下他卻指名道姓地要去祝賀,顯然根本不是在意原溫寧,而是在意同樣要去慶賀的原家大小姐原溫初。

鄭堯興立刻開車,刮雨器盡忠盡責地把雨水刮開,才能勉強看清面前道路。

鄭堯興忍不住問。

“頭兒,你是不是……覺得原大小姐不會選你,才沒下車?另外那個來接她的人,是不是顧铮行?”

殷惜沒有問答他,鄭堯興自讨沒趣,他卻還是不肯死心。

“為什麽不讓原大小姐知道,頭兒你一直在偷偷幫她?那個顧家小少爺傻乎乎的——明明頭兒你做了不少事情,功勞卻都是他的……”

殷惜打斷了他,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下雨天專心開車,否則容易出事故。”

鄭堯興不說話了,他們這輛車跟在前頭車屁股後頭,但是距離很遠,這麽大的雨,前頭未必注意得到。

……

前頭的那輛車上原溫初同顧铮洲一同坐在後座上,司機開車極為穩當,同開車喜歡橫沖直撞的顧铮行有天壤之別!

顧铮洲則是極為冷靜地盯着身旁的女孩,這麽大的雨,不論如何都會顯得狼狽,但是她的發絲被雨水打濕了幾縷,反而愈發美得驚心動魄。

原溫初說道。

“今日是我庶妹,同我前未婚夫的訂婚宴,我總不好缺席,所以得趕去……祝賀她們。”

那司機跟沒聽見似的。

顧铮洲卻笑了笑,他的眸光意味深長缭繞過一圈,又落回到原溫初的耳垂上,他輕聲說道。

“我知道。那請帖還是我讓人送來的。畢竟顧家消息靈通,早早知道那消息。”

“前未婚夫?是那個登報退婚的何禮峰麽?是他沒有眼光。”

“你說庶妹 ,庶妹這個說法,倒是很新鮮。聽說你同你妹妹同父異母,看來,你同她并不親近。”

“不過何禮峰登報退婚,又另外同你妹妹訂婚,這事情做得難看。”

“傳出去,也不好聽。”

原溫初不冷不熱地說道。

“姐妹便要親近麽?”

“他們自然不怕難看,畢竟不顧臉面,敢做,便不怕旁人說閑話。”

顧铮洲卻點頭認同她這句話。

“的确。不過——今夜畢竟是個大場合,原大小姐打扮得有些素淨。尤其是欠缺了一副精致耳環做點綴。我上一次,在港城小姐評選大賽之上贈送給原小姐的那一副,原小姐是覺得不夠合心意麽?”

“還是說,原大小姐只想要佩戴我弟弟送的首飾,看不上我贈的?”

顧铮洲的這句話問得讓人不好回答,原溫初知道對方是顧铮行的哥哥,他即便試探她,她也不會表現得太過失禮。

倒不是她畏懼,而是她不想要讓顧铮行難做。

她坐在車上,挺直腰背,神态自若。

顧铮洲的态度暧昧奇特,他的眸光還是沒有離開原溫初的臉頰,原溫初知道他在看自己,那灼熱的視線,仍然恣意游走,同顧铮行的眼神不同,他這個哥哥平素瞧着內斂斯文,但是眼下放開瞧她,卻多出幾分恣無忌憚無所畏懼。

已不是少年人的情不自禁。

是眸光更深沉,更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浮浮沉沉的欣賞——或許還有更多。

她聽見顧铮洲說道。

“我聽我弟弟顧铮行提過你。他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下無,他說他見你一眼就心動。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雖然年幼,卻不是随便就蠢蠢欲動的那些小男孩。”

“他口中的你,好得令人好奇。要什麽樣的人,才能配得上他那些美好辭藻。”

原溫初坐在車上,顧铮洲的聲音裏頭的笑意層層疊疊暈染開來。

“他沒誇大其詞。論容貌氣質,你是我所見極致。”

……

車停下來的時候,雨勢好像終于小了一些。顧铮洲給她打傘,他又恢複成彬彬有禮紳士,仿佛車上那個眸光灼灼刻骨的男人不是他。

他眼眸盯着眼前的路燈,說道。

“看來何家不怎麽重視你那位妹妹。”

外頭其實已經停了不少車,但是大概是因為今日下雨,車的數量不多,顯得稀稀拉拉,這場地外頭也沒什麽裝飾,令人忍不住懷疑,是否當真要舉辦一場港城兩個大世家聯姻的訂婚宴。

原家那邊,原實牧本就覺得二女兒年紀還小,還在讀書,根本不熱衷于讓她訂婚嫁人,何況何禮峰同原溫初退婚。

是他最最看不上的一家。

無奈原溫寧就認定了他,白秀岚再三游說,他才強忍着怒氣答應下來。但是卻不想聲張操辦,何家那邊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也沒有廣邀好友,才顯得格外清冷。

原溫初踏着小路前去,那門廳的管家要請柬,她略微一怔,卻是身旁的男人抽出一張請柬來,然後他說道。

“她是我女伴。”

原溫初看了他一眼,那管家讓開一條路,他筆直向前走去,原溫初跟在他身後,她覺得很諷刺,她是今日訂婚的原溫寧的姐姐,卻借助旁人的名頭進來。

她當然知道,白秀岚不發她請柬,是不想要她來搞破壞。

她唇角略帶了幾分涼薄譏諷,而走在她前頭的顧铮洲,則是用她能夠聽見的聲音說道。

“看來你繼母同你妹妹,一點也不歡迎你。”

“據說你們關系極為緊張,已經鬧崩是真的。你今日來,是要落她們的臉面?”

原溫初沒有承認也沒否認,往裏頭走才終于有了三分人氣,上頭支了棚子擋雨,雨傘終于可以收起來,而等到進入屋子裏頭,瞧見裏頭的亮光,才總算感覺到幾分喧鬧氣氛。

原溫寧今日穿了漂亮精致小禮服裙子,也是西式的那一種。

甚至款式,都同原溫初穿去參加的港城小姐大賽第一場的那一件很相似。

她讨厭原溫初,又處處要學她。

她穿着西式禮服裙,舉着酒杯,同何禮娜湊在一塊,兩個姑娘都是眉開眼笑,氣氛其樂融融。

白秀岚也到場了,她如今已經顯懷,不能再穿緊身旗袍凸顯身段,但是她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皮草,遠遠瞧着比自家女兒還要出挑些,站在那裏,的确也引人注目,她本有成熟韻味,出院之後養了幾日,也沒有之前那麽憔悴不堪。

她打着圓場。

眸光時刻關注着走進來的客人。

看到顧铮洲的時候卻一愣。

她沒見過顧铮洲,但是港城什麽時候多出了一個這麽年輕英俊有氣勢的男人?

她本來以為自己板上釘釘的未來女婿何禮峰,放眼全港城青年裏頭,已經算出挑。

但是這個男人一走進來,給人的感覺就是眼前一亮,視線根本挪移不開。這麽年輕英俊,配寧寧倒也不錯,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她心裏頭還在細想,卻在看見從這個年輕英俊的男人背後,走出來的女孩的時候,臉頰都抽搐了一下。

怎麽會是她!

怎麽會是原溫初——她不是特意沒有給她送邀請函,她怎麽臉皮這麽厚?

今日是寧寧的訂婚宴。

她一點都不歡迎她。

她怎能不請自來?

瞧瞧她那惹人憎惡的派頭吧,倒像是她才是此處的主人,她忘記了她被何家退貨的事情了?

她今日來這裏,不怕丢人麽?

白秀岚心裏頭一口氣順不過來。

不過原溫初來都來了,若是開口趕她走,鬧起來,今日是寧寧大日子,還是寧寧丢臉。所以白秀岚只能忍住心裏頭那口氣,繼續招待賓客。

原溫初環顧四周。

原溫寧也看到她了,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怎麽會來?”

她的表情有點難看,何禮娜本來還在同她一塊笑鬧打趣,看着她臉頰之上的笑意猛然收斂起來,她一怔,然後順着原溫寧的視線看到原溫初,她的表情也有點不耐煩起來。

“原溫初怎麽會來,她不是這港城第一等抛頭露面的大忙人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這話是諷刺原溫初去做那個什麽港城大賽的評委。她的照片刊登在報紙上,她瞧見自家哥哥何禮峰每日早上都盯着報紙上。

眸光灼熱得好似要把報紙燒一個洞。

而且何禮娜有一日早上,還撞見了自家哥哥偷偷地将原溫初的照片從報紙上剪下來,然後揣好,她看見的時候幾乎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這居然會是自家哥哥做出的事情。

她幾乎覺得自己眼睛出了錯。可是那卻是千真萬确。

她後來,乘着哥哥不在去茶樓的時候,偷偷溜進哥哥的房間——他居然買了那麽多份報紙,那些模糊的照片,都是原溫初!

他瘋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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